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忘往昔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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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巧的是, 今日來曲觴樓的熟人不止他們三個。

    午膳用的差不多時, 無霜前來通傳,說是蘇府三小姐聽說明城縣君在此,特來求見。三人麵麵相覷了一瞬,兩位男子便風度地將決定權交給了楊繾, 後者一聽是蘇夜, 當即親自起身去迎人。

    蘇夜來曲觴樓還真是湊巧。作為一個閑不住又愛熱鬧的人,今日正好得閑,又聽聞曲觴樓推了道新菜,當即二話不說,大大方方帶著丫鬟小廝就出門打牙祭。結果到了曲觴樓, 遠遠就瞧著包廂門口一左一右門神般立著的無霜和白露,總覺得眼熟,卻也沒放在心上,直到菜都快品完了, 才猛然想起, 那不是景小王爺的侍衛和楊四小姐的丫頭嗎?

    然後想都沒想就來了。

    她與楊繾雖說壽寧節上才相熟, 但卻是一見如故,盡管性子大不相同,相處起來卻意外地融洽。原本蘇夜還在想著何時找個機會給自家新晉好友下帖子, 誰知擇日不住撞日,居然讓她們在曲觴樓相會。姐妹倆一見麵都甚是喜悅, 楊繾更是高高興興地將人帶進來, 拉著她坐下, 給她介紹起了季景西和自家三哥。

    “嗨呀楊四,你忘了嗎,小王爺是我表哥啊!”蘇三小姐笑嘻嘻地挽著她,順帶大大方方地跟自家表哥打了聲招呼,“表哥安好,小妹那邊賬還沒結呢,相請不如偶遇,我能記您的賬嗎?”

    季景西好氣又好笑,“廢話,你都這麽說了,爺能拒絕?”

    “那就謝過表哥啦。”蘇夜裝模作樣地起身給他行了個禮,而後表情一斂,又正式地給楊緒冉打了聲招呼,“楊三公子,幸會。”

    楊緒冉被她這措不及防的變臉逗樂,也起身施施然回了一禮,“蘇三小姐有禮。”

    兩人禮貌又不失禮的一番結識,看的季景西直撇嘴,見蘇夜重新坐下,才懶洋洋對她道,“蘇三,吃飽沒?沒吃飽自己點。”

    被‘蘇三’這個稱呼喊得嘴角一抽,蘇夜張張口就想懟人,顧忌著自家表哥的戰鬥力,硬生生將嘴邊的話咽了下去,臉上堆起虛偽諂媚的笑,矜持地擺手,“不了不了,女孩子家哪能吃那麽多呀,再說你們也吃完了不是?”

    “哈!”季景西仿佛聽到了什麽笑話,“你今兒轉性了?”

    蘇夜:“……”

    楊家兄妹疑惑地望向季景西,後者看都不看地拿手點了點蘇三小姐,“這丫頭胃口大的很,比一般男子還能吃,尋常席麵根本滿足不了她,就楊繾這種食量,她能吃三份。”

    “!!!哪有那麽誇張!”蘇夜驟然被戳破了秘密,小臉瞬間通紅,氣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掀桌子,“景西表哥,說好的自家人不互相傷害呢?”

    “誰跟你自家人。”季景西冷笑。

    蘇夜:“……”

    驚訝地來回打量著身邊的好友,楊繾忍不住問出心底疑惑,“蘇夜,那麽多你都吃哪了?”

    蘇夜生無可戀地翻了個白眼。

    她看起來嬌小又纖瘦,身量才到楊繾鼻尖,瓜子臉,遠山眉,典型的小家碧玉,往那一站,隻要不開口說話,好似畫中出來的嬌小姐,一眼就能讓人生出保護欲來。若非她生了一雙極為靈動的眸子,眉眼流轉間活潑又生動,怕是比養在深閨裏的小姐都弱幾分。

    “人家就是不長肉嘛……”少女泄氣地垮肩,“小時候大人說多吃才能長高,都是騙人的。”

    “噗——”楊緒冉險些一口茶噴出來,“長輩們並沒有騙你啊。”

    “除了多吃,還要多動才行呀,我回頭帶你去跑馬射箭吧。”楊繾安慰地拍拍她,“坐直。”

    蘇夜條件反射地坐直了腰,之後反應過來,哀怨地看她一眼,“楊四你語氣跟我父親真像,害我以為父親又訓我規矩了。”說著,她又笑起來,“好呀,不過我隻會騎小馬,也隻敢慢跑遛一遛,大哥他們出去踏青跑馬都不帶我呢。不過楊四,你那日打馬球的樣子真好看,我都快要被你迷住了。”

    “適可而止啊。”季景西嫌棄地瞥她,“說的什麽話,規矩吃肚子裏了?”

    蘇夜麵無表情地回頭,聲音死板,“天要下紅雨了,有朝一日竟然能聽景西表哥說我沒規矩。”

    季景西:“……”

    看了看蘇夜,又瞧瞧季景西,楊繾頗有些訝異,“你們表兄妹感情倒是挺好。”

    “誰跟她好。”

    “誰跟他好!”

    兩人異口同聲。

    楊緒冉被這兩人逗得笑不停,“蘇三妹妹厲害,敢這般對小王爺說話的,我還真沒見過幾個。”

    “我以前是不敢的。”蘇夜撓了撓臉,進門至今難得說了句軟話,“其實景西表哥特別好,小時候我被罰立規矩時,表哥還偷偷塞給我果子吃呢。”

    還是孩童時,蘇家三小姐便顯露出了她不同與常人的興趣,那便是對吃食特別執著。那時她被剝奪了午膳,還被罰站,哭得仿佛失去了全世界。結果因為季景西遞來的一個果子,硬是從那張寫滿了嫌棄的漂亮臉蛋上瞧出了善意與溫柔,從此一果之恩銘記於心,很長一段時間都追在季景西身後,成了他擺脫不掉的小尾巴。

    而景小王爺從一開始的嫌棄,到如今的熟絡,經過漫長的拉鋸戰,好歹是將蘇夜劃在了自己的保護圈裏。

    他依然討厭蘇家,討厭蘇府裏的人,那麽一丁點對外祖家全部的善意,都給了蘇夜。

    “你那時哭成那般模樣,好像隨時都要厥過去一般,爺總不能見死不救吧。”季景西撇嘴,既有些高興,覺得這小丫頭還算有良心,知道認他的好,又有些嫌棄,仿佛不願承認自己竟會對一個蘇家人和顏悅色。

    “小王爺是有原則底線之人。”楊繾讚同地頷首,“別看他平日飛揚跋扈聲名在外,對老弱婦孺卻是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

    此話一出,蘇夜頓時如同找到了同盟,忙不迭點著頭,而季景西則是驚訝地抬起頭,仿佛不敢置信般看住楊繾。

    他竟然……能從楊繾口中聽到對他如此直白的誇讚……

    在他對麵,楊緒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自家妹妹,又抬了抬眼皮望向季景西,發現這位橫行京城的小王爺竟然因為這麽一句話而整個人都陷入了狂喜之中,不禁生出了些許同情之意。

    ……蘇三小姐不知便罷了,小王爺你還不知麽?我家阿離,那是出了名的實話實說啊。

    她真不是在誇你,她隻是在說實話而已。

    嘖,真是沒眼看。

    楊緒冉不得不咳了一聲拉回對麵人的注意,見季景西總算回過神,剛想開口,卻冷不丁發現他掩在鬢發後通紅得仿佛隨時會滴出血般的耳尖,頓時整個人都愣了。

    鎮定自若地綴了口茶,小王爺若無其事地放下茶盞,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有點沒出息,索性半捂著發熱的臉看向窗外。而這幅模樣落在楊緒冉眼中,簡直是全身上下都透著股欲蓋彌彰之意。

    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楊緒冉收拾好神色,含笑望向正低低聊得起勁的兩個姑娘,“聊什麽呢,這麽高興。”

    楊繾眼含期待地抬起頭,“三哥待會有事要忙嗎?不忙的話,陪我們去玲瓏八寶閣好不好?小夜說那裏新來了一批紅翡頭麵,我先前也送去了一批玉石,畫了樣子,給大哥、二哥、你和小五都打了玉佩,也給綰兒打了新首飾,算算日子差不多能取了。”

    “哦?居然還有我的?”楊緒冉驚喜地笑出來,“這是何時的事?”

    “就是小王爺打傷朗表哥那日。”楊繾答。

    楊緒冉:“……”

    回過神的季景西:“……”

    好像有哪裏不太對?

    季景西下意識思索起玲瓏八寶閣到底在哪條街上,還沒等他想清楚,便聽蘇夜脆生生道,“景西表哥一起來嗎?”

    被打斷了思緒,季景西無奈地望向蘇夜,“想讓我付賬就直說。”

    “哪有。”蘇夜一本正經地答他,“這不恰逢其會嘛,阿離給她兄長打玉佩,我也不能輸呀,今日定也給表哥選一份合意的!”

    “用我的銀子給我自己買?”季景西挑眉。

    “哈哈哈……”蘇夜幹笑。

    蘇夜的父親蘇懷寧,雖說是蘇家家主,卻擔著國子監祭酒這份清貴的職,沒什麽油水不說,蘇祭酒本身也非喜好斂財之人。他素來正身慎己,士林之中名聲極好,蘇家大房規矩眾多,對小輩也管得甚嚴,蘇夜自己的月銀雖比尋常官家小姐多一些,卻是比不得楊繾這等世族出身的。

    她今日本就隻是出來打牙祭,並無打算去玲瓏八寶閣,身上帶的銀票不多。雖說可以選了東西再讓店家尋蘇府報賬,但這等出入卻是要動用中公的。

    季景西不願蘇夜為難,話說的雖直白,卻毫無拒絕之意。蘇夜也知他隻是嘴上說說,對自家表哥那是完全無需客氣的,反正以前這等事她也沒少做。

    她年紀小不假,心裏卻門清,季景西隻願對她這一個蘇家人好,不是因為她有多特殊,也不是她有多受人歡迎的魅力,而是她性子恰好對季景西胃口罷了。

    若非如此,單憑她姓蘇,季景西就不會給她好臉看。

    所以在他麵前,蘇夜向來不遮掩,有一說一,想宰他就宰他。這樣反倒不會惹來他的惡感。

    好笑又好氣地搖搖頭,季景西起身,“行了,走吧,給你個盡孝的機會。你們兩個姑娘家出去我們也不放心,就當飯後消食。”

    蘇夜頓時興高采烈,狗腿地謝過季景西後,親親熱熱地挽著楊繾咬耳朵,“阿離我跟你說,我表哥他每次出門,身上都帶著個千八百兩的,是不是特別可怕?”

    短短時日,兩個姑娘家便互相換了稱呼,阿離小夜叫的甚是親熱。

    楊繾長這麽大,因著性子原因極少有閨中好友,數得上的就隻有靖陽公主一個,蘇夜是第一個不在意她古板嚴肅的人,不僅不嫌棄,反而大大方方地同她交好,雖是自來熟,卻極有分寸。楊繾喜歡她這性子,也樂得多一個手帕交,盡管還有些不習慣與人這般親密,卻打從心底裏高興。

    她們走在前頭,季景西與楊緒塵跟在後,聽到蘇夜的話,小王爺頓時臉一黑,楊繾卻是認真思索起來,“大約也是以備不時之需吧……畢竟有錢能使鬼推磨?”

    “欸,你也這麽想啊。”蘇夜怔了怔,“景西表哥先前也是這麽說的,還說至少要夠換一輛馬車和一頓吃食,最好還能換兩身好衣裳和兩對好鞋什麽的……我是不懂啦,他身邊有無霜,還有暗衛,哪會到換馬車吃食的地步呀。不過隨他高興咯。”

    她說的輕輕巧巧,楊繾聽在耳裏,卻突然呼吸一停,怔然地回頭看季景西。

    後者挑著眉回看她,那雙燦若清泉的桃花眸裏平靜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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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氣啊,憑什麽一聽你我身無分文,他們就掉頭走?還怕小爺賴賬不成?!]

    [咱們身上連值錢的物什都沒有,又這般狼狽,誰願意給咱們搭車呀,看著就麻煩,唯一一把防身的匕首又不能賣。你也是,怎的連最後的玉佩也碎掉了?]

    [還不是因為你沒走穩,不然能摔嗎?]

    [我背著你呢!]

    [……好嘛,不怪你。都是些以貌取人、看人下碟的混賬玩意,待小爺回京再收拾他們!]

    [等你回去,哪還找的見人呀,算了吧,跟他們一般見識作何。]

    [你怎的這般好說話?他們方才還打你主意呢!好氣!別讓我再見著,否則挖了他們眼珠子!]

    [……亂說,哪就打我主意了?]

    [總、總之回京後,小爺走哪都要帶上銀子,你也是,聽見沒?萬一再遇著這些個混賬,咱們拿銀子砸死他們!]

    [別說話了,累不累呀……拿銀子砸人做什麽?不如換雙結實的鞋,我腳好疼。]

    [……那咱們歇會吧?你鞋子又破啦?]

    [嗯,你手藝不好。]

    [……我盡量這次編得再好些,你忍一忍啊,我找點什麽軟和的加進去。]

    [算啦,棉衣都被你拆差不多了,再來就要凍死了,就隨便修一修吧。]

    […………楊繾,我是不是特累贅?]

    [還好吧。]

    [……累贅也得拖著你,都走到這了你別想丟下我。]

    [誰說要丟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