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我也有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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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小王爺近來過得不太好。
雖是奉旨任職, 但皇上一來未給他下達什麽明確的命令,二來又好似刻意地忽略了品級問題, 以至於不光季景西到了戶部後不知要做什麽,戶部眾人也是一頭霧水。
而這就造成了一個極大的誤會, 那就是所有人都以為他隻是來混個資曆, 鍍個金而已。
朝廷裏不乏這樣的特|權分子,通常都是達官顯貴之後,或是皇親國戚, 美其名曰鍛煉一二, 實則不過是換個地方屍位素餐。論起身份地位和外在名聲,季景西都可以、且是無可爭議地被劃分到這樣一個行列。
誰能指望京城第一紈絝放下身段去做實事?誰又敢隨意指使囂張頑劣的燕親王府世子爺?且不說戶部尚書之位還空缺著,隻有兩個平民出身的侍郎,對方見到季景西都還要行禮呢, 就算是有尚書,說不得也不敢對他指手畫腳。
於是一來二去,他就成了個不沾不靠的多餘之人。
戶部作為六部之一,掌全國財稅戶籍,每一舉動都事關國計民生,一年到頭都忙得緊。二月二祭典後便要準備三年一度的戶籍統查,之後是春耕, 加上如今邊境不穩, 兵部的人天天跑來催糧草, 一扯皮就是一整天……若說最初眾人還能分神對季景西的到來報以觀望和好奇, 沒多久, 他們就忙得連他是誰都懶得管了。
畢竟大家的頂頭上司楊相公在公事上出了名的嚴厲,其轄戶部多年,風格行事早就深入人心,沒有人敢在這種時候多管閑事挑戰楊相的耐性。
景小王爺倒是每日都準時點卯,然後便在特地為他騰出的廂房裏一坐一整日,烤烤火,下下棋,看看書,無聊了就到處轉悠看別人忙活,見誰忙不過來時,就湊上前幫把手。結果一天下來,每個接受了景小王爺幫助的人在看清是他後,立刻誠惶誠恐,到後來甚至連遞個公文的活都不敢讓他碰,一個個對其敬而遠之,生怕累著他。
季景西是個什麽脾氣啊,這事來個兩三次後,直接給他膩味得不行,心想你們真可以,明裏是敬著小爺怕著小爺,實際上背地裏不知怎麽嫌棄我多事呢。索性,爺不奉陪了,不就是架空享福麽?誰不會還是怎麽著?當即白眼一翻,大搖大擺走了。
他轉頭就去了宗正司,彼時恰好趕上幾個刺兒頭小輩當街鬥毆,以致衝撞百姓傷及無辜。都是沾親帶故的皇親,得罪哪方都不好交代,京兆尹管不了,直接給轉來了這邊。
從前便說過,如今的宗正司卿是燕親王,可燕親王懶得管事,主事的是皇家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輩,論輩分,季景西要喚其一聲叔祖父。自開春以來,景小王爺被皇上扔來這邊,叔祖父便漸漸開始放權,除卻大事,其餘都由小王爺說了算。可小王爺也不常來啊,這一沒了主事人,下頭沒一個能解決問題的。
都是京裏的“紈”字輩,誰不知誰幾斤幾兩啊,見這位真·天不怕地不怕的刺頭祖宗來了,幾人二話不說都閉了嘴,眼神一對,默契地決定且先糊弄過去。畢竟比起那位皇叔祖父,季景西更不講理,更可怕。
可景小王爺偏巧正在氣頭上,連瞧都沒正眼瞧他們,拉了人來將事情原委講清,接著便吩咐無霜磨墨,當場起了個折子遞去勤政殿。
這邊遞了折子,季景西也沒等批複,冷笑著就把人全部壓著打了板子,一邊聽他們哭嚎,一邊涼涼地說,想回去告狀的,都給爺睜大眼睛看清楚,是誰打的你們,自個掂量掂量自個分量。有誰不服,盡管按規矩來呈情申訴,本世子等著。不過你們自己就別來丟人現眼了,讓你們長輩親自來。
話音落,哭嚎聲明顯出現了片刻停頓。
等板子打完,勤政殿那邊的朱批也剛好下來。季景西拿過一瞧,樂了,當即把折子懟到了幾人臉上。幾人定睛一看,上麵三個朱筆大字:你做主。
頓時最後一點不甘也咽回了肚子。
瞧瞧,宗正司待得多舒服!比在戶部時順手多了!
景小王爺心情好轉,難得靜下心批了一個時辰公文,批著批著又想到戶部那邊,終究意難平,考慮片刻,又氣勢洶洶地殺了回去。
結果剛一進門,迎頭對上了在前廳等他的楊相公,楊霖。
楊霖的到來,解決了季景西在戶部的尷尬地位,可與此同時,也宣告他的清閑日子到此結束——這位宰輔大人命人將戶部近五年的賬簿都搬進了小王爺的那間廂房,而後微笑著鼓勵說,小王爺辛苦,整理完後,還請給本官一份清單和說明。
景小王爺當時望著堆得都快有自己高的賬簿,覺得方才殺氣十足衝回來的自己,特傻。
時間轉回眼下。
當外頭稟報說有個不知誰家府上的小廝前來送粥時,景小王爺前腳才跟著楊霖踏進戶部正廳。
五年的賬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查完的,季景西那邊才整理了一半,人就被楊相公拉出去忙春耕之事。這幾日裏,兩人將整個京城周邊走了個遍,景小王爺腦子都快被各種從未接觸過的新事物、新常識塞得幾欲炸裂,還沒來得及消化一二,人已經先累癱了。
聽說來送粥的小廝持著信國公府的腰牌,他不禁羨慕地看了一眼同樣有些怔愣的信國公,後者稍稍想了想,示意放人進來。
沒多久,一錦衣玉服的俊俏小少年提著食盒走進來,見廳內有兩個人,微微一怔,繼而不慌不亂地朝季景西行禮,之後甜甜喚了楊霖一聲姑丈。
季景西聽得眉梢一跳,原本打算回避的,人都已起身,聞言又施施然坐了回去。
“子歸?”楊霖見到來人,頗為訝異,“怎是你?”
被喚做子歸的小少年落落大方地答,“回姑丈,是姐姐吩咐的。子歸功課做完了,替姐姐跑跑腿,順帶長長見識。您這裏是第一站,待會還要去兵部和鴻臚寺。”
楊霖稍稍一想便明白過來,摸著胡子笑,“也好。”
子歸見楊霖不反對,上前將食盒放下,打開第一層的蓋子,端出一個精致的白瓷碗,碗內的粥被小火焙得又軟又糊,看著就令人食欲大振。
“姐姐說,姑丈公務繁忙,午膳定是用的少,所以特意煮了甜粥給您解乏墊饑。”
楊霖眼眸一亮,“哦?這粥是繾兒親手做的?”
話音剛落,正一點不客氣給自己倒茶喝的景小王爺手一抖,險些將紫砂壺扔出去。
……誰???
誰親手做的??
季景西僵硬地望向子歸。
這小子口中的姐姐,是阿離?!
阿離居然親手做了粥??
還特意給她爹送來??
嫉妒使我發瘋!!!
似乎這會才注意到季景西還沒走,楊霖抬眸,詫異地睨他一眼。措不及防對上這記眸光,景小王爺險些被那眼神裏隱隱的得意逼的失態,滯了一瞬才勉強笑道,“您有福。”
“嗯。”楊霖隨口答了一聲,發現小王爺壓根沒有要走的意思,望著那碗粥的模樣好像隨時都會劈手奪過去,頓時不再客氣地舀了一勺送進嘴裏。
季景西眼巴巴地看著他。
“不錯。”信國公良久才滿意地誇讚,“繾兒這一手的甜粥手藝的確好。”
……好氣哦。
紅衣青年暗暗咬牙,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結果就看一旁的小少年子歸與有榮焉地昂起下巴,“姑丈也這麽覺得,是吧?姐姐可真厲害,第一次喝到時,好喝得晚輩差點咬了舌頭呢。”
楊霖哈哈大笑,“你同你緒南表哥一樣,那小子當年也是變著翻地誇他姐姐。”
子歸羞澀地低頭,“可子歸說的是實話呀,姐姐就是很厲害嘛。”
房間裏,幹坐著喝茶、就是不走的景小王爺:嗬嗬。我就靜靜坐著聽你們吹我繾。
耐心等楊霖用完了甜粥,子歸並沒有著急上前收碗,而是稍顯局促地開口,“還有一事……子歸想請示姑丈……”
楊霖用了女兒煮的愛心甜粥,心情正是好的飛起,當即笑嗬嗬道,“說吧。”
子歸先是瞧一眼安靜的季景西,之後摸摸鼻尖,小聲道,“還有一碗,也是姐姐吩咐送來的,隻是沒說那人之名,隻說見著一個身著紅衣、長得好看的人,給他就是。”
楊霖:“……”
季景西:???????
隻聽小少年為難地撇嘴,“可是姑丈,這衙門裏,穿紅衣的怎麽這麽多啊?且、且都是一表人才啊……”
楊相公幾乎在子歸重複完楊繾交代的瞬間就聽明白了自家女兒的意思,幽幽睇了一旁怔愣的某人,隻覺自己幸好先吃了粥,不然真是要氣得用不下了。
戶部的官服偏暗紅,一眼望去分辨不出倒是可以理解,可稱得上俊朗好看、一表人才的人也不是很多……吧?至少有某人在的情況下,不用比,整個戶部都被襯成了從泥地裏拔出來的紅薯。
“子歸,來,給你引薦,”楊霖試探著開口,“這位是燕親王府世子,景西,景小王爺。”
王子歸順從地望向還沒從巨大信息量裏回過神的季景西,淡定道,“見過景小王爺。”
“景小王爺乃是我們大魏朝第一美男子。”楊霖身後,跟了信國公快十年的侍從楊興笑著補充。
子歸驚訝,“……啊?”
……你這是什麽反應?!
一屋子人的表情都略古怪,子歸身後,脫離了暗衛隊伍、回歸本名正式成為睿表少爺貼身侍衛的暗五華陽小聲提醒,“少爺,四xiǎo jiě說的那位,應該是指景小王爺。”
子歸一聽,頓時更驚訝,“啊?”
華陽:……別啊了啊少爺,相公大人都開始咳嗽了!
今日才發現,原來他家睿少爺,好像對“好看”、“美”這幾個字有著很深的誤解啊……
“你確定?”子歸嚴肅地回身看華陽,後者同樣嚴肅地點點頭。
“姑丈?”小少年又望向楊霖。
楊霖,楊霖他不想說話……
“原來這多出的一碗是給您的。”子歸繞了一圈,目光落回季景西身上,“子歸初來乍到,不認人,怠慢了小王爺,還請您莫見怪。不過您放心,粥用炭煨著,沒放涼,您請用。”
說著便將食盒第二層裏的小碗放在了季景西麵前。
景小王爺一反常態地安靜望著眼前的甜粥,巨大的驚喜已經把他砸懵了,也顧不得探究子歸的身世,最後一絲理智都用在了克製自己別太得意上,頓了頓才麵帶微笑地請示楊霖,“真是受寵若驚,原來還有本世子的份……楊相,您看?”
楊霖:炫什麽炫炫什麽炫!吃你的吧!粥都堵不住你的嘴!
眼不見為淨地撇開目光,這副態度在季景西看來就是默認了。他穩了穩心神,喝了一口,平靜地眨了幾下眼睛,道,“嗯,我也有福。”
剛聽過同樣一句恭維沒多久的信國公:“……”
強壓著胸腔內荒草般飛漲的洶湧情緒把粥用完,季景西用盡最後的耐性保持著禮儀,擦了嘴角,又漱了口,而後在眾目注視下慢悠悠起身,“公務繁忙,就不打擾您了,給您告個假,今日著實乏累,景西先回府了。”
楊霖皮笑肉不笑地翹起唇角,“小王爺慢走。”
“您慢走。”子歸拱手行禮。
季景西深深看他一眼,步履匆匆地轉身離去。
之後,子歸也跟著告退,他還要去兵部、鴻臚,給靖陽公主和冉表哥送點心。楊霖掛著慈祥的笑親自把他送走,而後一轉身,笑容消失在臉上。
“楊興啊,”信國公認真道,“你方才是不是聽著景小王爺臨走前說,他要整理十年的賬?”
楊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