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驚鴻又要去相親了。

    因為她媽已經從她上一次相親的尷尬中緩過來了。

    昀城講究兩個人配不配，年齡性格家世還放在其次，最先講的就是外表，身高首當其衝。

    身為一個177cm的女孩子，莫驚鴻要嫁就顯得有幾分艱難。她媽媽總是對外謊稱她的身高隻有172cm，介紹人也覺得給她找個身高175cm以上的男孩子就合適了。可就許你撒謊，不許人家撒謊嗎？見麵那天，也不知道那個男生真實身高是多少，反正她站起來的時候，兩個人隻能尷尬地笑。她是低著頭笑，那個男孩是仰著頭笑，脖子都很累。

    她媽還說相親宴上讓她裝一裝小鳥依人，屁，這直接都大鵬展翅了。

    於是無果而終。

    這回她媽又給她物色了一個，喜滋滋跟她說：“是你爸同事陸叔叔的兒子，陸叔叔你知道的，以前還跟咱們住同一個大院呢。不過這孩子從小跟他外公外婆長大，你沒見過。名字叫陸照影，瞧瞧，驚鴻照影，真是巧，天生一對，天定姻緣啊。”

    莫驚鴻看她媽一臉“撿到寶”的樣子，實在忍不住潑冷水：“這張三李四合起來念了那麽多年，也沒見得這兩個人搞基啊。”

    她媽伸手就是一個爆栗子：“飯桌上你給我收斂一點，少扯些有的沒的。”

    莫驚鴻對這次相親是沒抱什麽希望的，結果出乎意料，來的男人還真是相當優質。

    至少實打實比她高，長得也帥。平心而論，讓她倒追她都肯。

    美中不足的，就是這個人，有點眼熟。

    莫驚鴻突然想到那天在地鐵上。地鐵到站，車門一開，下車的人剛擠出一波來，上車的人就急吼吼地要往裏鑽，占位子。一個老人領著他孫子，還沒等到下車的人下完，就推著前麵的人氣勢洶洶地往裏頭擠，把他前頭的莫驚鴻推得一個趔趄，多虧一個男子扶了她一手才沒摔著。

    這下班高峰期，擠上了地鐵，依然是沒有空位的。那個老人年紀不算大，可還是有人站出來讓座了，可老人不坐，趕忙地讓他那個看起來□□歲的孫子坐了。他孫子抱著手機，打遊戲正入迷，表情冷漠地坐了。過程中，爺孫倆都沒說聲謝謝。

    讓座的那個人不忿，但也沒說什麽。其他人看見這一幕，臉上表情各異，但沒人再給老人讓座。

    那老人四周環顧了一圈，最後目光一頓，挪了兩步，走到一個女孩子旁邊。那個女孩子應該是應屆畢業生，剛剛去麵試了，還穿著正裝和高跟鞋。她似乎有些冷，把包緊緊抱在身前，神情不振，臉色蒼白。

    莫驚鴻一看就知道，這是在生理期。忍著痛也得繼續為工作奔波，不容易啊。

    那個老人咳嗽了一聲，說：“現在大學生，要注意素質啊。”

    莫驚鴻登時就笑了，這人有意思，這一排過去坐著那麽多年輕力壯的男人，他倒好，非要一個明眼能看出來不舒服的小姑娘讓座，合著剛才看一圈，是在準備撿軟柿子捏呢。

    那個女孩子看了看老人臉上的神情，臉同著眼眶都是一紅。但身體實在是虛弱，她既不不辯駁，也不讓座，默默低下頭。

    老人看她露怯了，繼續嘲諷：“還大學生呢，不認字嗎，這上麵寫著給老人讓座呢。讀書讀傻了，起碼的道理都不懂，那我今天就好好教教你，尊老……”

    莫驚鴻插嘴道：“沒看見別人不舒服嗎，這車上又不隻那一個座位。要教尊老，怎麽不先從自己孫子教起啊。”

    那老人看了一眼出聲的莫驚鴻，這姑娘雖然個高，但很瘦。他掂量了一下，大聲道：“那我就教育不得她了，我年紀比她大，也比你大，我也教育教育你。你家裏人教你出去跟老人頂嘴了，都受的什麽教育，你們這些年輕人，那都是要壞事的。”

    莫驚鴻瞥了他一眼：“年紀大就是長者，就值得尊敬了？”

    老人振振有詞：“當然，這是傳統，是美德。”

    “那按你這傳統，你有沒有每天拜一拜王八呀，那年紀可大了。”

    老人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旁邊卻有人一下子笑出聲來，莫驚鴻看過去，是那個她上車差點摔倒時扶了她一把的年輕男子。

    老人也看了那個男子一眼，不過意識到他是個不好得罪的，於是便收回目光，隻抓著莫驚鴻不放，嘴裏開始罵罵咧咧，髒話也一串串蹦出來了。莫驚鴻也毫不客氣的回嘴，她倒是不罵髒話，說話有理有據，合情合理，看著更像是在與老人理論。可那話聽起來也特別戳心窩子，絲毫沒落下風。中途她分神看了幾眼那男子，他攔了幾個舉著手機要錄視頻的人，莫驚鴻便說：“拍視頻的記得開美顏功能啊，調個好看的色，把我拍醜了我不依的。”

    那個男人又笑著看了她一眼，她也回了一個笑容。

    那老人看她竟然不搭理他，更是生氣，一口氣不間斷的連著罵了幾站路。莫驚鴻也是開了眼界，原來中國的國罵還有這麽多門路在裏麵，她一時竟聽得全神貫注，一頭記錄著一頭還提醒那老人：“注意素質啊，不要那麽大聲嘛，吵到別人多不好，我聽見就行了。唾沫也不要亂飛嘛，濺到別人多不好，衝著我就行了……”

    又過了幾站，那個女孩子動了動，撐著慢慢站起來，莫驚鴻知道她應該到站了。她還挺遺憾的，她倒是想多聽一會，不過也不知道這個老人能不能繼續罵下去，他老這麽不加標點地罵，也不怕一口氣喘不上來，

    結果她這一轉念，老人突然捂住自己的心髒，叫喚：“哎喲，哎喲……”

    哇哦，這演技，真專業。

    於是她歎口氣：“得得得，我道個歉，您是真老了，眼花啦。您這有病也不先說一聲，不然我不就早告訴您了？您啊，坐錯路線了，這線路沒一站是去醫院的，終點也不到火葬場，您得趕緊轉線路。”

    那老人捂著心髒就要往她身上倒，莫驚鴻算著時間的，這時地鐵到站了，她看見那女孩子起身往外走，也連忙跟著要下車。那老人看她要下車了，心髒一下就不疼了，伸手就要去抓她，但那個年輕男子動了一下，不動聲色卻恰如其分地擋在老人前麵，攔住了他。

    她下車後，看著車門合上，那個男子隔著車門還看了她一眼，臉上似乎還帶著笑意。

    她那時看著他那笑容，心髒跳得砰砰的，現在看著他那笑容，心髒怎麽就跳得沒那麽歡了呢？

    這次就算不大鵬展翅，也裝不了小鳥依人了。

    席間陸照影處事周全，把她爸她媽哄得很好，她媽歡喜得恨不得當場就跟陸家父母以“親家”相稱了。

    她媽還拉著她的手，一臉推銷相地跟陸照影說：“驚鴻這個孩子，嗯……也沒啥優點，就是聽話，脾氣格外好，你們以後相處，一定能和和氣氣的。”

    陸家父母頻頻點頭，陸照影也煞有介事地點頭，莫驚鴻的臉恨不得埋到麵前的盤子裏去。

    飯後，陸家父母建議說讓他們倆單獨呆一會，彼此加深了解，讓陸照影帶她去散散步，陸照影便從善如流地約她出去走走。

    走在路上，莫驚鴻非常機械，陸照影問什麽，她就答什麽，然後再反問一聲：“你呢？”

    兩個人波瀾不驚地說了一會話，最後莫驚鴻實在忍不住，坦白：“我媽這個人說話，比較喜歡反諷。那個……我除了脾氣暴一點，其他還是很多的優點的。”

    陸照影依然是煞有介事地點頭：“我覺得你說話就挺有意思的。”

    莫驚鴻隻能在心裏向他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兩個人跟朋友一般相處了一段時間，漸漸熟了。莫驚鴻覺得陸照影這個人真的可以說是無可挑剔，外貌，家世，性格哪方麵都是她見過的最好的。所以知道他的戀愛史為空白的時候，不僅詫異，而且悲憤：“為什麽，這是為什麽？”

    陸照影被她的反應嚇到了：“什麽為什麽？”

    “我愛逛天涯，微博什麽的，老看見一些吐槽，求罵醒之類的帖子。我就琢磨，這年月女孩子怎麽都愛從垃圾堆裏找男朋友，有的就更過了，那直接是從糞池裏撈男人。我後來還以為，是不是男人都這德行。現在看看你這種好男人的下場，唉，瞎子當道啊。”

    陸照影隻是笑。

    莫驚鴻真的對陸照影動心是在有一天黃昏。

    陸照影說約她吃飯，來接她下班。

    莫驚鴻的職業是幼教，當初陸照影知道的時候，很是吃驚了一番。

    莫驚鴻這個人，對別的事情是沒有什麽耐心的，可她就是喜歡孩子，對孩子特別有耐心，有愛心。

    那時還有幾個孩子的家長沒有來接孩子，莫驚鴻得一直陪著他們，直到他們的家長過來。

    看到陸照影來了，有幾個膽大的孩子就去纏陸照影玩。

    莫驚鴻擔心陸照影不喜歡孩子，怕他尷尬，想把孩子叫過來。哪知道陸照影興致勃勃地蹲下身子跟他們玩起來，很快就融入進去了。

    這個男人，連帶起孩子來也有一手啊。

    莫驚鴻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時候夕陽的光芒穿過窗戶裏投射進來，照在陸照影淺笑溫岑的臉上。莫驚鴻有了一個強烈的念頭，這麽好的男人，既然遇見了，那她就收了吧。

    很久之後，莫驚鴻已經和陸照影結婚了。

    有一天她收拾房子，找到一堆陸照影珍藏起來的舊東西。因為陸照影從來對她沒什麽保留，她也就忍不住翻了一下他的那些東西，結果看到了一封情書。

    紙張依舊很舊了，字跡也很青澀。

    原來他這一輩子，還是春心萌動過的嘛。

    不過不知道，他原來喜歡的那個女孩子，是什麽模樣。

    莫驚鴻坐在那，好好的想了一會。

    回頭，她纏著陸照影給她也寫一封情書，陸照影還真寫了，憋了整整一夜。

    莫驚鴻忍不住笑他：“都這麽大年紀了，一封情書還要寫一晚上，真不知道以前那封情書寫了多久。”

    陸照影笑著去抱她：“這代表愛得越來越深沉了嘛。”

    後來，陸照影自己也找出了那封情書，看了看，突然想起曾經，很是有些感慨。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複舊池台。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好在，他們都是極幸福的結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