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探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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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景西離開錦墨閣後,毫無標誌的馬車先是低調駛向青子胡同, 沒多久, 等出了齊孝侯府內一個身披齊衰喪服的高瘦男子。男子一路無言來到車前沉默地待了近一炷香的時間,而後麵無表情地回到侯府。片刻後, 馬車也再次出發, 向著皇宮方向駛去。

    而錦墨閣書房裏的楊繾則長久鬱鬱難言,一方麵為得知裴玏之死的真相而無法平靜, 另一方麵也因最後那番話說完, 對方當時久久呆愣的模樣令她一想起來便難受不已。再聯想到他興許心裏也不好受, 人還病著, 滿腹的沉悶都化成了懊惱和擔憂。

    因而當翌日裏,溫子青再次上門行針時,把完了脈, 盯著她半晌不說話, 楊繾便立即意識到眼前這位醫者怕是看出了點什麽, 不打自招地承認了自己的確沒遵守醫囑, 忘了手臂暫時不能有任何過度的發力。

    她才剛能拿起筆, 如今又因與季景西相處時的不小心,被直接打回了原形。

    “……我錯了。”小姑娘懊惱地低下頭, “我還能趕上文試嗎?”

    “要看你聽不聽大夫的。”溫子青說話依舊沒腔沒調冷得過分, 可楊繾卻生生從這句話裏聽出了薄怒的涼意。

    “對不起。”

    “對不起的是你自己, 不是我。”年輕的國師頭也不抬地寫著新藥方。

    楊繾悶著氣不知如何是好, 暗自懊惱了一會, 索性湊過去看他寫字, 看著看著,咦了一聲,“怎還多加了幾味藥?居然還多三錢黃連?”

    “給你降降火。”溫子青有條不紊地寫完最後一個字,擱下筆,“鬱結於心,肝火旺盛,一日不見,你倒是思慮良多。”

    楊繾:“……”

    吩咐了人去熬藥,溫子青轉頭仔細打量眼前人,最終還是不忍多苛責她,“你聽話些。”

    “哦。”少女乖乖應聲。

    頓了頓,她又道,“你那個去肝火、通心氣的方子,能單獨給我留一份嗎?”

    “給誰?”溫子青反問。

    “一個可能也鬱結於心、肝火旺盛的人。”

    “不行。”

    “……”

    對上她不解的目光,溫少主平靜解釋,“對症下藥,我要過脈才給方子。”

    “那算了。”少女悻悻地耷拉下小腦瓜。

    無語地望她兩眼,溫子青重新提筆寫下一張藥方,而後親自遞到她麵前,“此方可通用。”

    楊繾頓時眼睛一亮,“多謝!溫喻你真好!”

    溫子青無可無不可地應了一聲,“今日是最後一次行針,下次來,就要埋針了。”

    “好。”楊繾笑道。

    “……不怕嗎?”他略感訝異。

    “疼不疼?”少女反問。

    “疼。”溫少主答得幹脆利落,“取針時疼。”

    少女吸了口涼氣,視死如歸地點頭,“我知道了,到時就全拜托你……”

    “好。”

    “……打暈我。”

    “……………………”

    愣了一愣,國師大人難得唇角泄出一絲笑意,“以為膽子多大。”

    “不大不大,我挺怕疼。”楊繾苦著臉歎氣,“麻沸散過去有段時日用的多了,如今都不太管用,如若你沒有旁的法子止疼,最好還是打暈省事。”

    溫子青挑眉端詳她良久,唔了一聲算是應下,很是貼心地沒多問“過去”是什麽時候。

    行完針,他親自斟了茶喂到楊繾嘴邊,後者也不與他客氣,就著杯沿喝了一小口。溫子青的目光在她唇角流連片刻,忽然道,“文試結束後我便要北上,需帶走什麽,提前備好。”

    “這麽快?”楊繾愣了愣。

    溫子青向來不回答這種廢話。

    楊繾思忖著開口,“要帶的也不多,那枚我的私印你帶走,把它拿給王家人看,若他們還不願回來,我著實想不出還有什麽法子。”

    溫少主搖頭,“總歸給你帶回一人便是了。”

    楊繾眨了眨眼,想說什麽,話到嘴邊還是棄了,隻笑著應聲,“提前謝過溫少主大恩。”

    “嗯。”溫子青也不與她含糊,起身打算離開。

    “溫喻你別急,我給你備了東西。”楊繾喊住人,見他回身,趕緊吩咐玲瓏去房拿東西,“一點薄禮,收下吧。”

    溫子青收住腳步,轉過來望她,“禮從何來?”

    “診費。”

    答得倒是幹脆。年輕的國師隻稍稍猶豫了一下便決定順著她的心意,“好。”

    玲瓏回來時,懷裏抱了個楠木盒子。盒子乍看樸素至極,細看才發現也是個古件。溫子青接過來打開,裏麵靜靜躺著一張地契,是個好地段的溫泉莊子,臨近他所居的國師塔。望著地契,他似是有些詫異,抬眸看向楊繾,等她一句解釋。

    “……你也不缺什麽,我也想不到送什麽。這莊子本是我的,想著你獨自一人在京城,總不能一直待在塔裏,閑暇時或可去小坐一番,那裏景致不錯。”楊繾被他看得有些窘迫,卻還是堅持著說完,又自嘲地加了一句,“是不是沒想到?信國公府的四小姐出手就是這麽俗氣。”

    溫子青幾乎要被她逗笑了,“不如幹脆送銀子。”

    “啊?”楊繾愣,“你缺銀子嗎?不早說!”

    “……玩笑話罷了。”國師慢吞吞地將地契折起來收進衣襟,“收拾妥當後,邀你品酒。”

    楊繾這才鬆口氣,“行,上好杏花春,不然不喝,說好了。”

    溫子青勾起了唇角。

    送走了人,楊繾估摸著時辰,打算走一趟驚鴻院,誰知剛走到半途,便遇上了從外頭回來的緒南和子歸。兩人看上去風塵仆仆的,見到她,原本情緒不高的眼睛均是一亮。

    “出去玩了?”麵對兩個弟弟,楊繾麵上帶笑,“怎回來的這般早?”

    “嗨,別提了,挺掃興的。”緒南皺著小臉偎到她身邊撒嬌,“姐姐有所不知,今兒天好,我們與九殿下說好了去郊外騎馬,九殿下想著小王爺是玩樂的行家,想讓他帶我們出去來著。可到了王府才被告知,小王爺又被皇上罰了,人也病了,臥床不起呢。沒辦法,隻好散了。”

    話說到一半,楊繾便愣住,“……誰臥床不起?”

    “景小王爺啊。”緒南小大人一般歎氣,“聽說挺嚴重的,從昨兒起便被罰跪在勤政殿外,一直跪到三更天呢,淋了場雨,回去就病了。”

    楊繾呆愣在地。

    “不止如此,”子歸接過話頭,“我們前腳進燕親王府,後腳聖旨便到了,也不知景小王爺究竟如何惹怒了皇上,皇上不僅褫了他在宗正司的差事,還命其閉門思過,無事不得外出,燕親王也連帶著被罰了一年俸。”

    緒南無奈攤手,“就這麽巧被我們碰上了,多尷尬呀,也沒心氣玩了。想去探望一番小王爺吧,秋水苑也閉門謝客了。”

    “……”

    失神地站在原地好一會,楊繾忽然掉頭往回走,“小五去告訴大哥一聲,說我有事出一趟門,晚膳前回來。”

    “欸?哦!”楊緒南忙不迭應下,子歸見狀,三兩步上前拉住她,“姐姐去哪?子歸陪你。”

    “不用。”楊繾勉強對他笑笑,實在說不出什麽解釋的話,急匆匆離去。

    子歸愣愣留在原地,直到緒南拍上他的肩,這才掩下失落,和對方並肩往驚鴻院走,“小堂哥,姐姐好像不太高興。是景小王爺的緣故嗎?”

    “……大約吧。”緒南撓頭,“興許南苑十八子的相處方式,挺難捉摸的。”

    子歸若有所思,“姐姐方才那般擔憂,想來與小王爺要好?”

    “你這麽想?”緒南表情古怪,“你有所不知,他倆以前水火不容呢,這在京裏人盡皆知,怎麽最近好像挺融洽的……”

    回到錦墨閣,楊繾飛快換了身出門的衣裳,之後令白露從小庫房裏收拾出幾樣藥材補品,想了想,又拿上溫子青留的方子,便帶著兩個丫頭徑直向燕親王府而去。

    直到站到王府恢弘的門前,她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無帖而貿然上門,心下暗罵自己太過衝動,猶豫再三也沒叫門,正準備反身離去,大門卻忽然從裏頭打開。

    措不及防地與對方打上照麵,兩人均是一愣。還是楊繾先反應過來,撐著平靜行了一禮,後者受寵若驚,連忙跟著回禮,之後才道,“是信國公府的繾姐姐吧?您這是……?”

    “琳公子。”來人正是季琳,楊繾與他並不熟絡,但對方月前曾代表燕親王府給自家大哥送過及冠禮,對這個季景西的庶弟,她印象很不錯。

    乍然見到她,季琳有些局促,幹巴巴地寒暄了片刻才試探著問,“縣君姐姐,您是來探望我大哥的?”

    楊繾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回答,好在季琳很快便接到,“那我帶您進去吧。”

    “這,會不會誤你的事?”楊繾不好意思,“琳公子是要出門吧?”

    季琳靦腆地笑了笑,“也沒什麽,我大哥說突然想吃東二街鑼鼓巷的小餛飩,我想著那就去給他買一碗來,去那邊還路過食雲齋,二姐喜歡吃那的水晶糕,順路一起買了。不是什麽急事,先送您進去也不打緊,請。”

    楊繾猶豫了一瞬才點頭。

    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踏入燕親王府。

    王府布局大氣而肅穆,色調冷硬,往來走動的人極少,大抵是因著世子爺被罰,又加上有病在身的緣故,每個人都謹慎不少。走在其中,是與信國公府截然不同的安靜。

    楊繾低眉斂目跟在季琳身後,雖心中像小貓兩三隻在鬧,卻還是忍著沒問聖旨之事。兩個不熟的人也沒什麽話可說,漸漸地,她便打量起了這個年紀與緒南差不多大的少年。

    認識季景西這麽多年,哪怕是在兩人逃亡的路上,楊繾都沒聽他多提自己的庶弟。季琳是馮側妃之子,父親雖貴為大魏朝如今唯一的親王,可這位年輕的未來郡王在盛京的存在感卻極弱。

    他相貌清秀,輪廓間隱約與季景西有著相似之處,眉眼卻比季景西更像燕親王,隻是看起來要比其父和其兄無害得多,是個讓人一見便很容易放下心防的樣貌。

    季景西與季琳的關係不太好,這是當年在南苑時大家私下公認的。可上次楊緒塵及冠,代表燕親王府出席的卻是季琳,而他更是單獨帶來一份來自季景西的禮。可見這個王府二公子與季景西的關係並非眾人猜測的那般冰冷,至少看起來,景小王爺還算信任這個弟弟,也頗有抬舉他之意。

    這對季景西來說太難的了,楊繾心想,大抵是因為比起他的胞姐季靜怡,季琳看起來著實太乖了些。

    季琳顯然是打算直接將楊繾送到秋水苑門口的,還是後者先叫住他,疑惑道,“是不是該拜見過王爺與側妃?”

    “不用的,縣君姐姐。”季琳朝她露出友好又羞澀的笑,“父王此時在宮裏未歸,母親一大早便帶著二姐去寺裏給大哥祈福了。”

    ……馮側妃去給季景西祈福?

    楊繾聽得煞是驚奇,眨了眨眼,沒有多問,隻道,“所以,是琳公子在照料小王爺?”

    “我?”季琳愣了愣,連忙擺手,“大哥哪輪得到我照顧……我倒是想陪他說說話,可興許是我太無趣了吧,沒多久大哥便打發我做事去了。”

    “你也不在,那誰照顧他?”楊繾怔。

    “就無霜無風他們。”季琳說著,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畢竟王府嫡子臥病在床,父親不在也就罷了,母親也不在府上……“早些時候,七堂兄與斐然哥哥也在的,後來我大哥嫌人多太煩,把人都打發了。”

    楊繾猶豫,“那管事的是……?”

    季琳抿了抿唇,越發尷尬,“管家伯伯,那個……陪著母親與妹妹上山了……”

    季景西沒有同母的兄弟姐妹,唯有兩個庶弟庶妹還不親近,如今生了病,府上連一個管事說話的都沒有,這哪像什麽王府世子的待遇?

    楊繾聽得直皺眉,不知為何就控製不住地對燕親王府生出了不滿。

    來到秋水苑門口,季琳停下腳步,“縣君姐姐自去吧,我就不陪您進了,大哥大概也不想見著我。再晚些,餛飩攤子收了就不好買了。”

    “……”楊繾竟不知該如何接這話,隻好禮貌地笑笑,目送他離去,而後穩穩心神,看著白露上前瞧向秋水苑大門。

    下一秒,門被從內打開,無風驚訝地望著來人,好半晌才哎了一聲,“縣君大人???”

    楊繾不自在地點點頭,剛要開口,便見無風先是往她身後張望了一番,而後殷切地將人請進門,“是琳少爺送您來的嗎?”

    “門口碰上了。”楊繾慢吞吞地答話,“季景西……”

    “主子在房裏,您快去瞧瞧吧,這次真的是病的不輕,屬下幾個都快急成無頭蒼蠅了。”無風在前領路,“主子從今早回府就開始昏迷,還說胡話,一直念叨您,中間醒了幾回,一點東西都沒吃,連藥都是孟少主強灌進去的。”

    楊繾聽得越發難受,連帶腳步都快了許多,“小孟人呢?府上無人,怎的不留下照看他?”

    “嗨,也是趕了巧了。”無風皺眉,“孟少主本是打算留下的,但他今日當值,宮裏一直來人催著回去,沒辦法,隻好匆忙交代給我們幾個了。可這秋水苑裏的人多是從暗衛營出來的,哪會照顧人啊……能煎個藥就不錯了。七殿下倒是想派些人來,可架不住主子不樂意。”

    兩人一路行至正房門前,正待推門而入,楊繾忽然停下腳步,望向無風,“他為何會在勤政殿前跪一晚?”

    無風怔了怔,低下頭,“主子去禦前認罪,皇上勃然大怒,就……”

    “認罪?”楊繾瞪大眼睛,“什麽罪?”

    “就……裴玏那事唄。”無風撇嘴,“屬下也不知主子是怎麽想的。縣君,我家主子真沒殺心,事也是趕巧了,誰能想到往常沒事,偏偏那日裴玏就受不住呢?不然哪還用這不入流的法子,屬下這些個也不是幹吃俸祿不做事的。您在藏書閣說的那話,也太傷我家主子了,他自己本就不好受,您還那般質疑他……”

    楊繾:“……”

    望著呆愣的少女,無風也意識到自己嘴太快,但話已出口,收也收不回去,忐忑再三,終是一言不發地推開門,無聲地做了個請的動作。

    楊繾沉默著,雙唇用力抿成一條線,良久才提起裙擺,快步走入房中。

    剛一進門,便是撲麵而來的濃鬱藥香,楊繾回頭看了一眼,無風低眉斂目站在門口,並無跟進來的打算,玲瓏與白露麵麵相覷,最終也跟著停在了門外。定了定神,楊繾獨自往前走,一路穿過寬敞空曠的廳堂,繞過水屏,麵無表情地掀開綢布簾,來到內堂。

    空氣中彌漫的藥香更濃,隱約還有著幾分迷迭香氣,楊繾環顧一圈,皺著眉上前滅了香爐,估摸了一下房裏的溫度,將火盆子挪近床榻,之後又將窗戶打開一條縫,等到再無事可做,才不得不停在床榻前,目光無聲地落在其上。

    青年安靜地睡著,唇色泛白,臉上泛著病態的紅暈,烏黑的發淩亂地鋪滿軟枕,頰邊幾縷被汗水打濕,貼在鬢邊,整個人即便蓋了兩床的棉被,瞧著卻還是發冷,湊近看,更是渾身散著熱,不用碰便知燒得厲害。

    楊繾雕像一般在床前站了許久,目光幽遠而漫長地穿過粘稠的空氣落在那張平日眉眼飛揚的精致臉龐上,不知過了多久,輕輕歎了一聲,轉身去桌前倒了一杯熱水,拿出一條新帕子,沾濕後,輕輕點在青年幹澀的唇上。

    輕聲吩咐無風打水過來,換下青年額頭上涼透的帕子,簡單用溫水幫著擦了臉和脖頸,之後又反複擦了手心,見青年不舒服地皺著眉,想了想,楊繾又命無風無霜來給人換一身幹爽的棉質裏衣。

    信國公府出身的人,每個都學過如何照看病人,等在門口的玲瓏不過稍稍觀察了秋水苑裏人的動作便心下了然,拉過無雪簡單說了幾句,後者立刻聽話地找出幹淨的棉被,拿到火邊哄熱,在無霜無風給人換好衣裳的同時,也將床上的被褥、床單等全部換成了暖烘烘的新物什。

    全部忙活下來,季景西的臉色好了不少,無風等人見狀,均是長長鬆口氣,走出房門時,一個個麵帶感激地望著楊繾,無風更是羞愧地行了大禮,請她勿將自己先前的渾話放在心上。

    楊繾哪會同他們計較,勉強笑了笑,打發玲瓏和白露去廚房準備些病人能吃的清單小食,自己則重新回到房裏,拉了小墩子在床榻前坐下來。

    即便是這樣折騰,季景西也沒醒,隻是終於不再緊皺眉心,眉眼平靜地睡著了。楊繾杵著下巴一瞬不瞬地看著,將他臉側的發撥開捋順,一隻手攥著他被褥下燙人的手指,不知怎麽就想到了過去。

    她過去也經曆過這些,隻是那時候條件實在太差,季景西傷勢重,又發著熱,荒山野地裏,隻能靠不怎麽能燒起來的篝火取暖。那時候他便難受極了,靠在她肩上,呼出的熱氣熏得人難受。等他終於睡著了,將人放平,而後守在他身邊。小時候不懂事,總怕他一睡就醒不過來,心驚膽戰地,整夜整夜不敢睡死過去,過一小會就得試試他的鼻息,確定人還活著,這才鬆一口氣。後來索性攥著他的手,沒什麽用,卻莫名地讓人安心許多。

    房間裏安靜得過分,時間緩緩流逝,日光西斜,室內不知何時變得昏暗。燭台上火苗跳躍,時不時響起劈啪聲,越發襯得整個房間靜得可怕。

    季景西睜開眼時,麵對的便是這麽一個空無一人的景象。

    他緩緩坐起身,擁著被子發呆,也不驚奇為何房裏沒人,似是習慣了一般。他頭疼得厲害,嗓子也幹的難受,但意外地不覺得身上粘膩,反而幹幹爽爽,手指摩挲了袖邊才意識到有人給自己換過衣裳了。

    病著的時候腦子總會轉得慢一些,好一會他才後知後覺地想,可以啊,無霜這幾個居然長進了。

    吱呀一聲輕響,有人推開房門,季景西聞聲抬頭,遠遠地,隻覺得來人身形有些眼熟,待走近了才發現,對方手上還端著一碗什麽東西。似是沒想到他已經醒來,對方愣了愣,停在了原地。兩人就這麽對視了好一會,還是季景西先挪開了視線,嘀嘀咕咕地啞著嗓說了句什麽。

    “……怕不是病傻了吧。”

    端著藥碗站在原地的楊繾頓時額角一跳。她耳朵好使得很,一句話聽了個清清楚楚,聞言,麵色平靜地放下托盤,執著藥碗來到塌邊,輕聲道,“醒了?來,潤潤嗓子。”

    季景西猛地抬頭,不可思議地望過來,呆愣地僵在那裏。眼前人又將手中的碗向前推了推,他下意識伸手接過來,在對方眼神示意下,又茫然又機械地乖乖點頭,將藥碗喂到了嘴邊。

    咕咚,一大口。

    順喉而入的溫熱藥汁頓時緩解了他幹涸得快燒起來的喉嚨,但與此同時,衝天的苦也令他整個人一激靈,靈台頓時清明。

    “……好苦!”

    季景西一張臉皺的都快哭出來,可還沒等反應過來,唇上便傳來對方指尖微涼的觸感,下一秒,一枚泛著甜酸的蜜餞被喂進嘴裏,恰到好處地堵回了他全部的抗議。

    表情古怪地望著楊繾,季景西鼓著腮幫子一邊嚼蜜餞,一邊還保持著不可思議的模樣,楊繾看在眼裏,終是繃不住地泄出一聲得逞般調皮的笑,起身幫他斟了杯白水遞過來。

    水被一飲而盡,床上人不滿足地將杯子遞回去,楊繾順從地又倒了一杯,再次喝光後,季景西才算活泛起來,遞出杯子的一瞬間,另一手也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阿離?”

    “是我。”楊繾動了動,發現對方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隻好就近將杯子放下,轉而坐下來專注地望向床榻上的人,“可有好些?”

    季景西自打聽到那句“是我”,人便又一次愣了,好半晌才嘿嘿笑了兩聲,而後又變臉般耷拉下眼眉,可憐兮兮地一頭栽進她懷裏,“不好,難受死了。”

    楊繾半撐著他,另一手環到後方輕輕拍拍他瘦的過分的脊梁,安慰道,“生病便是這樣,忍一忍就好。我讓人熬了甜粥,還給你調了酸青瓜絲,季琳還給你買了小餛飩,餓不餓啊?”

    “本來不餓……”季景西埋在她肩窩裏,兩條胳膊緊緊環著眼前人纖瘦的腰肢,咕噥道,“你要是陪我一起,我勉強吃點也行。”

    楊繾一陣無語,“行吧。”

    幫著病人披好衣裳,就在塌上支起一方矮幾,擺上吃食,楊繾在對方濕漉漉的眼神注視下繳械投降,好生做了一番心理建設才答應脫了鞋子一同上塌,盤腿在他對麵坐好,小心避開他傷著的腿,在季景西心滿意足的甜膩笑容中,紅著臉埋頭喝粥。

    “這真的是甜粥嗎?”景小王爺喝了一小口,不滿意地皺眉。

    “是。”楊繾冷硬地戳穿他的意圖,“已經放了糖了,不準再放。”

    “可我喝著嘴裏沒味。”對方試圖撒個嬌。

    “那就當白粥喝吧。”少女鐵麵無私地嚴詞拒絕了他。

    季景西:……你一點都不順著我qaq

    委委屈屈地咽下嘴邊話,季景西喝了小半碗“甜粥”,又吃兩個小餛飩,這才吩咐人撤了矮幾,拉著楊繾一起窩在被窩裏說話。

    後者被他鬧得不行,隻好也擁著被子在他側邊坐好,一臉古怪地聽對麵人說,“你們女孩子就喜歡這樣湊一起聊天嗎?好生奇怪的愛好。”

    ……不是所有人都這樣好嗎?

    楊繾抽嘴角,“也就你皇姐喜歡,我與小夜從不如此。”

    “這樣挺好的。”景小王爺迅速改了口風,“不過你要是能挪過來一點,陪我躺著就更好了。”

    “別想了。”提議被少女無情拒絕。

    “好吧。”季景西也知這樣已是楊繾所能接受的極限了,“你能來看我,我就已經樂瘋了,別的不能強求。如何,我是不是又貼心又懂事,還特容易滿足?”

    “……”你是退燒了來精神了嗎?

    “那你看,我這麽懂事,是不是能拿獎勵?”對方眼巴巴地望過來。

    楊繾忽然覺得,這話她不能亂接,幹脆謹慎地往後縮了縮,“有話直說。”

    季景西可憐兮兮地探過來牽她的手,誠摯而期待地開口,“你看,我病著,府上都沒人照料,我父王還在宮裏未歸……”

    “主子,王爺回來了。”無霜木頭般僵硬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

    幹咳了一聲,他繼續道,“我父王雖然回來了,但他一個大男人……”

    “主子,馮側妃也回來了,差人過來問,看是不是方便能來探望您。”無霜的聲音再次響起。

    季景西:“……”

    楊繾強繃著嘴角,覺得自己真的忍得很辛苦了。

    “咳。”暗暗憤恨地罵了無霜不知多少句,季景西臉一抹,不管不顧,“總而言之,我太可憐了,又傷著,又病著,還被罰了,心裏苦極了。我母妃去的早,父王覺得男子漢大丈夫,生病不過小事,馮側妃我又與她不親近……你知道人一生病,最希望身邊有人陪著,我心裏腦裏都是你,你一來,我吃的好睡的好,你不在,我平時都睡不著,晚上又怕黑,阿離,你看,要不……留下來?”

    楊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