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南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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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露跟在楊繾身邊的時日不長,聽到楊繾這樣說,一時有些茫然。而一旁的玲瓏不知想到什麽,掩唇輕笑起來。

    白露: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麽梗?

    玲瓏言簡意賅地解釋,“三年前,景小王爺和咱們小姐都在國子監南苑書房。”

    白露頓時恍然大悟。

    南苑書房,是國子監南苑特意劃出來的一片地界,天家牽頭,五大世族舉力而辦,專給皇子皇孫和世族大家子女們授課之處。

    能進南苑書房,是件極為光耀之事。

    那裏匯集了整個天下最有名的學者國士,雖隸屬國子監,但所收學生水準極高,三年一收人,擁有特定名額才能入學。

    隻要出身南苑,無論男女,必是前途無量,女子高嫁不愁,男子立業有望,是真真正正的龍門之地——朝堂上甚至有“南苑派”一說,可見其影響深遠。

    今上膝下有皇子11人,皇親國戚不知凡幾,除了太子殿下當年單獨授課於東宮外,進南苑書房的也就隻有五皇子、七皇子、九皇子,靖陽公主和景小王爺五人。

    當年剛建南苑時,除了天家,剩下的名額分別給了王、謝、蘇、楊、越五大世族。後來王謝倒了,越家退出朝堂,五大家去三存二,空下的位置,便由其餘勳貴世族瓜分。

    楊繾三年前和楊緒塵都在南苑,後來不知為何改由在府中授課,白露就是那時被塵世子安排到錦墨閣的。

    “奴婢記得,那時景小王爺經常被罰,就是因為字不得先生喜。”玲瓏道。

    “何必這麽客氣?”楊繾犀利地戳穿,“豈止是字不得喜,根本就是不能看,可憐他幾任的伴讀天天都替他抄書。”

    白露見怪不怪,“景小王爺這樣……好像也不難想象?”畢竟那位名聲在外,根本想象不出他能好好讀書。

    楊繾搖搖頭,“他不過是懶。”

    季景西的信裏籠統說了兩件事,一是感謝她的禮,二是告訴她,打傷陳朗跟她沒什麽關係,受累她被牽連。

    倒是和楊繾想的差不多。

    當日陳朗說話不好聽,她雖不在乎,但也生氣,季景西陰差陽錯為自己出了氣,單為此,才令她有了送禮的念頭。

    “備紙筆。”楊繾歎道。

    玲瓏和白露對視一眼,迅速下去準備。

    可當楊繾拿起筆,才忽然想到,自己好像不需要回信,頓時呆呆愣在當場。待反應過來,又懊惱地蹙起眉,“收起來吧。”

    接到消息有人擅闖錦墨閣,楊緒塵一刻都沒坐住便趕了過來,剛進涼亭,便見自家妹妹神色懨懨地坐在琴後,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弦,嚇得他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一個沒忍住,咳嗽便衝出喉嚨。

    楊繾慌忙給自家大哥遞了杯茶。

    勉強壓下咳嗽,楊緒塵上下打量妹妹,“可有事?”

    楊繾搖搖頭,招呼他坐下,“怕是玲瓏沒將話說明白,來人沒有惡意,送封信罷了。”

    楊緒塵不滿,“那也不能讓人到你麵前來,她暴起傷人可怎生是好?你身邊的白露雖會武,但也要以防萬一……咳,既然對方能躲過護衛,必然身手不凡,你這是在冒險!哪來的膽子?”

    看來無雪方才的舉動的確將大哥嚇得不輕,楊繾不敢反駁,隻好認了責罵,“我以後會小心。”

    她乖乖認錯,令楊緒塵一肚子隱怒煙消雲散。他心有餘悸地將溫涼的手掌放在楊繾發頂,歎道,“哥也是怕……你的錦墨閣已是府中守衛最森嚴之處,今日卻還是被人鑽了空,回頭我會再行布置。”

    楊繾承了兄長的好意,自覺交代,“是燕親王府的暗衛,人我識得,叫無雪,三年前見過。也是聽出她的身份才允她近前的,大哥別怪我了。”

    楊緒塵不情不願地點點頭,算是接受她的解釋,“季景西找你?”

    “道謝的。”楊繾指了指幾案上拆開的信。

    隨手拿過信遞到眼下,楊緒塵也因季景西那亂七八糟的狂草看得直皺眉,接著好笑,“倒是比寫給我的好看。”

    楊繾抬眼,“他還寫給哥哥了?”

    楊緒塵呼吸微微一滯,詭異地停頓片刻,修長的手指點了點信,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他這此地無銀的解釋是怎麽回事?”

    “哪裏瞧出的此地無銀……”楊繾湊上前又看了一遍,“他這人不就這樣?做了好事一定要留名,沒做過的就生怕誰承了他的好。”

    楊緒塵被妹妹的話逗笑,“倒也是。”

    他冰雪聰明,稍稍想了想便大致明白了季景西那繞了八百裏的心思,一時間有些不敢置信。這事太過匪夷所思,他不敢確定,又覺得自己應該是誤會了。

    他們這群人相識多年,誰是什麽性子,心裏都有數,季景西再怎樣不著調,也不該到了這時候才有所行動吧……早幹什麽去了?況且就算那小子心思不純,也不該是他家阿離啊。

    目光掃過手中的信,又看了一眼坦坦蕩蕩的親妹妹,不知怎的,楊緒塵居然腦補出了季景西寫這封道謝信的模樣,一個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楊繾:“……兄長笑什麽。”

    “笑他。”楊緒塵怎可能好心給妹妹解惑,抖了抖信道,“這麽多年,字毫無進步,還是醜得人神共憤。”

    一旁的玲瓏和白露忍俊不禁。

    “還是有的。”楊繾實事求是,一板一眼地辯駁,“哥哥不要瞧不上一個人的努力,以他的性子,能有進步已是可觀,私下定也是練過的,比之過去的鬼畫符強得不止一星半點。”

    季景西這個人很難界定,脾氣像八月天小兒臉,說話行事毫無章法,三年前說不去南苑書房就再也不去,無人管教之下書法還能有所進益,定然是沒有丟掉功課。這事放在他身上著實驚奇,但也不是不能接受,畢竟他人就是那麽畫風清奇。

    一句“爺樂意”,能解釋他十之八|九的奇怪舉動。

    “好好好,大哥知錯。”在事關學術問題上,楊緒塵是萬不敢得罪妹妹的,否則能被她念叨一整日,“大哥不過是瞧不上他的行事而已。”

    “我也瞧不上。”楊繾蹙眉,“回信答謝便罷,正經遞能費多大勁?怎的就直接遞到錦墨閣來?若非我認得無雪,怕是當場要將她當成刺客殺手,鬧開來丟臉的是誰?沒規沒矩,太過驕縱。”

    楊緒塵聽她一言,通體舒暢,“沒錯,他就是這般不著調。也幸好你無事,否則哥哥免不得去見他一見。我信國公府的嫡女,可不是這般輕待的。”

    “罷了。”楊繾歎,“讓哥哥擔憂,終究是我的不對,他也沒有惡意。”

    ……居然還替他說話。

    楊緒塵心裏酸溜溜五味雜陳,指著信道,“他竟還留名季珩,多少年沒見過這名諱了。”

    給他的那封,就寫了三個字。

    臭小子……

    楊繾總覺得自家兄長的語氣不對,不過很快便拋到腦後,認真地評價,“當是如此才行,很正式的寫法,沒什麽不對。”

    定定看了她一眼,楊緒塵這回是真放心了,阿離和季景西,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性子,自家妹妹對他真是毫無心思。

    拋下腦中不切實際的想法,他溫溫笑道,“罷,不說他。哥哥本就有事尋你,想著過些日子再與你說的,今日倒是恰逢其會……父親私下著我問你,可有想過回南苑書房?壽寧節後,南苑三年一度的開山收人便要重啟了。”

    楊繾微微一怔,漆黑的眼眸恍惚了一瞬。原來三年過得這麽快。

    “父親何時生出這一想法了?”

    “應當是這幾日。”楊緒塵眉眼如畫地笑道,“先前你要議親,就要改一改功課開始學掌家,既然如今與陳家一事作罷,你又明年才及笄,父親便想到了南苑,不過還是要問過你才好決定。”

    意思是說,父親不打算很快讓她出嫁了?

    入了南苑,可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嫁人的,至少第一年要好好進學才行。

    楊繾抿了抿唇,“大哥覺得呢?”

    楊緒塵難得猶豫起來,垂下眸子沉默許久,這才緩道,“若是你想去,哥哥可以陪你……我也有一段日子沒去南苑了。”

    兄長這副猶豫不決的模樣,落在楊繾眼中,令她整顆心都軟得一塌糊塗。她知道原因,也知道重提此事,對父兄來說有多難。

    這三年來,給她授課的先生都是父親精挑細選的,無一不是出類拔萃,然而南苑裏有更好的先生,這幾乎毋庸置疑。回南苑固然好,可讓楊家人跨過那個坎卻不易。

    三年前當今聖上巡視南苑,卻遭敵國行刺。混亂之中,南苑學子一死三傷,兩人被擄走,令楊霖和楊緒塵杯弓蛇影至今。

    “哥。”

    楊繾溫熱的手心覆在楊緒塵冰涼的指尖,後者抬起頭,正對上少女溫柔恬靜的黑眸,“事情已經過去了,我現在很好。”

    玄衣少年怔愣地望著她,良久,反手緊緊捏住她。

    許是覺得自己還沒有妹妹看得開,楊緒塵自嘲地笑了一聲,“是我想岔了,阿離比我強。”

    楊繾搖搖頭。

    “想去便去吧,”楊緒塵釋然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哥陪著你。”

    “嗯。”楊繾彎起眼眉,細細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