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兄弟不說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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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透過枝椏灑進庭院, 一大清早, 信國公府所有人便都忙活起來。楊霖今日休沐,卯時不到便帶著楊緒塵開了宗祠, 在一家人的堅持下硬是壓著楊緒豐跪拜先祖, 搞的豐二公子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心裏暖洋洋的,倒是衝散了不少緊張。

    事實證明,饒是信國公府楊家, 在大考張榜之時也難免心生忐忑,不得不求祖先庇佑一二。

    與此同時,盛京朱雀大街布告欄前早已人潮湧動,無數學子家仆都在不停張望,期盼著禁衛軍的到來。而直到巳時正, 宮門大開, 一隊披甲戎裝的隊伍才緩緩而出,打頭的正是名滿天下的少將軍袁錚。

    十多年寒窗苦讀,終於要在今日有一個結果。

    布告欄前, 袁少將軍親自督辦張榜事宜, 榜單甫一貼好,士兵們便被一擁而上的人群撥到一邊,緊接著沒多久, 或驚喜或失望的呼喝聲徹響上空。

    袁少將軍是個暴脾氣, 但今日難得耐心十足, 不僅沒有懲處那些對禁衛軍不敬之人, 反而麵上帶著笑,在人群中稍稍巡視一番便點出了其中幾個人,命身邊親衛上前,將那幾人護著送到了皇榜前。

    “好消息當然得眼見為實。”少將軍如是說。

    信國公府門前,早已在胡同口等待報喜之人的小少年遠遠地瞧見有人縱馬而來,眼睛一亮,反身拔腿就往回跑,未到跟前便開始喊,“回來了回來了,鞭炮準備好了嗎”

    “早就背好了,就等使者到了”有人緊張地喊話,“到哪了怎麽還沒到”

    “到了到了,轉個彎就到”小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麽,便聽到馬蹄聲臨近,遠遠地,馬背上的人便高聲喚到,“中了,中了”

    “得嘞”府門前候著的人二話不說,上前將馬背上的人扶下來,命人牽走了馬匹後,果斷點燃了炮竹。

    劈啪之聲徹響,同時也驚動了府中的貴人們。鬆濤苑內,王氏倏地起身,“來了,紅袖去將案頭擺上,嬤嬤去宗祠那邊通知一聲,綠意準備賞銀,其他人跟我出門迎使者,快”

    鞭炮聲響意味著什麽,在場人都清楚的很,王氏高興,蔣氏更是激動得眼眶通紅。作為楊緒豐的生母,兒子金榜題名,做母親的哪有不開心的理當即激動得連連落淚,若非王氏拉她一把,怕是連出去迎使者的要緊事都忘了。

    為了迎接這一日,王氏特意換了隆重的衣著,當一群人趕至外院時,恰好與楊霖等人遇上。彼時楊霖身邊站著幾個兒女,一個個臉上都掛著笑,楊緒冉更是攬著楊緒豐的肩大笑說著什麽,後者雖激動,但好歹還自持著幾分穩重,其餘像緒南、綰兒和子歸,那是根本就放飛了自我。

    一家人來到外堂時,使者才剛喝完了第一杯茶,見到人,當即跪地報喜,“國公爺,夫人,世子爺,縣君安好豐二少爺,恭喜了”

    “好說好說,使者請起。”楊霖笑眯眯地將人扶起來,身邊王氏已將一小袋金珠子塞了過去。

    大魏壽延二年,楊緒豐金榜名列第五,雖非三甲,但也是光宗耀祖之舉。家主楊霖大悅,當即下令擺流水筵席三日以慶麟兒高中。前來報喜的使者前腳得了王氏的金珠子,後腳又接了楊緒塵遞來的沉甸甸的紅封,頓時喜慶話一順溜地說,直說的楊家幾人各個喜笑顏開。

    臨別前,楊緒豐隨口問了一句不知三甲何人。使者笑嘻嘻地拱手,“探花郎正是各位的老熟人,禦史徐大人家的大少爺徐衿,榜眼則為江右陳氏之子陳寬,至於本次狀元郎,想必各位也熟識,正是在南苑文試上以琴藝聞名的謝卓謝彥之。”

    楊家人“”

    直至送走了使者,楊家眾人皆是一片沉默。良久,楊霖才淡淡笑道,“好了,莫要都楞著,還有許多事要做。豐兒也要準備一下進宮謝恩,還要去謝過恩師與座師,接下來怕是要忙上一段時日了。今日大喜,不談旁事。”

    眾人這才紛紛行禮,各自下去做事。

    “阿離,”楊霖喚住自家女兒,“備一份禮給你師兄,就以府上的名義,慶他得償所願吧。”

    楊繾回看自家父親,見對方麵上和煦如常,頷首,“女兒知道了。”

    走出外堂,楊繾不意外地瞧見大哥正在岔路口等著自己,於是快步上前與其並肩而行。楊緒塵悄悄觀察著自家妹子的情緒,好一會才道,“這是喜事。”

    “嗯。”楊繾悶聲答,“我是為他高興的。”

    “也不枉他顛沛流離十多年。”楊緒塵淡淡道,“如今他已按自己所想走上了該走之路,下一步,要謀謝氏爵位了。”

    “還請兄長指教。”楊繾抬頭看他。

    楊緒塵揉揉她的頭,不緊不慢地邁著步子,“本朝國公之位有五,王謝楊越蘇,除前二者外,身在其位的皆正當壯年。年輕一輩裏,還無人能以雙十年華居於高位。阿離,你想從謝彥之手裏搶那個第一嗎大魏朝百年來最年輕的國公爺這一名號,你要讓麽”

    楊繾垂眸不語。

    “子歸年紀尚幼,若是襲爵,怕是就此要分府而立。他小小年紀,過往十年長於北疆,你確定他能在盛京,在朝堂站穩腳跟”

    “”

    “謝彥之想襲爵,至少要等兩年。”楊緒塵條分縷析地逐一為她分析著,“金榜題名隻是開始,接下來他要先入集賢閣,半年後再請旨去旁處。若按他當初所言誌向,半年後,刑部當有他一職。刑部乃陸相所轄,想要在那裏穩住腳跟,除非辦上幾件漂亮的案子,否則還要再熬上一兩年。兩年時間,子歸能趕上嗎”

    楊繾抿緊了唇。

    “王謝重建,並不衝突。”楊緒塵拉過自家妹妹,帶著她往錦墨閣的方向走去,“兩家非水火不容,誰在先,誰在後,都可以。我這麽說,你可懂關鍵不在於誰後一步重建誰就輸一籌,在於這個出頭鳥誰來做。”

    “不能是子歸。”楊繾搖頭。

    “為兄也是這個意思。”

    王謝重歸朝堂,意義非凡。雖然謝家隻剩謝卓,王家嫡枝一脈裏也隻剩下王睿,但子歸與謝卓相比差的卻不隻是年歲。且不說勤政殿那位到底願不願意在晚年時瞧見王謝回歸,單說這兩人一旦承爵,便意味著他們將要參與朝堂之事。謝卓倒還好,子歸怎麽辦

    楊緒塵話中之意不僅如此。

    之所以特意挑出這個問題來,關鍵在於這個“第一人”。無論是誰,隻要占了個“最”字,都會受到極大的關注。王謝翻案這麽多年,天家為了表示對其回歸的重視,首當其衝便要表態,而其他世族更是要對此有所反應,這便是第一個站出來的人所能得到的好處。

    這是莫大的機遇,但同時也要承擔莫大的壓力。楊緒塵想告訴楊繾的是,這個好處,她應當做出取舍,而這一點,才是王謝之間的衝突之處。

    說白了,還是利益問題。

    “師兄應該不會放過這個好處。”楊繾斟酌著開口。

    楊緒塵輕嘲一笑。

    這一點他自然也清楚,自打南苑文試謝卓敢挑上楊繾那一刻,他便看清楚了這個兄長眼底深埋的野心。他何止是想揚名立萬他是要將自己,將謝家,推上他們當年的高度

    陳留謝,永遠都是那個野心不止的陳留謝。

    這一點上,任何一個世族都比不得他們。

    “讓我再想想。”

    錦墨閣門口,楊繾最終也隻說出這麽一句答複來。

    大考放榜第三日,皇上設宴承德殿,以謝卓為首,榜上有名的學子一個不落齊聚宮。與此同時,南苑書房也於同一天低調地舉行了下山儀式,經過文武二度篩考,南苑十八子悉數獲得了下山資格,當瓊林宴開始時,南苑山門前,一眾人剛好也正式拜別了尊師。

    消息很快傳入宮中,天子龍顏大悅,當即便下令宴會從午時延續至傍晚,並招南苑十八子入宮。

    昔日對手秒變未來同僚,還要坐在一起吃飯,別說學子們,就是南苑那幾個都有點不自在,席間難免暗潮洶湧。

    主位之上的老皇帝倒是笑眯眯的,一邊欣賞著他們明裏暗裏的鬥文鬥雅,一邊同身邊幾個近臣們閑聊。聊著聊著,便舊事重提,再次關心起幾個小輩的婚事。

    得知去歲壽寧節賜婚的幾人都已在有條不紊地準備婚儀,老皇帝心情大好,流水般賞了不少精貴物什,美其名曰給新人添妝。皇帝都帶頭表態了,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自然也不會落下,大手一揮,又是一大堆的賞賜。

    這些賞賜,有的人看著眼紅,有的人卻是唯恐避之不及。麵對幾乎快縮成倆鵪鶉的季玨、季景西兄弟倆,已婚的顧亦明、陳澤幾乎笑得發顛,婚約在身的季琤、陸卿羽、蘇奕、蘇襄則是事不關己,袁錚與孟斐然夠兄弟,沒笑,但也距離憋死差不多了。

    對此,季家兩兄弟又氣又恨,但能怎麽辦這種場合,兩個人壓根不敢浪,誰浪誰死,保不準就被皇上注意到,從而一下想起他們還是個單身的現狀。

    “不是,我說季玨你什麽意思小爺我就算了,你一皇子,你怕什麽啊”角落裏,季景西沒好氣地戳著身邊人,“大方點,出去同那些個未來同僚們喝幾杯酒,別小家子氣地躲在這兒。那些個裏頭,說不準就有你未來的班底呢。”

    “你可閉嘴吧季景西。”季玨白他一眼,“本殿下一個閑散皇子,要什麽班底要去你去。誰知道父皇會不會瞧見我萬一一時興起,給我賜個婚意思意思,我如何是好你沒聽見太後她老人家正在念叨呢”

    “那你別跟我待一起,走開。”季景西拿腳踹他。

    “你怎麽不走”季玨也不甘示弱地踹回去,“懂不懂尊敬兄長兩個人目標太大,你出去,反正你是個二皮臉,父皇也不能拿你如何。”

    “我不。”

    “那我也不。”

    “你們兩個怎麽不打一架”就在旁邊坐著、用魁梧身軀為兩人遮風擋雨的袁少將軍一臉看白癡地看過來。

    兄弟倆齊刷刷抬眼瞪他。

    半晌,季景西再次一指頭戳過去,“問你個事。”

    “愛過。”季玨想都沒想便答。

    “滾,正經的。”季景西道,“要是皇伯父真給你指婚,你希望是誰”

    季玨表情古怪地看著他,“沒影的事,問這個幹什麽。”

    “就隨便問問。”季景西漫不經心地摸了個果子啃,“你也隨便答一下給我個麵子。”

    “行吧,那就隨便一說。”季玨盤著腿,學著他的模樣也啃起了果子,“就繾妹妹吧。”

    咳

    險些一口噎住,季景西古怪抬臉,“誰”

    “繾妹妹啊,楊繾。”季玨挑眉,“是你讓我隨便說的,怎麽,不行。”

    “”

    “你這是什麽怪模樣。”季玨嫌棄地瞥他一眼,轉而朝不遠處楊家兄妹座位方向眺望,“不說我說,京裏的貴女,咱兄弟倆認識幾個就算知道名字,知道性情麽繾妹妹很好,性子好,家世好,學識更好,在我眼裏,她沒有不好的。你知道文試結束當日父皇賞了繾妹妹什麽嗎說出來嚇死你。”

    “什麽”

    “初代文皇後用過的一套文房四寶。”

    “”

    不太願意去想這個賞賜背後有什麽含義,季景西神色複雜地望著自家堂兄,良久才輕聲道,“你看重的是楊繾的家世還是她這個人”

    這個問題不好回,季玨卻想都不想便答,“當然是人。繾妹妹的家世說白了有點麻煩。所以我才說隨便一答,若是較起真來,一般人還真不敢娶。”

    楊繾出身太高,身後家族背景太深太龐大,加上她自身才貌雙全,尋常人等根本不敢肖想。

    季玨頓了頓,轉頭看身邊人,“我也有個問題想問你。”

    “不救你。”季景西眼都沒抬。

    季玨就假裝自己沒聽見,自顧道,“我問你,你是不是喜歡繾妹妹”

    卡擦卡擦咀嚼的聲音不停,季景西維持著專心致誌吃東西的姿勢,頭也不抬道,“是啊。”

    季玨“”

    不去看他此刻什麽表情,季景西漫不經心地開口,“我這個人霸道橫行慣了,看上誰,看不上誰,不過一句話的事。楊繾我是要定了,她這會嫁不了我沒關係,未來總能嫁。就算她要嫁旁人,嫁誰我弄死誰,大不了娶個寡婦,小爺我也不介意。”

    隨手扔掉剩下的果子,他抬起頭,豔若桃李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情緒,深沉如淵的眼眸一錯不錯地對上震驚的七皇子,語調還是那漫不經心的語調,說出來的話,卻誅心如尖刀。

    “看在你我兄弟的份上,你方才隨便一答,我也隨便一聽。”

    “但以後,這話別再說了,堂哥。”(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