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先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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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大殿內完全空蕩下來, 季景西終於幾不可聞地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擦了擦腦門上並不存在的汗,抄著手晃晃悠悠地打算離開。今日這仗勢雖大,卻也在他意料之中, 自家舅舅說的一點也不錯, 什麽朝議啊, 就是個吵架的地方,簡直是個體力活。
他腹誹著,最後一次環視自己今日的戰場,結果不動不知,殿內居然還站著個人
“靠,想嚇死本世子啊”景小王爺嚇一大跳。
白衣臨風的年輕國師冷淡地掃他一眼,抬步往外走去。
“不是,溫喻你怎麽還沒走”季景西三兩步跟上, “你偷聽本世子與人交談是想幹什麽”
“正大光明,何用偷聽”溫少主目不斜視。
季景西抽了抽嘴角, 懶得同他爭辯, 停頓片刻, 想起什麽, “你說皇姐的婚期真定在明年三月還是你親自選的日子不對啊溫喻之, 你怎麽辦事的, 之前在曲寧說好的”
話沒說完, 溫子青忽然冷冷看過來。
季景西當即明白過來, 訕訕閉嘴, 直到走出武極門,遠離了皇宮耳目,才壓低聲音問,“溫喻之,你到底怎麽想的真打算促成這門親你要食言而肥”
溫少主麵無表情,“君子一諾,五嶽相傾,青何時說要食言了”
“那你定什麽日子啊你”季景西急,“這親好定不好退你不知道嗎”
“知道。但前提是能定。”
“廢話”季景西開口,接著忽然一怔,驚訝回頭,“你是說好啊,你居然還有後招,是什麽,快說來聽聽。”
溫少主高冷地不想理人。
“有什麽好瞞的,說說唄。”季景西不緊不慢地跟上他。
前麵的人步子一頓,回頭,正對上他,“燕世子。”
“嗯”
“你我很熟嗎”
“”
目瞪口呆地目送溫子青離開,反應過來後,景小王爺氣得直跳腳。
他們熟嗎
拜托,雖然不熟,但好歹是一個陣線上的吧一點分享精神都沒有
翌日,季景西趕往宗正司,柳東彥與還不知自己錯過了什麽的馮林都已等在那裏。聖旨已下,季珪和靖陽的判罰算是定了,季景西也不與他們囉嗦,更懶得同掙紮的季珪解釋什麽,輕飄飄道了一聲“堂兄得罪”,便把人按著劈啪一頓板子下去。
輪到靖陽,後者也不為難景西,利索地除了外衣,主動趴好,就當是自己挨軍棍了。
之後,兩個貴人總算得以走出宗正司,季珪被東宮接走,靖陽則被季景西送回了公主府,待安頓好人,正要走,靖陽突然道了聲謝。
季景西不想接這句謝,愧疚道,“是我實力不足,皇姐原本連這頓皮肉之苦都不該受的。”
“不,你做的已經很好了。”靖陽聲音裏透著不足的中氣,卻依舊帶著笑意,“這已是我能想到最輕的懲處了,原以為還會受更大的罪。二十板換爭一口氣,值了。”
她這般爽朗,季景西也不好再糾結,“不過皇姐這回可是將太子堂兄得罪慘了。”
“怕他不成”靖陽道,“鬧掰了也好。先前他圖謀我站邊於他,又妄想兵權,如今撕破臉,倒也不用費心虛與委蛇。我就不信他季珪有多大的胸懷,今後還敢與本宮談拉攏。”
太子季珪雖然在朝中有實力,可在武將兵權方麵卻是短板。他對靖陽有圖謀不假,但更多的還是秉著拉不攏就擊潰的心思。
如今回過頭來看,雖然靖陽與季珪都落了麵子,受了罰,但歸根結底,還是季珪略輸一籌。他是太子,是儲君,是決不能行差踏錯一步的人。如今因為她,季珪不僅丟了麵子,還挨了五十板,傷養好之前,他是跳不起來了。
他與蘇襄婚期將近,以季珪那養尊處優、酒色不忌的身子,怕是洞房花燭夜都得在養傷中度過。
這麽一想,可以,很值了。
見帳外季景西身影還在,靖陽疑惑道,“還有何事要說”
季景西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將她婚期已定的事在這時候說出來,隻道,“無事,這就打算走了。皇姐好好養傷,缺什麽就跟我提,別客氣。”
“放心吧。”靖陽笑起來,“你皇姐我的身子骨好的很,這點小傷算什麽,戰場上什麽傷沒受過,養幾日就行。你也忙了這麽多天,為了這事,怕是很久沒看過阿離了吧趕緊走,不耽擱你。”
季景西被她說中了心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
他是很久沒見楊繾了,雖然收尾的事還有一堆,但還是想迫不及待見她一麵。於是便也不久留,告辭後直奔青石巷。
隻可惜人沒見著,卻先等來了信國公府的大家長,楊霖。
麵對未來嶽丈,季景西即便再心急也不敢隨意表露,隻好隨著對方去了書房。他不知楊霖要對他說什麽,沒來由地有些緊張,雖然規規矩矩坐下了,卻是連茶都不敢喝一口。
“別局促。”楊霖笑著開口。
季景西僵硬地應了一聲。
開玩笑,不局促怎麽可能。
“小王爺是來尋阿離的”楊霖放下茶盞,開門見山道。
季景西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隻能尷尬地咧咧嘴。
楊霖仿佛沒看出他的不自在,笑道,“那小王爺可是來的不巧。阿離出門去了,今日是南苑書房入山考的最後一日,她應了你們夫子之邀觀禮,犬子緒南也在應考之列,有他阿姐陪著,也寬心些。”
季景西茫然地啊了一聲。他這些日子忙暈了,都忘了南苑入山考一事。不過楊繾居然受邀觀禮,這好像有點細思恐極
“不知受邀觀禮的還有何人”他問,“晚輩是說,除了那些大儒學者。”
楊霖笑著捋了捋胡須,與有榮焉地挺胸,“唯有吾女。”
季景西“”
等會,他是不是聽錯了隻有楊繾
盛京那麽多名門望族,隻有楊繾受到了南苑書房的邀帖連眼前這位大佬都沒有
麵對目瞪口呆的景小王爺,楊霖意味深長,“景小王爺可知,這意味著什麽”
季景西下意識張口,沒敢將心裏的猜測說出來,良久才委婉道,“阿離,晚輩是說明城,她還沒及笄吧夫子們是不是有點,太心急了”
要知道,南苑開山收人,能受邀觀禮的除了當世大儒學者,就隻有最頂級的名門望族代表了,且這個代表必須能在學識上受到南苑書房所有夫子的賞識。
甚至有一種說法,能入南苑做夫子的人,每一個都曾被受邀觀禮
可楊繾才多大滿打滿算,五月十五才及笄的少女,居然已經是南苑夫子的候選了
“未雨綢繆。”楊霖感慨,“南苑書房也到革新尋路的時候了。”
季景西愣了好一會才隱約懂。
如今的南苑書房雖然依然是天下第一書院,代表著九州四海論學最高水平,可隨著時代變遷,脫離了“世族官學”、“朝廷後備”之類的附庸名號,開始接納寒門學士、被當權者越發重視後,隨之而來的便是更多的質疑之聲。
這個苗頭,先前的篩考已見一斑。
而篩考之上,楊繾一戰成名,不僅以一人之力論禮力戰七人而勝,更是憑著贈與謝卓的那幅“明心帖”而躋身書法大家之席,加上她光輝的南苑第一人履曆和背後龐大的家族資源,可以說,換做季景西是南苑山長,他也會拉攏楊繾。
拉攏她,不僅是拉攏一個未來的書法大家、學者,更是拉攏了天下世族之首弘農楊氏
但季景西隱約覺得,之所以會如此,完全在於眼前這個人。
楊霖,弘農楊氏當代家主,不僅官居超品,在他治下,更是讓許多寒門士子都有了被重用的機會。此人豁達果敢,眼光長遠,不僅重用世族人才,更是對寒門士子舉賢不論出處。雖然至今官場之上仍舊是世族居多,但對比過去,已經是極大進步了。
弘農楊氏千年家族,遠非一般能比,連當年的王謝都因權力之爭而落敗,四大世族,唯有楊氏與溫氏還能謹守本心。
與曲寧溫家置之方外、著眼天下氣運不同,弘農楊家在經曆世事變遷、王朝更迭後,對權力反而執念不深。他們看中的,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寧,社會平穩,國家康泰。而到了楊霖這一代,甚至連家族延續這件事,都被他放在了自己秉承之道的後一位。
試想,若僅是為了家族繁榮延續,楊霖何必立楊緒塵為宗子要知道,世族宗子要承擔的可不僅僅是家族事務,更重要的是家族的延續和榮光
楊緒塵一個久病沉屙的病人,擔是擔得起,可又如何能長久
頻繁的宗子更迭是家族穩定的大忌,楊霖如何不知但他還是這麽做了。
眼前這位大佬,季景西在與燕親王閑談時也曾聽他的父王說起過。這是一個真正有魄力之人。他不是個善人,也不是個廣義上合格的世族家主,但卻是最合格的掌權者和最好的父親。
他不會因為寒門士子出身低微而棄之不用,也不會因為長子久病沉屙而將其放棄;他不會因易得罪世族而不推行他的治國之策,更不會因為這個社會對女子不夠公平而埋沒女兒才華。
這是一個膽子大得出奇,敢人之不敢,為人之所不為的先驅。
這樣的人,可能不能名留青史,但注定,會成為那些名留青史者的奠基人。
細想的話,的確驚世駭俗,但楊霖卻能將這些驚世駭俗,如涓涓細流匯入江海般一寸一寸地融進他的理想中。
有這麽一個優秀的媳婦,還有個更優秀的嶽丈他季景西究竟要做到何種程度,才能真正入了他們的眼
“壓力很大吧。”楊霖笑眯眯地望過來。
季景西“”
“我楊霖的寶貝女兒,可不是你說娶就能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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