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風似剪刀，刮在臉上生疼。顧沅摸了摸臉，仿佛皮肉都被割開，不疼，卻冷，冷到骨子裏那種。

    她抬眼望了望周圍，張燈結彩，彩旗飄揚，廊廡下掛著紅色的宮燈，沿路放著一盆又一盆的鮮花，花團錦簇，姹紫嫣紅，讓人難以置信現在還隻是春寒抖峭的初春。

    冀王府為了這位長房長子，可真是不遺餘力，想來這孩子是備受期待，而孩子的母親也是備受寵愛的。

    沈天璿，顧沅在心裏默默念了這名字三遍。

    當初兩人在顧老夫人院子裏，形影不離同吃同住的日子還曆曆在目，轉眼卻已物是人非。

    她沈天璿是高高在上的王府世子夫人，丈夫前程不可期，對她愛逾珍寶，眼下還有了兒子，地位更穩。

    她若是那天上的雲。

    自己便是地上的泥。

    顧家長房雖是侯府，年底出孝的大哥還得了個清貴體麵的差事，富貴榮華不愁卻毫無實權。顧家隻是冀王擺在台麵上的牌坊，讓周圍猶豫不決的人安心歸順。

    她隻是個女人，對權勢沒有野心，富貴無憂足夠讓她滿足了。可因為前夫的背叛導致長房家破人亡，嫡母怨恨她。嫡母失去了兒子，孫子，孫女顧二老爺遠在梁州，嫡母鞭長莫及，隻能發泄在她身上。

    怨恨的根本不想見到她，所以一出孝，嫡母就籌謀著把她嫁出去，嫁的遠遠的，最好一輩子都別回來。

    她也想嫁出去，離開那個與她格格不入的家。可她不想嫁給嫡母給她選的那戶人家，刻薄的婆婆，平庸無能的丈夫。

    當年的一步之差造成了如今的雲泥之別，顧沅有時會忍不住想，當初，若是她成功了。眼前這一切是不是都屬於她？

    可惜這世上從來都沒有如果，顧沅自嘲一笑，然後就看見了不遠處的天璿。

    顧沅目光微閃，走了過去：“阿璿表妹！”甫一抬眼便微微失神，她出落的越來越好了，萬千寵愛於一身，無憂無慮，自然養顏，皮膚嫩的幾乎能掐出水來。

    天璿笑了笑：“顧表姐。”打完招呼便接著道：“我出來好一會兒，得趕緊回去了，表姐慢慢逛！”

    說著便抬起腳，沈天瑜對顧沅點了點頭跟上。

    麵對天璿，顧沅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無地自容，可還是忍著羞開口：“表妹我有些話想和你單獨說一會說，好嗎？”

    沈天瑜看了看天璿，表姐妹倆似乎感情不睦。

    “有什麽要說的，表姐就這麽說吧，我和表姐之間無事不可與人言。”天璿瞥見顧沅不豫之色，笑道：“不願意說那我就走了，今天我有一堆事要忙。”

    顧沅咬了咬唇，見天璿真的不願意屏退左右，顫聲道：“表妹，看在我們一起在祖母身邊伺候了這麽多年的份上，你幫幫我吧！”顧沅心一橫，噗通一下子雙膝著地。

    天璿一驚。沈天瑜臉色大變。

    一旦跨出了第一步，接下來就容易多了，顧沅也怕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拉下的臉麵又消失，一鼓作氣道：“我什麽都不求，我就想嫁個好人家，安安穩穩過日子，可母親要把我推入火坑，表妹，你行行好拉我一把，好嗎？”

    涉及到顧家家務，沈天瑜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天璿看出她的為難示意她離開。沈天瑜又不放心。

    天璿就看了看白露寒露，沈天瑜這才想起這兩個丫鬟都是身手利落的，遂趕緊離開。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表姐若是不願意，要求的也是大舅和舅母！”天璿淡聲道，又示意白露扶人：“表姐還是起來吧，叫人看到徒惹是非。”

    好不容易跪下了，顧沅哪裏願意起來，她知道這個表妹素來心軟，求求就成了，何況不求她，她又能求誰，她實在是無路可走了，顧沅涕泗橫流：“父親病重不理事，母親，母親恨我入骨，我實在是沒辦法了。表妹你幫幫我吧，看在祖母的份上好不好！”

    天璿神情一怔，當年顧老夫人極為疼愛顧沅。

    顧沅一看她神色，如同溺水之人看見救命稻草，若非被白露強行拉了起來又緊緊拉著，她幾乎要撲過去哀求，這一刻什麽臉麵尊嚴她都不在乎了。

    天璿睫毛輕輕一顫，抬眼望著顧沅滿是希冀的雙眼，冷淡道：“這是舅舅家事，恕我無能為力。表姑娘情緒不穩，白露趕緊帶表姑娘下去收拾好，再親自送回去。”

    顧沅眼裏的目光一點一點黯淡下來，她低頭靜默了一瞬，再抬起頭時，滿臉的水光，哀聲：“我知道我那時候不敢口出狂言說你，可那時候我實在是氣壞了，腦子發昏，理智全無，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說什麽，後來我就後悔了，可是我被父親關到鄉下，根本沒法向你賠禮道歉！”

    “嗬”天璿輕笑了一聲。

    顧沅臉色一白：“表妹，你，你原諒我好不好！”

    “有些事我不說是覺得沒必要！”天璿直視顧沅的雙眼，慢慢道：“你還記得幾年前我驚馬那回嗎？”

    顧沅愣了愣，繼而目光瑟縮了下。

    “我差一點就從馬上摔下來，那樣的情況下非死即重傷，幸好，阿……”天璿愣了下，是誰救了她，她怎麽想不起來了。

    顧沅背上冒出一層細細密密的冷汗，她知道了，不可能，她不可能知道的，知情人已經被處理掉了。

    天璿擰了擰眉，重新將注意力扯回來，見顧沅臉色發白，冷冷一笑。之前大舅母告訴她時，她信了八分，剩下二分是因為大舅母遭逢家變，性情大變，對顧沅厭惡至極，有時候說話行事十分偏激，她怕這是大舅母為了絕顧沅後路捏造。不過眼下看顧沅表情，這兩分懷疑煙消雲散。

    “看來表姐也沒忘，那麽你怎麽有臉求我幫你，我不落井下石已是仁至義盡。”對方處境堪憂，而自己幸福美滿，美滿的她都不想髒了手去對付人。

    天璿撫了撫袖邊，吩咐：“帶下去。”多看一眼都覺得敗興，今天可是元寶的好日子，自己怎麽能因為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壞了心情。

    被人夾在中間帶下去的顧沅額上冷汗沁沁，雙眼因為恐懼而睜大。她竟然知道了。

    沈天璿沒來時，自己是顧家唯一的女孩，哪怕是庶女，可她自小就養在顧大夫人身邊，後來被接到顧老夫人院裏，衣食住行都是最好，長輩們都疼她，兄弟們都讓著她。

    可沈天璿來了，自己從一開始的忐忑到接受，又變成了嫉妒。她成了她的陪襯，明明她才是顧家女兒，可外人提起顧家女孩，第一個想起不是她。上門打探她的更是猶如過江之鯽。嫉恨的毒草就這麽悄無聲息的瘋漲，終於有一天她忍不住在沈天璿的馬上動了手腳。

    後來被父親查了出來，父親找借口罰了她，卻也幫她悄悄掩了過去，沈天璿怎麽會知道，是嫡母，肯定是嫡母告訴她的！

    嫡母恨毒了她，連最後一點希望都不給她留下。

    顧沅隻覺得如墜冰窖，不行，她不能這樣認命：“蔣紹！”她猛然扭頭看著天璿又重複了一遍：“蔣紹！”

    天璿轉過頭，臉色凝重。

    顧沅神經質的笑起來：“蔣崢知道你和你的紹表哥之間的舊情嗎？如果蔣崢知道了，或者王府眾人知道了甚至是外麵的人知道後，你會是個什麽下場！”顧沅笑容突然一收，換上楚楚可憐之色：“表妹你就幫我這一回吧，隻要你幫我這一回，不要讓母親把我嫁給哪戶人家，我保證，我保證絕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