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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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澤淺進山時沒忘了通知李家人,跟去的是李木。

    老王放出玄龜虛影,讓兩個年輕人帶著木偶般的殷夫人坐在龜殼上,帶著他們飛往山中。

    蘇澤淺的肩頭趴著沮喪的白兔子團,李木一路上都沒敢和年輕人說話。

    玄龜將他們放在了第一次入山時居住的小村落裏,出來迎接的是苦臉黃連,他看了來人,一指蘇澤淺:“你進去。”

    對其他人:“你們留下。”

    穿著白袍的森蚺從屋裏出來:“殷商來了,我會通知你們,去忙吧。”

    說著“去忙”的森蚺看起來很忙,說了句話匆匆一點頭就又回了屋子裏,不斷有小妖怪抱著瓶瓶罐罐往裏麵跑,然後捧出別的東西來。

    白兔子蹦到地上,加入了小妖怪運輸隊,有了事幹,沒空想東想西,兔子複又蹦躂起來。

    老王見蘇澤淺一路不同尋常的沉默,有心引他說話:“出了什麽事?”

    老人該知道的其實知道得差不多了,在莫洵之外,有其他山裏人也參加了無象殿的拍賣會。

    自然,知道的最多的,靠事發地最近的,還是蘇澤淺。

    蘇澤淺答非所問:“王老師,你實話告訴我,我身上的煞氣,是不是無論如何都會傷到別人?”

    玄龜的回答很有水準:“你是指傷身,還是傷心?”

    蘇澤淺一愣:“姑且……身體受傷吧。”

    傻乎乎的回答讓老王猜出了發生了什麽:“莫洵因為你受傷了?鬼王對你說了什麽?”

    回答難以啟齒,語言太漫長,蘇澤淺覺得累,然後突然間醒過神,老王的問題其實是在轉移他的注意力。

    “不管是哪種,我是不是真的會在無意識中傷到別人?”

    明確的是非問題,老王無法回避,隻能答:“是。”

    年輕人沉默,神色黯淡。

    老王自然要安慰他:“煞氣,天煞孤星,這個詞的存在就能說明問題了。”

    “但山重水複,萬事萬物都留有一線生機,對你而言,也許莫洵就是那個例外。所有逃脫天道規則的存在,必然是因為能夠瞞天過海。”

    “小蘇你現在摸不到天道,更看不透它,即使真的抓住了那一線生機,你也不可能立刻察覺。所有啊,不要輕易詳細別人的話不要輕易動搖信心,自己去看,自己去感受。”

    蘇澤淺露出一絲苦笑:“這是安慰嗎?”

    老王神態自若:“如果你這麽想,就必然會困於宿命了。”

    “所有如果我不想師父被我的煞氣所傷,我就得相信我傷不到他?”蘇澤淺顯然沒被說服。

    “你現在是走進死胡同了,旁人說什麽都沒用,”老王攤手,示意他放棄勸說,“等莫洵回來了你自己問他去。”

    他的語氣篤定輕鬆,仿佛很肯定莫洵會回來。

    “去無象殿前,我們都以為鬼王會在拍賣結束後發難,因為碧濃必然是最後一件拍品。”

    蘇澤淺奇怪:“為什麽王老師你也稱它為‘碧濃’了?”

    老王不隱瞞:“有其他山裏人去了無象殿,他們回來這麽叫,我也就跟著,‘碧濃’比‘通天壺裏的綠煙’短不少,方便。”

    蘇澤淺思考了下:“鬼王想要碧濃可以理解,”他也接受了這個稱呼,“碧濃沒有出現他就出了手,是因為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嗎?”

    “無象殿保管東西的能力非常強。”老王搖頭,“除非他們和鬼王是一夥的,否則鬼王不可能得到碧濃。”

    蘇澤淺:“不可能是一夥的嗎?鬼王攻擊無象殿或許是作秀呢?”他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如果無象殿防衛真的像王老師你說的那麽森嚴,鬼王不可能不知道吧?他根本犯不著去嚐試。”

    結合莫洵“鬼王是在向普通人宣告自己存在”的解釋,蘇澤淺更覺得鬼王和無象殿勾結的可能性很大。

    老王的角度和蘇澤淺有一定的偏差:“鬼王攻擊無象殿的結界,是在給莫洵下戰書。”

    他是持否定態度的:“如果無象殿真的和鬼王站一邊,去參加拍賣會的天師沒法輕易離開。”

    蘇澤淺:“會不會是因為師父去了,鬼王分不出精神去對付其他人?”

    老王一愣:“所以……他才去了?”

    嘴上說著不管天師死活卻不能真的不管,天師與山裏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唇亡齒寒。

    老人有些混亂了:“不對,鬼王的事是後來發生了……莫洵是為了外國人才去無象殿的。”隨即他腦子裏陡然閃過一個念頭——

    是外國人,和鬼王勾結了麽?

    他想著就說了出來,蘇澤淺順著他的思路分析下去,重點卻有偏差:“外國人也是人,他們就算做什麽,也是針對天師,短時間內不會影響到山裏人,為什麽莫洵那麽在意?”

    “說來話長……”老王講起古來,成功的轉移了蘇澤淺的注意。

    另一個地方,莫洵直接問鬼王:“那幾個外國人是你找來的?”

    鬼王罵了聲:“屁。”

    “我給自己找個對手,吃飽了撐著?”

    “哦?對手?”

    “想和我搶人間的都是敵人!”

    一片虛無中,兩團黑氣簡單粗暴的對撞著,相互吞噬。

    在沒有人看得見的地方,莫洵和鬼王都舍棄了人類外表,以最純粹的姿態鬥爭。

    在兩人劇烈的衝撞中,鮫人的魂魄們蜷在角落裏擠成一團,別說唱歌了,連點兒哭聲都不敢發出來。

    然而鬼王要求它們唱,於是那歌聲破碎、尖銳、像一根根針往腦子裏紮。

    莫洵的聲音毫無波動:“你看出他們想和你搶了?”

    鬼王嗤笑:“你在試探我?你看不出?”

    鬼神天生地養,和人類的信仰沒半毛錢關係。那些會因為香火缺失而消散的人間俗神,其本身就是凡人幻想的產物,那是普通人靈力的匯聚,和修士的點石成金一體同源。

    無論東方、西方,現下都講究信仰自由,選擇太多,那便不是信仰,他們信的是自己。宗教不過是修行法門,不同宗派想要吸收更多的信眾,不過是想擁有更多的資源,這和當今的學校挑選學生,公司挑選員工完全是一個道理,全是從利益出發考慮。

    西方教派進入中國,無疑是想來分一杯羹。

    鬼王和莫洵在對待外來者上持統一態度。

    “那幾個外國人好像有點本事。”在山穀中打鬥的兩人對外麵的動靜一清二楚,鬼王琢磨著,“按理說他們進不來才對。”

    在鬼神的視野中,神州外是海,海有盡頭,為歸墟之境,那是分割兩個世界的天塹窮淵。

    雖然隨著人類科技的進步,在這一層麵上相對落後的魑魅魍魎們都知道了海外文明的存在,但千萬年來,從沒有“不普通”的外國人,能踏上中華大地。

    一如鬼神們也無法離開華夏一樣,他們越不過那道關。

    莫洵對此的回答是:“你也出來了啊。”

    鬼王收起黑氣,塑出人形,在臉上做出個吃驚的表情:“你把白君眉的陣法和世界屏障相提並論?”

    莫洵也恢複了人形,天道之力在他身上已經看不見了,男人依然是那個溫文爾雅的無常:“你這是挑釁?如果是,也太失水準了。”

    “我隻是在陳述事實,我知道,現在能影響到你的,已經不是白君眉了。”鬼王說著,露出了笑容。

    白色的影子在他身邊浮現,向來笑著的女性露出悲傷的神色:“你不認我這個師父了嗎?”

    莫洵心裏被狠狠一戳,蘇澤淺喊著和他斷絕師徒關係時,他的心情,混合著自己背叛師父的難堪悲傷一股腦兒湧上來,幾乎令人發狂。

    有柔軟的聲音回蕩在耳邊,那是鮫人的歌聲。

    歌聲入耳,封閉五感六識,困人於混沌中,連心情都能操控。

    經曆越多的人越吃虧,鮫人幻境的精髓在於引起共鳴,並將之放大。那些悲傷的,在幻境中能悲傷至死,那些快樂的,能樂至癲狂。

    天道之力修複了蘇澤淺給莫洵造成的傷害,對於這個老敵人,天道的慷慨也僅僅於此了。

    鬼王有鮫人,依然占上風,莫洵終究被困住。

    “你不認我這個師父了嗎?”白君眉又一次的問道。

    鬼王已經隱去了,莫洵對麵隻有白君眉一個。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白衣女性說著話,“你不喜歡凡人,你偏心山裏人,不就是因為相信這句話嗎?”

    因為這句話,莫洵幾次三番的和蘇澤淺發生爭執,他的確是信的,甚至把它當做行事標準。

    “蘇澤淺是個人類,就算他的魂魄被鬼王汙染過,但你不可否認他確實是個人類,你為了一個人類,把我們都拋棄了嗎?”

    白君眉身邊出現了更多的身影,那些在地府共事的妖魔鬼怪,那些沉睡在地底墳塋中的魑魅魍魎神仙精怪。

    他們用悲傷、責備、不認同的表情看著莫洵。

    莫洵告訴自己這是假的,內心卻無法不動搖,他還是說:“我沒有。”

    “你沒有,你為什麽不過來。”

    黑暗中出現河流,河岸邊綻開花。

    火紅的彼岸花化身紅衣渡娘,撐一支墨綠長篙,等莫洵渡河。

    “這是幻境……”

    這句話喃喃出口的瞬間,便暴露了莫洵內心的動搖到了何種程度。

    他堅持了千百年,抗爭了千百年,隻為了一個信念,他要回去,回到被當初那道雷光劈開的那一頭去。

    幾千年的執念在鮫人的歌聲中被無限放大,和蘇澤淺相處的短短二十來年,渺小得幾乎看不見。

    白君眉在河對岸問:“幻境?”她沒有反駁,隻是問,“即使在幻境中,你也要站在我們對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