45.夫妻與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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媳婦對著許尋莞爾一笑道:“你把方才對朕說的話再跟皇夫說一遍。”
許尋麵露難色,猶豫了片刻,才開口道:“微臣有一日晚上親眼看見宋大人和一位宮女在望月亭中……”
媳婦命令道:“說下去。”
“在望月亭中私會。”
盡管宋承和凝馨將頭埋得很低,但我還是能看見他們臉上不斷冒出的冷汗,尤其是凝馨,她的雙手在不可抑製地顫抖。
如果擺在眼前的是誣陷,宋承可以挺直腰板聲辯。
但如果擺在眼前的是事實,他又能怎樣呢?
他沒有反駁的底氣,更沒有理直氣壯的資格。
媳婦又啜了口茶,問道:“那你可認得出宮女是何人?”
許尋道:“原本微臣是不認識,可方才微臣便知道了。”
許尋的聲音越來越低。
“原來微臣那日看見的女子便是眼前的這位凝馨姑娘。”
顧清嘉在旁給宋承補了一刀,問道:“你能確定?”
許尋低聲道:“那時夜色正濃,或許是微臣看錯了也未可知……”
媳婦冷笑道:“哦?方才你可還在朕的麵前說你敢保證你沒有認錯人。怎麽皇夫一來,你的說法便變了。朕再給你一次機會,說實話。”
許尋咬了咬牙關,立刻撩袍跪下道:“微臣敢以項上人頭擔保,那晚望月亭中微臣見到的就是宋大人和凝馨兩人。”
媳婦道:“再無旁人?”
許尋堅定道:“再無旁人。”
宮中再度陷入死寂,這時地上的凝馨抬起了頭,雙唇微動。
我知道她定是忍不住想要擔下所有的罪責,舍己保宋承了。
她沒有看向我,我來不及用眼神止住她,唯有搶先一步開口對媳婦道:“陛下,物證尚可偽造,更遑論人證。若僅憑一麵之詞作下定論,怕有所偏頗,不能服眾。”
媳婦沒有看我,她將手中的茶杯遞給了侍奉在旁的方雋,淡淡道:“這地上跪著的兩人都沒有開口喊冤,皇夫為何還要替他們二人說話?”
我道:“開口喊冤的未必有冤,不開口喊冤的未必無冤。隻要他們二人一日不招供,此事便一日下不得定論。”
媳婦依舊沒有看我,自顧自笑道:“皇夫所言的確老練有理,朕說不過你。隻是朕不明白,為何你今日偏要屢屢忤逆朕的意思”
我“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無暇理會生疼的膝蓋,正色道:“臣不敢,臣隻是按祖宗規矩辦事。”
“按祖宗規矩辦事?好!皇夫你掌管後宮多年,那你告訴朕,此事該如何處理才算得上按祖宗規矩辦事?”
這一刻,媳婦的鳳目終於落在了我的臉上。
淩厲精明,她的目光就像一把利劍,欲要刺破我臉上所有虛偽的麵具,想要從我眼中探出藏在最深處的真相。
看著媳婦的雙眼,我甚至懷疑她已知曉我替凝馨和宋承兩人保密一事。
此刻的我絕不能自亂陣腳,我立刻否決了所有猜測,讓自己的語氣盡可能顯得平靜。
“此事雖尚未有確切定論,但依宮規,宋承位列高位鬧出此等醜聞,實在有損皇家顏麵,為避嫌,應禁足宮中,待事情查清後,再行餘下懲處。在此期間,宮中任何人都不得探視。”
我的語氣毫無波動。
我繼續平靜道:“至於宮女凝馨,應即刻押送回宮,打入慎刑司審訊。”
良久後,媳婦才道:“皇夫的決斷,朕覺得沒有問題,你們呢?”
顧清嘉道:“既然是大人和陛下的決定,微臣不敢置喙。”
許尋也立刻附和道:“微臣也無任何意見。”
“那便這樣辦吧。”言罷,媳婦揮了揮手,示意我們可以退下了。
眾人正欲告退,我開口道:“臣還有一事相求。”
媳婦放下了手,盯著我。
“籜兒自小便是由凝馨照顧起居,兩人感情極深,今日籜兒午睡起來後發現凝馨不見了,哭鬧著要找她,臣請陛下開恩,讓籜兒能見上凝馨最後一麵。”
媳婦曾對我說過,她不願成為她的母皇那樣隻顧朝政不理家庭的女人,她想努力成為一個好妻子,好母親。
我方才說的話成了我今日裏說的最錯的一句話,這句話無疑會刺痛媳婦心中某個最脆弱的地方,這是對她的一種否定。
我知道但我必須說出來。
果然媳婦臉色大變,冷笑道:“看來朕這個當娘的在兒子眼中似乎還及不上一個宮女?”
話已出口,如覆水難收,我聽得出媳婦冷笑中的心酸。
我的心一抽痛,想不顧眾人的眼光上前將她擁入懷中,對她說,不是這樣的,你做的已經很好了,你比你的母皇優秀。
但最終我唯有跪在原地,看著她的臉,一字一句道:“望陛下恩準。”
在弄清事情真相前,我不能打草驚蛇。
媳婦斂去了臉上的所有笑意,連冷笑都不願意留下,她嫌惡地看了一眼凝馨,威嚴道:“準奏。”
她的威嚴下是深深的無力,我甚至可以想象她精致的妝容下定是慘白的麵容。
“謝主隆恩。”
寢殿外是稚子稚女訣別的哭聲,寢殿內唯有我一人在擺弄棋子。
凝馨進來時,雙眼早已紅腫得不成樣子了。
我問道:“和他們告別完了嗎?”
凝馨道:“恩,公主殿下和皇子殿下情緒已經穩定了下來,謝謝大人恩準奴婢和兩位殿下告個別。”
“不必謝我,我隻是見我的閨女和兒子哭得可憐才懇求陛下讓你們見最後一麵。”
“奴婢知道,大人是個好人,不然不會到了如今還讓奴婢來見您。”
我道:“我見你不過是想問你幾個問題。”
凝馨欠身道:“奴婢定當知無不言。”
幾個問題下來,凝馨都在搖頭。
我看得出她沒有說謊,她的確不知道,知道的也許隻有宋承。
凝馨見無法幫到我,很是愧疚,我安慰了她幾句,讓她不必自責。
話已問完,無話可問。
最後我囑咐她道:“到慎刑司後你會吃不少苦頭,但記住,無論什麽時候你都不能承認你和宋承之間的事,懂了嗎?”
凝馨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隨即她又恍然大悟地笑道:“原來這才是大人召我來的真正目的,你怕到時候我會忍不住像方才在陛下麵前那樣,差點就攬下所有罪責,是嗎?”
我不置可否。
凝馨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是,奴婢沒有看錯大人。
從此這個大眼睛,小圓臉的俏麗女子再也不曾出現在我眼前,到了後來我唯一能記住的隻有她甜笑時露出的兩個小酒窩。
夜已深,寢殿中隻剩下我和蕭玄兩人,其實這麽多年來很多時候都是這副情景。
我不說,他不問,我們兩人往往就這樣沉默著。
在漫長的沉默後,蕭玄突然開口了。
“屬下聽說今日殿下和陛下起了爭執。”
我道:“算不上爭執。”
蕭玄見我不願談這個話題,換了個話頭道:“屬下不明白。”
我問道:“你不明白為何我明明知道那兩人有私情卻還要幫他們說話?”
“殿下英明。”
“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你,因為如今我尚無法回答我自己,你先看看這個,看完之後或許你會明白一些。”
言罷,我從袖中摸出了一張字條遞給了蕭玄。蕭玄疑惑地接了過去,看完後,他道:“殿下這……”
我解釋道:“今日上午宋承派人給我送來了一幅名畫,裝畫的紅木盒中放著這張字條。”
字條自然不是白字條,它的上麵寫著一行字。
“若出意外,保住凝馨,天下相酬。”
我知曉就算蕭玄看了這張字條,他的心中還是會有許多的疑問。
而他的那些疑問或許也是我的疑問。
當我今日上午接到字條作出決定後,我的腦海中就冒出了許多疑問。
我為什麽要幫宋承和凝馨?是因為我當真對宋承所許下的報酬動了心?還是因為我隻是想做個幫人幫到底的爛好人?
宋承為何會突然給我這張字條?難道說他在昨夜突然預料到他們兩人的事很快便會暴露?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又是怎麽預料到的?在昨晚上到底出現了什麽征兆?
最重要的是,那對情人佩到底是誰安排的?那人做這件事的目的又是什麽?僅僅是想扳倒宋承?還是有別的隱情?
這件事當真隻是一場普通的後宮爭鬥?還是藏著更大的陰謀?
蕭玄無法回答這些問題,我也無法回答。
如今能回答這一切的隻有一個人。
我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吩咐道:“去將我的夜行衣拿來。”
身旁的蕭玄皺眉不解道:“殿下今夜要去哪兒?”
“夜探宋承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