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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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臻從書房外消失後,蘇樅重新坐回靠椅上,他看著屏幕上凝固的那個定位標誌,似乎剛剛發生的,不過是假相。
蘇樅有些疲憊的閉上雙眼,的確,是他的幻覺吧,隻是他內心深處最害怕的幻覺,等他醒來,便就從未發生。
然而,身體的每一處都是那樣沉重,像溺斃於深海中,再也見不到一絲一毫的光亮。
他恍惚想起了很多年前,那個他以為可以守護一生的女孩子不在的時候,他也這樣害怕過。
那時他以為,如果華晟能夠牢牢掌握在他手中,堅不可摧,如果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任何人可以威脅到他,他就不會再失去了。
現在他好像做到了,可他還是,又感受到了當年那樣深入骨髓的痛意。
這麽多年來,在苦難中成長,他習慣於居安思危,總是會設想最壞的結局,可是好像從沒有想到,結果會這麽壞吧。
他以為自己不會那麽輕易動心,可是在聽到她說就算他倒了,她也會扶他的那一瞬間,他就那樣想要依靠她了。
照她的說法,他其實也是一身的賤骨頭,隻要有人肯真心對他好一點點,他也會搖頭擺尾湊上去,拚命想要抓住。
蘇樅在書房呆到了第二天清晨,才緩緩走了出來,推開葉臻的房門,裏麵空無一人。
那一瞬蘇樅幾乎是狂喜的,真的,隻是他的一場夢嗎?
蘭嫂從樓下走上來,對蘇樅說:“夫人天還沒亮那會就走了。”
蘇樅的眼神一點一點暗淡下來,昨夜的幕幕似乎又在他眼前回放,他想要自欺欺人,終究,隻是徒然。
葉臻回到考古隊後,將她的全部精力都投入了考古。
教授原本就對她讚賞有加,看她這更上一層樓的架勢,心裏高興得不得了。但慢慢就發現不對,他覺得葉臻整個人都是壓抑的,那股壓在體內的精力倒是爆發出來了,可那股靈氣卻被壓住不見了,整個人少了過往的飛揚灑脫,死氣沉沉的。
教授感覺到葉臻出了問題,旁敲側擊了好幾次,但葉臻要麽輕輕鬆鬆一句“沒事”打發過去,要麽幹脆神遊天外壓根沒聽見。慢慢的其他同事也覺得不對勁,葉臻雖然表麵無異,但過去一個機靈人,最近實在是呆得很。
這在考古上可是大忌,有幾個同事暗地裏嘀咕,這該不會是撞邪了吧。
但他們又想,這葉臻要是一直呆在隊上,突然變成這樣,那一準是中邪了,可她這五一不知道往哪跑了一趟,回來才成了這幅鬼樣子,那也有可能是在別處受了什麽打擊。
葉臻在考古隊從來不提自己的私事,大家也都奇怪,這世上還有什麽能打擊到她?
於是幾個同事一合計,某天晚上找了個空當,弄了一壺烈酒,要和葉臻來個不醉不歸。
這酒呢,一能驅邪,還有就是,從前一提到喝酒,葉臻總是躲了又躲,痛快的她唯獨在這一點上很不痛快,他們也想到葉臻恐怕是不能喝酒。往日她一個女孩子,自然是要放過她的,但現在她這個樣子,急需要一個釋放點,就算是在別處真受了什麽大打擊,一直壓在心裏,遲早要壓出病來,不如喝點酒釋放出來好。
他們替葉臻滿上酒,葉臻隻是木木的往口裏塞飯菜,他們把酒杯遞到葉臻手上,葉臻也混不察覺,接過來一飲而盡。她這樣的喝法讓其他幾個人都有些懵,喂了三杯之後,他們也發虛了,實在不敢再灌下去,連忙把酒收了。
但葉臻也沒有什麽特殊反應,幾個人不免納悶,看來他們猜測有誤,葉臻並不是酒量不好之人,這幾杯下去,壓根沒有起到釋放情緒的作用。
然後吃完飯,葉臻回去休息了,大家也以為就這樣結束了,結果晚上的時候,葉臻不見了。
和葉臻睡一個帳篷的女同事夜起,因為葉臻膽大,為人又很仗義,所以她們夜起都是葉臻陪著去的,但現在卻找不著葉臻了。
女同事想著葉臻最近實在是古怪,今晚又喝了點酒,很放心不下。於是她拿了手電,鑽出帳篷,在附近照了一圈,沒有發現葉臻的蹤影。她往四周走了一會,又耐著性子等了等,可還是沒有看到葉臻。
這沙漠裏獨身行動十分危險,女同事也有些慌了,連忙叫醒了幾個男同事,把情況同他們一說,幾個人一起去找葉臻。
他們沿著帳篷邊的那條小河向前走,走了挺遠才看到葉臻,幾個人鬆了口氣,正要招呼葉臻回去,但發現她好像認真地在找什麽東西,幾個人便上前去幫忙。
等他們剛剛上前,葉臻已經找到了東西,視若珍寶地將它緊緊握在手中,然後將手貼近胸口,仿佛害怕別人搶去了。過了一會,那手中的東西像是帶刺一般,猛地紮醒了她,她急不可耐地將東西向前一扔,看著它在空中劃出一道光線,最終消失於前方的黃沙中,整個人一怔一怔的。爾後,又拔腿向前跑去,在東西可能掉落的地方大肆尋找起來,全然未覺身邊有人。
考古隊的幾個同事麵麵相覷,莫非她就是這麽一邊扔一邊找,跑得離帳篷這麽遠的?
看著葉臻這半夜瘋裏瘋癲的舉動,一個男同事不由打了個寒顫:“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好好一個人,說變就變,難不成是真看見了什麽不該看見的東西?”
女同事倒是個機警的,算準了葉臻扔東西的距離,率先跑到她即將要扔到的地方。果不然,葉臻在之前那地方找到東西後,又緊緊捏了一會,然後重複著將它狠狠拋出。
女同事用手電照著,順著東西滑落的弧度,很快就找到了跌落於黃沙中的物什。撿起來一看,竟然是一枚精巧的婚戒。
那婚戒安靜地躺在她的手心,發出溫柔的光芒。
女同事的心中,突然便有了一絲不可言說的難過。
不過一會,葉臻也跑過來了,在她身邊的黃沙中翻找著,可是這次不如之前順利,怎麽都找不著,但她也就十二分耐心的一點點翻著黃沙,有著不找到決不罷休的架勢。
女同事心生不忍,將手中的戒指遞到葉臻麵前,葉臻也不接,就兩眼發直地盯著她手心那個美麗精巧的玩意,仿佛一個孩子隔著櫥窗,在看一件她夢寐以求的玩具,卻又明確的知道,那個玩具,其實並不會屬於她。
盯了半晌,似是力竭,葉臻跌落在地上,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幾個考古隊員沉默下來,沒有一個人催促著大家返回帳篷,他們看著這個從來樂觀,樂觀到他們以為不會悲傷的人,哭得那樣撕心裂肺。
葉臻酒後的狀態,縱便有旁人見證,但分毫沒有留存在她的記憶中。她關掉了手機,切掉了自己唯一的通訊工具,既收不到來自昀城的消息,也收不到來自閱城的消息,她覺得自己像極了一隻縮在殼子裏的烏龜,躲避著悄然療傷,變回從前的沒心沒肺。
她這樣的療傷似乎也是有效果的,她不再像剛開始那般行屍走肉,至少讓教授和同事都慢慢舒了口氣,也讓他們淡忘了那一日痛徹心扉的哭泣。
可她終歸躲不了多久,一日,她和女同事前往附近的縣城采購補給的時候,女同事接到了一個電話,她應了幾聲,臉色有些奇怪。
她慢慢把電話從耳邊拿下,遞到葉臻麵前,有些許複雜地開口:“是打給你的,他說,他是你丈夫。”
葉臻一點也不奇怪蘇樅的電話能這樣恰如其分的打給她身邊的人,她目光投向前方,隻是淡淡道:“我在開車,接不了電話。”
女同事當然明白這是推托之詞,但還是把電話拿回去,又說了幾聲,然後掛斷。
她麵色猶豫著對葉臻說:“他讓你到目的後回給他。”
葉臻知道蘇樅不可能隻說這一句,果然,女同事猶豫再三,還是將下一句也說了出來:“他說他很有耐心,會一直等,直到等到為止。”
蘇樅有的是辦法,確定他一定能等到。
到達後,葉臻讓女同事先去處理事情,然後借了女同事的手機,在車上回撥給蘇樅。
那一頭很快就接起了,蘇樅的聲音一如往昔溫潤,卻讓葉臻聽得微微一顫:“已經安全到了?”
“有什麽事情嗎?”
“隻是想,又過了一個月,你不回來看看我嗎?”
“我為什麽要來看你?”
“是啊,”蘇樅微微歎了口氣,好像很認真在思考:“上次是五一,有假期,這一次要怎麽才能回來呢?端午,好像還有幾天,但我已經等不及了。”
短短幾句話,用盡了葉臻的耐心:“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去夜色附近吃了那裏的酸辣粉,覺得沒有想象的那麽好吃了,一點都沒有你做的合我口味,所以,我突然很想吃你做的酸辣粉。”
葉臻一時說不出話來,兩個人隻剩下呼吸在電話的兩側交流。
過了一會,蘇樅退步,說:“其實我來做也可以啊。你知道我現在在看什麽嗎,看你當初學習做菜時的筆記,真的很詳細啊。你說我按照你的筆記來做,會不會做出來的和你做的是同一個味道呢?阿臻,你回來嚐一嚐,告訴我好不好?”
這些天葉臻龜縮著,麻痹自己從前蠢事她都沒有做過,可蘇樅總是能一腳就踩到她的軟肋,她還留下過那麽一樣她犯傻的證據,如何能當從前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葉臻實在沒有辦法再在蘇樅麵前保持鎮定,她直接掛掉了電話,一拳砸在靠椅上。
葉臻知道這樣掛掉蘇樅的電話自然不會好過,沒兩天,教授就找她談話:“閱城考古隊那邊跟我通了電話,說要調你回去,我問他們有什麽事吧,他們也支支吾吾說不清楚,真是奇怪。”
葉臻一點也不奇怪,她之所以在閱城立足,之所以能一帆風順在考古隊往前發展,有著別人沒有的機會,她知道她這一切都來源於誰。
“教授,其實我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我是閱城考古隊的編內人員,這樣長期在外也不是個事情。可我真的對您的項目很有興趣,想跟著您完完整整的把項目做完。我想好了,我要在考古這一塊深造,您知道我本科不是學考古的,我想辭了閱城那邊的工作,考您手上的研究生,您看行嗎?”
老教授本就欣賞葉臻,也舍不得她離開這個項目,聽她這樣說,便道:“這是你的想法,我當然全力支持。你要是真決定了,那就先回閱城去跟他們說明,然後你再回來,一邊繼續這個項目,一邊利用空閑時間好好複習一下,準備年底的研究生考試。要是有問題,也不用擔心,我能幫你的,一定盡我的能力去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