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擅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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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路上,玲瓏將所謂吵架一事說了。

    楊繾聽完,氣得不行,不是氣陳朗那沒說完的半句詆毀,而是氣他竟衝著大哥發火。

    大哥是多好脾氣的人,身子還不好,本是好意探望他,卻無端被衝著撒氣!在陳朗口中,他們信國公府竟然還成了小人?!

    玲瓏瞧她臉色都變了,忍不住慌張起來。自己方才連說帶罵倒是舒服,可卻輪到自家主子難過,以小姐的性子又絕不會口出惡語,這要是氣出好歹來……

    “小姐,奴婢也是……”

    她剛開口,馬車忽然劇烈一晃。兩人一驚,慌忙固定身形,下一秒,一個人影忽然衝進車內,看都不看便掐住玲瓏的脖子,惡狠狠道,“別出聲,否則爺……”

    話還沒說完,來人看清了馬車內的情形,整個人一怔,下意識鬆了手。

    “啊——”玲瓏後知後覺地尖叫,結果剛出聲,便又被人捂了嘴。

    楊繾幾乎和來人同時伸手阻止玲瓏,但慢了一步,指尖一下覆在了對方手上。

    時間仿佛停滯了幾秒,下一刻,兩人猛地拉開距離。

    玲瓏又驚又怕,一下噎住忘了喊。

    直到外麵傳來一陣喧鬧,打破車廂內的尷尬,楊繾好奇地看著不速之客,後者尷尬地挪開臉,假裝認真地聽車外的動靜。

    默默收回視線,楊繾也打開窗戶,剛看到一隊禁衛軍的身影,眼前的窗便啪地一下被關上。

    “別亂動!”來人操著一口粗嘎的嗓音惡狠狠道。

    馬車已經停下,前麵似乎被禁衛堵了路。車內,楊繾道,“實在沒想到,再見小王爺會是在這般狀況下,還請恕楊四無法行禮。”

    “……”

    來人下意識摸了摸自己下巴原本應該有的絡腮胡,卻發現本來貼得好好的胡子,這會已經耷拉了一半,連忙去扶,同時欲蓋彌彰地一陣咳嗽,“什,什麽小王爺?”

    楊繾:“……”

    玲瓏也反應過來,望著眼前明顯匆忙裹著一身粗布衣裳的男子,不敢置信地低呼,“小王爺?”

    男子一手扶著胡子佯怒,“爺不是什麽小王爺!你們認錯人了!”

    楊繾和玲瓏:“哦。”

    男子:“……”

    “外麵的禁衛軍是抓小王爺的?你做了什麽?”楊繾好奇地問。她鮮少見到這樣的陣仗,出動這麽多禁衛居然隻為抓一個人,且還是顯貴。

    “爺什麽也沒做。”男子頗為晦氣地撇撇嘴,頓了頓,又反應過來,“都說不是什麽小王爺!”

    楊繾恍然,“你在玩微服私訪的把戲?”

    “……”

    變裝失敗的景小王爺望著眼前明眸皓齒的姑娘,破天荒地語塞了。

    煩躁地嘖了一聲,破罐破摔的季景西一把將頭頂的破帽子扯下來,順便扯掉臉上粘著的一圈胡子,小心翼翼挑起簾幕,見前麵楊緒塵已經打發了帶隊將領,馬車也重新動起來,心中微微一鬆。

    “主子,沒事了。”同樣換了裝,此時正坐在車轅上同楊家車夫‘聯絡感情’的無霜低低開口。

    季景西應了一聲,放下車簾,嚴肅地看向楊繾,“事出突然,借四小姐車架一躲,還請海涵。”

    楊繾衡量了此時的狀況,搖頭,“舉手之勞,小王爺無需客氣,能借著上次機會賞到溫先生的字,楊四已是心存感激,就當還人情罷。”

    雖然季景西此舉實在不合規矩,自己留他也是不妥,但看在那幅字的麵子上,破一次例算了。

    季景西知她喜歡溫解意,但沒想到因為一幅字她能做到這地步,忍不住蹙眉,“……上次的字,你喜歡?”

    “很喜歡!”楊繾十分肯定。

    季景西點點頭。

    過了一會,他忽地想起哪裏不對,頓時又訓道,“你們主仆二人膽子著實太大,竟對馬車裏忽然闖進的陌生人毫無防備!萬一來人心存歹念呢?”

    莫名其妙被教育一頓,楊繾不明所以,“可你不是陌生人啊?”

    季景西一噎,“那是現在!我剛闖進來時你怎的不攔?”

    “……你一進來,我便認出來了啊。”楊繾一臉理所當然。

    季景西:“……”

    好像是該高興的事,怎麽聽著總覺得她在嘲諷自己?

    好一會,他又猶豫著啟口,“……你不問問本小王這是為何?”

    他本是不願讓楊繾撞見自己在侍疾才匆忙跑路的,沒曾想剛回王府,還沒進門,就恰好碰上太子季珪陪著不知何時回來的燕王遠遠從府裏出來。自己這位太子堂哥最是嚴厲,為了不讓他看見自己私出陳府,季景西扭頭就跑,誰知還是被抓了個正著。

    誰想被他扭送去皇宮見皇伯父啊!必須得跑好不好!

    結果就有了後來的事……

    楊繾抬起頭,疑惑道,“不是微服私訪麽?”

    季景西噎了噎。

    你這姑娘怎麽這般實在呢。

    既然他主動開口,楊繾也順著問下去,“小王爺那幅溫先生的字從哪得的,能告知一二麽?”

    季景西靠著車壁懶洋洋抬眼。他仿佛無論身在何處,都能自在肆意得如同在自己地盤上,天生氣場強大又隨遇而安,此時聽到楊繾的問話,微微挑了挑眉梢,“你想要?”

    “嗯。”楊繾痛快地承認,“溫大師之作太少,如果可以,想收藏一幅。小王爺肯告知途徑再好不過,事後楊四必會重謝。”

    季景西被她的一本正經逗笑,“何必麻煩?你既喜歡,上次那幅送你便是。”

    楊繾板起臉,“不妥,小王爺隻需告知途徑即可。”

    “若是找不到呢?”

    “那便是無緣,不會強求。”

    “……”季景西已經懶得糾結她這性子,撇嘴,“本小王也從不放空話,既說送你,那便收下,也算你與那幅字有緣。”

    楊繾卻還是搖頭,“君子不奪人所好。”

    季景西幾乎要被氣笑了,“本小王不好這個,那幅字本就打算送出去。”見她還要開口,他趕忙道,“好了,就這麽定,回頭我將東西送到信國公府。本小王不喜在這種小事上跟你扯皮,乖乖坐好,別鬧,也不準說話。”

    楊繾到嘴邊的話被堵了回去,瞪著眼看他,見對方不願妥協,終還是將話咽回肚子。

    季景西滿意地笑了,闔起眼重新靠上車壁。他和無霜四處變裝跑了大半個東城,就為躲太子堂哥,這會好不容易鬆口氣,疲累一下便湧了出來。

    可終究和楊繾坐在一個馬車裏,季景西沒法子全然放鬆,幾番折騰後,破罐破摔地睜開眼,觀她氣色尚好,心下微安,但還是問,“你前些日子……被無雪嚇著了?”

    楊繾一臉茫然。

    她不說話,季景西便以為她默認,一時間再次尷尬起來,“我不是故意的,沒想嚇著你……”

    “我沒有。”楊繾蹙眉否認。

    對麵人擺手,“別逞強,這事是我不對。”

    他定定看住少女,一字一句道,“若是以後,你再遇見那種情況,記住,不論來人是誰,你認不認得,哪怕是無雪,先抓了再說!不準輕易讓人到你跟前來,別管那些亂七八糟誤會不誤會的,什麽都沒你的安危來得重要,知道嗎?”

    楊繾呆愣地看著他。

    擅闖錦墨閣是你,如今喊抓人也是你,季景西你發燒燒糊塗了?

    “你……”楊繾張了張口。

    “先應我!”

    “……”被他難得嚴厲地打斷話,少女不自覺就點了頭。

    季景西稍稍鬆了口氣,但還是緊張得語無倫次,“我日後再不會這般輕待你,楊緒塵說的對,不該讓無雪將信直接送你手裏……你想要什麽補償?幾日沒睡好,身子骨可受的住?我那有上好的助眠香,回頭給你送去?你放心,這次定不會擅闖了,我交代他們走……”

    話音未落,他猛地停住話頭。

    極清的墨香糅雜著不知名的清甜香味措不及防地鑽進鼻尖,季景西怔愣地直視前方,卻隻瞧見一寸如玉般的纖細皓腕。額頭上微涼細膩的觸感令他先是沒反應過來,緊接著呼吸一滯,徹底僵住。

    楊繾把手從他額前挪開,一臉莫名地對上眼前人,“沒發燒啊。”

    忽然就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腦子裏後知後覺開始回放他先前脫口而出的那些話,待意識到都說了些什麽後,紅衣如火的少年驀地一下燒了耳根,僵直的四肢百骸裏仿佛生出無數細細縷縷的火苗,以極快的速度倏然竄過全身,繼而哄地一下在腦海中炸裂開來,晃得他眼前明明滅滅,模糊不清,險些失了魂。

    他猛地反應過來,砰地一下往後退去,後背撞在車壁上,疼痛令人驟然清醒。楊繾略顯擔憂的小臉清晰地倒映在墨瞳之中,而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裏,也晃晃映出了自己的模樣。

    想把那隻手拉回來。

    想聞出她熏了什麽香。

    想把她整個扯撞進懷裏。

    掰開了揉碎了嵌進骨血中。

    已經伸到半空的手驟然一折,重重摁在太陽穴上,季景西低眉斂眸壓下洶湧的眸光,清醒而克製地狠狠握了握拳。

    “你才發燒呢。”他慢吞吞地開口,重新抬起眼,挑眉睨過去,“別亂動手動腳啊,本小王雖然知道自己美得驚天動地,但你也稍微克製一下……”

    楊繾被他的無恥驚得目瞪口呆,忍無可忍地抬腳踢向他的小腿!

    有病是不是?說什麽瘋話呢!

    嘶——

    季景西被踹得整個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回真是清醒得不能更清醒了,抱著小腿骨差點飆淚,“楊繾!你能不能輕點!”

    楊繾冷冷掃他一眼,別過臉不說話。

    季景西皺著一張俊臉,呲牙咧嘴地將痛全部咽進肚子裏,自己嘴賤活該,又不能踢回去,憋著氣半天才咬牙開口,“我方才說的,你聽進去了吧?”

    楊繾索性閉目,“聽著呢,小王爺美得驚心動魄,楊繾克製著呢。”

    季景西:“……”

    幹咳了一聲,小王爺麵色微紅,“不是這個,先前那些。”

    忍不住看他一眼,想起他先前字字句句都在叮囑自己的安危,雖不知他為何突然說起這些,楊繾還是神色一軟,糯糯道,“……知道了。”

    季景西鬆了口氣,閉緊嘴巴不再開口,生怕一個不查,又說了些亂七八糟。

    過了許久,馬車停下,無霜的聲音響起,提醒他該走了。

    他一下從假寐中清醒過來,仿佛根本沒有睡著,雙目灼灼有神地望向少女,“本小王走了,今日多謝你,東西隨後給你送去。”

    楊繾搖搖頭,“小王爺既不好字畫,那好什麽?”

    景西本來半隻腳已跨出去,身形一頓,又回頭,“你一路上都在想這事?怎麽,不願占便宜?”

    楊繾抿唇不語。

    季景西揚著眉看了她片刻,幹脆利落地擺手,“走了。”

    說著,跳下馬車,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