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八幕·前塵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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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旅行,可以不做攻略,可以毫無計劃,可以說走就走,唯獨有樣東西不能落,相機,以及負責拍照的人!
舒楝的攝影技術極佳,如果她恰好心情不錯,會指導你拗造型擺姿勢,按下快門出片的效果和明星街拍一樣,就那種“我不知道你在拍我”漠視鏡頭的淡淡裝逼感,畢竟自拍不流行了,擺拍才是王道。
基於以上原因,舒楝簡直是女性朋友們旅遊出行的必備良品。
胡琳和王如燕想在日出前拍一組小清新的剪影照,腰也不疼了,腿也不抽筋了,精神也抖擻了,淩晨四點就醒了,死拉活拽地把舒楝從床上扒拉下來。
舒楝打著哈欠,扛著單反,跟在打了雞血的倆女人後麵,趿拉著拖鞋,踏在鐵製舷梯上,發出悶悶的咚咚聲。
不知是夜雨還是晨露,甲板上濕漉漉的,等著看日出的人還不少,三三兩兩的站在船頭。
舒楝在船尾找了處僻靜的地方,除了她們仨沒別人,待會兒霞光染紅天際的時候抓拍正好,她讓胡琳和王如燕隨意點,不要肢體僵硬一副等著被拍的傻樣。
遠處的小島在乳白的霧氣中若隱若現,像蟄伏的小獸,舒楝極目遠眺,嗅著帶著鹹味的海風,連日來沉重的心情變得輕鬆了一些。
海上的日出很壯麗,從躍出海麵到雲蒸霞蔚,每一個瞬間都美的令人屏息。舒楝趁倆業餘模特失神之際,哢哢哢連拍幾幀,捕捉最自然動人的樣子。
7點客輪準時到了舟山,出了碼頭舉目四望,那是人山人海,彩旗招展,一多半是去普陀山朝拜的旅遊團。
胡琳把旅館訂在了沈家門,她們拎著大包小包,想先去酒店休整下換身衣服再去普陀山,身上穿的蹂*躪了一晚上早皺的不成樣了,衣衫不整地去拜菩薩有失妥當。
公交車少,間隔的時間還長,三個人等不耐煩了,就和拉客的三輪車談好了價錢。
三輪車師傅問了她們要去的地點說:“上來吧,那個旅館我認識,沈家門地界小,什麽好玩的好吃的,你們問我,保管不會挨宰!”
到了旅館推開門,一股潮味撲麵而來,事實說明一時興起的旅行是災難。
胡琳皺鼻子聞了聞,“我看點評網上說這家旅館挺好的,不僅平價還幹淨,怎麽跟實際情況不太相符呢?”
舒楝把包扔到床上,徑直走到窗邊打開窗戶,新鮮的空氣湧入,“每個人的主觀感受都不太相同,點評網看看得了,不能盡信!”
王如燕既來之則安之,忙著搭配衣服,最後選了一套改良漢服,月白色斜襟琵琶袖上衣搭赭紅色及腳長裙,秀發挽起,風情無限。
“待會兒幫我拍套片兒,有意境點,最好是那種複古的調調!”
“聽你這意思,我還得負責後期修片兒唄!”
“哎呀,就幫幫忙好伐,你的PS技術比影樓的修片師強多了,好不好嘛?”,王如燕用鼻音撒嬌。
江南姑娘嗲起來,一般人扛不住,舒楝蜷起手指仰天長嘯:“親,肉麻過火了!”
胡琳換了身運動裝,等會兒上山拜菩薩,穿寬鬆點方便。
舒楝也快速換裝,黑喬其紗襯衫加黑色闊腿長褲,過耳的頭發利落的紮起來,素麵朝天不施粉黛。
胡琳抹著防曬霜點評,“妹,你這是去上香還是上墳啊,一身黑讓人誤會!”
“前兩天發生了那麽大的事,你不知道?這是我悼念亡者的方式”
“中國十二億人口就你憂國憂民行了吧?”
三個人收拾停當出門又攔了一輛三輪車,風馳電掣四麵環風地趕往半升洞碼頭,買了三張快艇票,上船後不到二十分鍾就到普陀山了。
上岸的感覺真踏實,剛才風高浪急,做不慣船的人五髒六腑都在翻騰。
普陀山的景點挺多,有蓮洋午渡、短姑聖跡、梅灣春曉、法華靈洞等十二景,一天逛不完,取舍一番,還是決定以燒香拜佛為主,跟著或求子或還願的信男善女們走決計錯不了。
同路的遊人告訴她們,求子的話有專門的參拜線路,先拜南海觀音,再拜觀音古洞,接著就是普濟禪寺、百子堂、梵音洞、善財洞、慧濟寺、法雨寺、珞珈山大覺寺、珞珈山圓通禪院,依次拜下來,不敢說麵麵俱到,也差不多都捎帶上了。
南海觀音像高三十三米,銅像下有個大殿,胡琳跟著參拜的人群進了大殿,據說要順時針繞到右側門,門左邊的牆上掛著一副送子觀音的畫像,總之想求子見觀音就拜便對了。
王如燕雙手合十對著觀音像拜了拜,然後拉邊上看風景的舒楝給她拍照。
麵朝大海,裙角飛揚,美女總是引人注目的,王如燕知道自己長得好,也很享受成為焦點的感覺,她大大方方地擺pose,美目顧盼,嫣然一笑,在舒楝放下相機後,她又靠著石欄自拍了一張,手指輕輕一點,傳送了出去。
舒楝偷瞥了一眼,“發給誰了?男人?”
王如燕撥撥頭發,“不告訴你!”
“那八成是男的!”,舒楝斷定,“有喜訊了告訴我們一聲,紅包時刻給你準備著!”
“唔,等著吧,會通知你們的!”
等胡琳隨著人群從大殿出來,一路朝拜,來到普濟寺,三人買了香花券又各自請了一桶香,在正山門的香爐前排隊進香。
胡琳最為虔誠,上了三炷香,五體投地,禮佛跪拜。
王如燕有樣學樣,默默祝禱,祈求心願達成。
舒楝把香點燃後插在香爐中間,肅立合掌,心中茫然了片刻,不知該求些什麽,國泰民安?家人身體健康?
殊不知舒楝此身裝扮甚為惹眼,高旻站在正殿門外不經意的一瞥,視線便立刻鎖定了這個一身黑的家夥,嘴角不由得翹起,莞爾一笑,嘿,這緣分……
相比舒楝她們窮遊的舟車勞頓,高旻雖自駕,但住在山腳下的酒店,美美睡了一晚,一早神清氣爽地上了山,此外配了一名雙語導遊為喬瑟夫講解曆史傳說兼指導禮佛上香之道,省了高旻不少事,使他得以走馬觀花,施施然地遊目騁懷。
佛門重地不宜高聲喧嘩,高旻側首含笑,不錯眼地盯牢舒楝,他就不信了,被人探照燈似的諦視能毫無所覺?
舒楝非但不遲鈍,反而十分警醒,被人緊盯不放早就覺得不爽了,她猛一抬頭,火冒三丈地望過去,不期然地撞見一雙熟悉戲謔的眼睛。
我去,這個人跟她是隔世有仇還是今生有怨,怎麽走哪兒都能碰著,地球再圓,這隔三岔五地總遇見,概率是不是高了點?
真邪行!
高旻快步走下台階,臉上洋溢著他鄉遇故知的熱情,開心地打招呼:“喲,舒小姐,真巧,你也來燒香?”
舒楝自問演技不好,懶得裝驚喜,笑容欠奉,斜睨了他一眼,“嗯,挺巧的,高總所來為何呀,求子還是求財?”
高旻不接招,隻笑眯眯地把皮球踢回來,“舒小姐呢?求子快了點,求財嘛……我看舒小姐挺有糞土萬戶侯的氣魄,料想也不是!”
再瞧她通身緇衣,該不會——高旻暗自搖頭,家裏要有事,她早即刻返程了,跑普陀山來幹嗎?
“恕我冒昧,舒小姐黑衣黑褲是在追悼逝者?”
舒楝訝然,若不是礙於立場,真想誇姓高的料事如神。
她無意隱瞞但也無意多說,回了個“對”就閉口不言,如果有西方極樂世界,在爆炸中犧牲的亡者是否將不再驚怖憂懼,是否會得到真正的安息?
捐款追責死後哀榮對活著的人意義更大,隻有徹查真相才能告慰逝者。她已經不是記者了,不再有親身上陣追問的權利,也不想當隨便發泄憤懣的鍵盤俠,上山燒香說到底不過是轉移注意力的借口。
當年聲張正義的口號喊得多麽響亮,現在的她就有多麽無力,時光消磨了意氣,她敢拍著胸脯說對公理道義仍舊深信不疑?對待世人仍舊純善無欺?
她不敢,那麽做這一切不過是惺惺作態罷了,唇角彎起,嘲笑自己偽善。
高旻也想到了,將狡黠與諧謔收斂盡淨,表情難得正經地說:“舒小姐文科出身,想必對‘犧牲’二字自有一番見解,就我個人而言,隻認它字麵的釋義,成為祭品而死是曰犧牲,人們喜歡為‘犧牲’刷上金漆或博取同情或牟取利益,別有用心地拔高‘犧牲’,鼓吹‘犧牲’,無謂的‘犧牲’本可避免的,不是嗎?”
舒楝終於正眼去看高旻,知道他意有所指,也承認他說得有幾分道理,可聽進耳朵裏就是不中聽,為了他人奮不顧身的精神難道不值得歌頌不值得讚美嗎?
當然故意煽情,渲染“犧牲”,轉移民眾視線的行徑應當被強烈譴責!
“因公殉職的人都配得上最高的崇敬!”,舒楝斬釘截鐵地回答。
“然後呢?”,高旻挑眉,嘴角譏誚的一彎,近乎冷酷地撕開溫情的表象,“祭奠下,追思下,施舍些微廉價的憐憫,死者長已矣,存者且偷生,馬照跑、舞照跳,詩中怎麽說的,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切勿對人性抱有太高的期待,有利可圖,錯誤還會照犯!”
“多謝提醒,我不是剛開蒙的小朋友,就不說人性了吧,起碼人類的終極追求不是自取滅亡,那麽必然會沉痛反思,吸取教訓,追責的追責,問罪的問罪,這或許就是‘犧牲’的價值所在?”
高旻鼓掌,“我以為你會開學生腔激辯幾個回合,簡直對你有了新認識!”
“嗬——用反諷的語氣誇人,你可太有誠意了!”,舒楝賞了他兩顆衛生球眼。
“是嗎?我挺真誠的,咱們多來往,你就清楚我的為人了,我呢也不喜歡說一半存一半,尤其是和明白人說話。每次人禍發生後,徹查和問責都是必然動作,但沒出紕漏前,製度外的潛規則依然會有市場,因為江湖世道需要潤滑劑”
姓高的論調可太討厭了,又無法徹底反駁,舒楝想對他說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少在姐眼前晃悠惹人煩!
轉念之間,舒楝改了主意,專門埋汰他,“高總真是實誠人,掙大錢的當然少不了用潤滑劑,照你說的,一切‘犧牲’都毫無意義,因為你們多擅長鑽空子啊!”
“冤枉!我做的可是合法的正經買賣,我的意思是,甭管摧毀還是重建,在民眾尚沉浸在悲痛中時,有的人已經做好了從中賺錢的準備,金錢永不眠,關鍵在於,借此劫難建立一套沒有人情餘地的規則和秩序限製這批人,讓他們按規矩辦事,最低限度地降低隱患,你知道中國的企業絕大多數都是野蠻成長的!”
中國兩字聽著很刺耳,做金融的很多都是假洋鬼子,舒楝瞪了高旻一眼。
高旻秒懂,急澄清,“國籍我可沒換過,給祖國提點中肯的建議應該沒問題吧?”
沒問題,有問題的是你的態度,高高在上臉挺大!
胡琳和王如燕旁觀了一陣子,什麽狀況啊現在,舒楝跟一男的大眼瞪小眼的。
“妹,這誰啊,認識?”,胡琳上前饒有興趣地打探。
“前些天我不是撞車了嗎,就那誰!”
胡琳長長的哦了聲,原來是債主,興趣頓時打消了一半。
什麽仇什麽怨,出來玩還能碰見,真應了老話,不是冤家不聚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