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chapter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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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記憶太過清晰,又或許是疼痛太過刻骨,何以夏想到離家時的絕望已經忍不住全身顫栗起來,傅子祈將她單薄的身體摟在懷裏,用手輕拍她的後背,像哄小孩子似的,動作輕柔得不像話,可臉色就沒那麽好了,像被蒙上一層薄薄的霜,眉心也擰成結。
“他們怎麽可以這樣對你!”他被氣得不輕,中國不是有句古話叫虎毒不食子麽,更何況是活生生的人啊,沒想到天底下竟然還有這樣的父母。
傅子祈從頭到腳都是涼的,聽故事的人都是如此,可想而知,親身經曆過這些的何以夏那時到底有多慘了,她那時才隻有十六歲啊,小小的人兒,本應該被父母捧在手心裏的,卻被丟棄在塵埃中。
何以夏情緒很不好,肩膀隱隱約約起伏著,像是在哭,但卻沒有聲音,原以為有些事情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漸漸模糊掉,可十四年過去了,她依舊記得這樣清楚,媽媽的每一個眼神爸爸的每一個動作,都清晰得仿佛發生在昨天。
“我不知道……”何以夏輕聲回答,過了這麽多年她仍然無法知道父母究竟是怎麽想的,而她離家後也沒有再回去過,後來申請蓉城的學校念書需要戶籍證明,她也隻能托沈浩初去他們家把戶口簿帶出來,然後再拿到戶籍管理的地方把自己的戶口另立門戶。
從那以後,她似乎就成了一個被遺棄的孤兒。
何以夏眼睛濕漉漉的,埋在他懷裏低聲呢喃,“如果非要給當年的事情一個解釋,大概隻有命中注定才是最好的答案。”因為誰也不會想到,從那場怪病開始,她的一生會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
這個改變的範圍當然也包括楚煜。
大多數人聽到這裏的時候應該都會好奇她為什麽會得這樣的病,可傅子祈沒有問,但比起平時的嘰嘰喳喳,此時也安靜了不少。
何以夏眼神空洞洞的,抬起頭來問他,“你就不好奇我為什麽會得這種病?”
“不,我不想知道,你是個好女人,不會亂來的。”傅子祈是真的不想知道,如果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是要在她結痂的傷疤上掀得皮開肉綻,那他寧願什麽都不知道,更何況,他們認識七年了,她是個什麽樣的女人,他比誰都清楚。
小小的隔間裏終於安靜下來,隻有火鍋底料“咕嚕嚕”地沸騰著,何以夏情緒穩定了不少,傅子祈鬆開她,回到座位上給她調油碟。
新鮮的紅辣椒在鍋裏翻煮,她忽然就想起第一次和楚煜見麵的場景,可十六歲的何以夏並不知道她那時抓住的救命稻草後來會變成罌粟。
何以夏從家裏出來之後便到了蓉城,她站在九眼橋上,那決絕的模樣根本就就是在尋死,然後奮不顧身地一頭紮進府南河,那是她第一次知道溺水的感覺,就像深陷在泥潭裏,越掙紮,陷得就越快。
府南河的河水漸漸充滿呼吸道,氧氣越來越少,她安詳的閉上眼睛,等著死亡降臨。
可死神有時候也會睡著。
沒過多久,又是“噗通”一聲,第二個人跳進府南河,那個人就是楚煜。他把何以夏撈上岸的時候她已經完全昏迷,他給她做完人工呼吸後立即送往醫院。
那是楚煜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他並不是沒有見過死亡,恰恰相反,他從父親那裏見過太多了,就覺得人早晚都是要死的,而早死和晚死,根本沒什麽區別。
可懷中的女孩不同啊,她還那樣年輕,她甚至還沒嚐到過愛情的甜頭,這樣一想,楚煜就越難受了,抱著她一路跑到醫院。
他差點就以為那樣年輕如花的生命就要在他指間一點一點的消失,好在,她最終還是被搶救過來了。
何以夏醒過來的時候幾近絕望,拔掉了氧氣管和液體針,十八歲的少年冷著一張臉站在她麵前,厲聲斥責她輕生的愚蠢行為。
而十六歲的少女也不肯妥協半分,仰著頭逼問他,“你以為你是誰!”
“我是楚煜,楚楚動人的楚,煜煜生輝的煜。”十八歲的少年在她走投無路的時候給了她這樣一個答案。
“那你做的,卻是救世主的事情。”她嘲諷他不該多管閑事。
楚煜笑笑,沒有說話,趁她不注意的時候一把抓住她的手,用盡力氣捏住她剛剛拔掉液體針的地方,何以夏痛得差點暈厥過去,直到再也忍不住,開始吆喝疼,眼淚也唰地溢出來。
他這才不慌不忙地鬆開她,“知道疼你還這麽作!”
何以夏被楚煜這麽一收拾忽然就安靜下來了。
這個給了她第二次生命的人成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要知道,人在走投無路的時候,都會拚命想要攥住點什麽,而何以夏要的,無非就是一句相信。
“你信不信我。”她是這麽想的,也的確這樣問了,對一個陌生人。
十八歲的少年站在白色的病房裏倏地笑了,“除了你尋死的事實,其他的,我都信你。”
他說他信她,全部都信。
何以夏知道楚煜沒有說謊,因為他眼裏簇著一團火。
那團火燃燒著她。
他給她講交大,講157階。
再後來,他們成了校友。
想到這裏的時候,何以夏倏地笑了,那個十八歲的少年仿佛就在眼前。
“七崽,你知道嗎,過了這麽多年,我仍然對當年的事情耿耿於懷,我甚至……”她頓了頓,聲音有些哽咽,“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得那種病,其實我私底下也問過替我治療的醫生,後來也查過很多資料,但我……真的找不到最合理的解釋。”
七崽。
這是何以夏給他取的名字,但很少這樣叫他。
傅子祈沒有說話,因為他不知道要怎麽安慰她,而她。這樣驕傲自信的女人也不需要安慰,傾聽就是最好的表達方式。
何以夏勾了勾唇,“你說是不是老天爺看我一路太順所以和我開個玩笑?然後再讓我遇見楚煜,讓我徹底陷在爛泥坑裏爬不起來。”
傅子祈悔得腸子都青了,他不該問的,要不然她也不會想起那些殘忍的事了,他隻好道歉,“對不起……”
“不,和你無關,今天能對你說這些我真的很開心。”何以夏打斷他的話,眉梢眼角有隱約的笑意,看得出來是真的很高興,這件事在她心裏藏了十四年,她沒有對趙孜楠講過,也沒有對沈浩初講過,更沒有對楚煜講過。
可是講了又怎麽樣,七崽永遠都無法想象在何以夏接受治療的那段時間裏,楚煜在她心中所占據的位置,說得誇張點就是全世界的人都背叛了她,而楚煜為她背叛了全世界,而那時,楚煜於她而言,不過是一個陌生人。
這也是迄今為止,何以夏不肯原諒他的原因之一,當楚煜是她最親最近的人時,卻吝嗇到連一個辯解的機會都不肯給的程度。
她抿了口熱茶,眸子裏有些沉鬱,“可他後來還是毫不猶豫的拋棄了我,像我十六歲被父母拋棄時一樣,不,甚至比那時更慘。”
“你要問我感覺如何嗎?”何以夏仰頭,目光剛好和他交匯。
傅子祈突然怔住,他對她的痛苦親眼目睹,徹夜失眠,整日噩夢,因為低喃的鄉音失聲痛哭,因為相似的背景抑鬱成疾,如此種種,都遠不足剛剛那句話震懾人心,那感覺他第一次體會到,像被人當頭一棒。
“以夏,向前看,不要回頭,永遠都不要回頭。”人隻要活著,終歸是會有希望的。
可何以夏記得楚煜好像說過相反的話。
但她並不知道,那個被他想起的男人此刻正處於暴怒狀態。
兩個小時前,西南建築集團。
楚煜漸漸彎下腰去,身體蜷縮在角落裏,很久都沒有再站起來。
好像再也沒有什麽理由能夠留住她了。
先生,太太,這樣的稱呼,他求了七年而不得。
視線漸漸變得模糊起來,喉嚨裏溢出絲絲腥甜,一顆心也直墜穀底,再也沒有比這更壞的消息了。
她結婚了,有了先生,而他剛剛知道。
楚煜攥緊拳頭,力道大得每個骨節都發出了抗議,這七年,他行屍走肉般的活著,不停地尋找她,不停地折磨自己,而那個狠心的女人,居然瞞著他一聲不響地結婚了!
她憑什麽啊!
她究竟有什麽資格能那樣好好的活著!
前所未有的恨意吞噬了楚煜的理智,他隻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出不來,胡亂地扯了一把領帶,襯衫上的扣子頓時崩掉一顆。
就算如此,胸悶的症狀也沒有得到緩解,楚煜隱隱約約覺得不對勁,攙扶著牆壁想要試著站起來,可剛試著動了動,眼前一黑,整個人就毫無征兆地倒了下去。
金黃色的光線在他身上鍍上一層薄薄的光,癱倒在牆角裏的那個身影無端端透出幾分寂靜孤絕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