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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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精瘦老者起身,衛子晉幾人隨即跟上。

    他往城主府而去,三人都是武功高手,跟得悄無聲息,轉眼看到他的馬車進了府邸,三人相視一眼,隱入陰影中。

    夜裏,幽州城城主府,三條黑影跳進後花園,遊廊上正好走出來一拔下人,手裏端著美食酒水,三人隱入黑暗。

    一處院子裏傳來絲竹之聲,又有男女淫.樂之聲,下人一撥一撥的進去,三條黑影乘著空端跳進遊廊。

    挑開一角窗欞,就見裏麵露出男女嬉樂之場景,一男四女,那男人長得粗獷,身材魁梧,目光凶厲,一臉戾氣,服侍的女人又驚又怕,強顏歡笑,卻應付得驚驚懼懼,使得男人不爽,他怒目一睜,嚇得三位少女齊刷刷的避開,隻有一位年紀大的婦人卻是無動於衷。

    衛子晉看到這位婦人,臉色刷的一下變了樣,那不是他久尋不著的姑母衛月蓉麽?怎麽落入羽國國主手中,成了對方玩物?

    那羽國國主顯然對陰冷不懼的衛月蓉生了興趣,把人攬入懷中,對著其他三位少女揮手,三位少女立即起身退出屋去。

    “中原女子多是膽小,身子嬌弱不堪,不經搓磨,你卻是個特例,這性子火辣辣的,倒有點羽國女子的韻味,這張臉卻是這番美麗不俗,身子嬌軟又有中原女子的滋味,還真是世間尤物。”那男人摸到衛月蓉的臉,衛月蓉扭過頭去,臉上的表情越發的冷了。

    與虎謀皮,該知道是這樣的下場,她終究太低估大侄兒的能耐,如今小侄兒衛子謀沒了,她宛如浮萍,若是當初不曾來營州該多好,如今倒好,紀卓航夫妻終於死了,然而她卻沒有半分快意,反而是無盡的悲傷,若是早知道自己早已經不恨了,當初就不該做下那些事。

    他喜歡的林氏,她應該成全,至少還知道他活得好好的。

    “你在想什麽?”男人霸道的捉住女人的下巴,扭過她的頭,麵對自己,聞著她香甜的呼吸香,男人開始蠢蠢欲動。

    衛子晉看到這兒,他別過眼去,這個姑母兩世都做了對不起他的事,可如今真看到她受□□卻是有些不自在。

    他轉過身去,乘著這空檔,趕緊救出他爹才是正事。

    今日遇上的那瘦精老者是前世對衛家的監斬官,臨死前衛子晉特別記得這人的那股狠戾勁,他是三皇子身邊的幕僚,行事陰沉,出謀劃策,衛家抄家滅族他也算一份。

    他今天進了這座府邸,顯然三皇子就住在這兒,若是囚禁衛家家主,多半會囚禁在自己身邊,能隨時威逼利誘。

    三人迅速翻遍府邸,尋個了遍,卻沒有見著人,衛子晉沉默了,時間容不得他多想,他看向那座主院,除了剛才偷聽的羽國國主的院子,便隻有三皇子如今住的院子。

    兩人一個東一個西,都守衛森嚴。

    他還是選擇夜探三皇子的院子,就在三人探入書房的房梁上時,正好三皇子劉霖推開書房的門進來,一邊走一邊問身邊的隨侍,“他留下了衛氏?”

    隨侍應“是”。

    劉霖笑了起來,“想不到羽國人還真是葷素不忌,衛氏徐娘半老,竟然還能入他的眼,倒也免得我多費心思。”

    兩人來到書桌前,劉霖拿起桌案上的信問:“這是今日呈來的?”

    “是的,京城急報,上將軍八百裏加急。”

    劉霖迫不急待的打開。

    衛子晉蹲守在房梁上,正好這個角度看到那信上所寫,看到信上的內容,衛子晉大驚。

    劉霖哈哈大笑,眉間一股戾氣,轉身盯住隨侍,那侍從被他淩厲的目光嚇出一身冷汗,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

    劉霖收起笑容,臉上卻是無盡的恨意:“我父皇駕崩了,他居然駕崩了,當初把我流放到營州來,可曾想過這一天。”

    那侍從汗漿如雨,跪在地上不敢動彈。

    劉霖一掌劈斷桌案,背著手在屋中來回踱步,半晌,他暗自說道:“既然已經成事,就輪到衛家出力的時候。”他這麽一說,抬步往書架走去。

    衛子晉錯愕的看著他從書架上搬開一個花瓶,裏麵居然暗藏機關,隻見他轉動機關,很快書架轉了個半圈,露出一個入口。

    房梁上三人對看了一眼,原來把人藏這兒了,他們找了大半夜都沒能尋到,竟然就在劉霖的書房裏。

    劉霖的下屬靜候在屋中,衛子晉從房梁上下來,從後麵偷襲,那人倒下,三人跟著未關上的書架門進去。

    隻見裏麵衛君言被人吊起,大冬日的赤著身子,身上沒有一處好的肌膚,全部是鞭子抽的痕跡。劉霖手中拿著鞭子正要審問,就發覺有人進來,剛轉身,三人立即圍攻過去。

    劉霖身為皇子,武功倒不是很好,平時都有護衛相護,功夫反而疏懶了。

    三人圍攻,很快就製住劉霖。

    衛子晉把衛君言放下,脫下外衣為他蓋住身子。

    衛君言看到這個一直不受他待見的兒子,卻怎麽也想不到,如今還隻有這個兒子有膽量來救他,越不想靠住的那個兒子反而還得靠他救他出去。

    他露出一絲苦笑,抓住衛子晉的手,說道:“為父對不住你,為父是豬油蒙了心。”

    衛子晉麵色淡淡,為他披上衣裳,準備想辦法把他弄出去,衛君言看著一言不發的兒子,心裏後悔到死,他一直捧在掌心的兩個小兒子,如今不知龜縮在哪兒,若沒有這個大兒子,衛家怕是要完了,百年世家,就敗在他手中,成了家族罪人。

    衛子晉抱起衛君言,才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他已經輕了這麽多,衛子晉的目光淡淡看了一眼。

    就在這時,書房被人從外破門而入,剛才的打鬥顯然引來在院子外的護衛。

    孫玉架住劉霖威脅那群護衛,沒想到書房內有機關,從暗道的夾牆裏直射出來,三人措手不及,被逼得退回暗室,劉霖卻乘這個機會逃了出去。

    站在書架門外,劉霖目光陰森的盯著衛子晉,抬手示意,一撥弓箭手已聚集,對著三人準備開弓。

    書房外傳來一聲斥喝,一把女子的嬌柔聲,“住手,淩王要的人你們也敢射殺嗎?”

    隨著嬌音,一位美豔的婦人推開大門,她身後站著一個身材高壯的男子,劉霖頗有些不屑,回頭看去,看到她身後的男子,收斂起神色,沒有動,也沒有發召施令。

    衛月蓉身後帶著的男人不是羽國國主淩王而是淩王身邊的親信,劉霖看到此人,已經信了八分,隻是他有些不得其意的是淩王什麽時候注意起衛君言來,他明明知道他在折磨衛家家主,一直都是由著他,也沒有出手製止,更對他沒有半分興趣,莫非就是眼前這女子吹的枕邊風?

    “怎麽?三殿下連淩王的話也不聽了麽?”衛月蓉往前走上兩步。

    劉霖神色動容,他猶豫了一會,抬手示意,眾弓箭手齊齊退下。

    衛月蓉見狀吩咐道:“還不把人帶走。”她身後的一眾羽國軍立即峰擁而上。

    寡不敵眾,三人被羽國軍綁住,在劉霖眼皮子底下推出了書房的門。

    眼看著人要離開書房,劉霖忽然道:“慢著。”

    衛月蓉回過頭來。

    “他留下,我現在就隨你們去見淩王。”劉霖指了指半死不活的衛君言。

    衛月蓉冷笑一聲,“淩王召見你時自然會見你,這是淩王吩咐小婦過來要人的,莫非三殿下要阻攔?”隨著她發話,羽國兵手中的長戟整肅,如隨時都會攻擊的樣子。

    劉霖冷笑一聲,盯著衛月蓉,“讓你得意兩天。”抬手示意,兵衛退下。

    衛月蓉領著人迅速離開。

    書房內,劉霖對兩名黑衣暗衛吩咐道:“跟著,別讓人跑了。”

    “是。”

    從西邊院落群經過,轉過幾道彎,衛月蓉猛的停下,她身後的高大壯漢帶著護衛迅速退下。

    衛月蓉看著衛君言與衛子晉,眼裏蓄有淚,“你們快逃吧,我如今也幫不了你們什麽了。”

    衛家父子看著她,衛君言忍住身上的痛疼,顫聲說道:“你同我們一起走吧。”

    衛月蓉搖頭,“大哥,我對不住你,這些年多虧你護著過了幾年逍遙的日子,否則我早死了,如今該是我回報大哥的時候了。”

    “還有晉兒,對不起,當初姑母也是生活所迫,如今說什麽都沒有用了,今日以後,咱們一筆勾銷,你們快走吧。”

    衛子晉看了她一眼,接著背起衛君言,四人隱入黑夜之中。

    衛月蓉望著他們離去,剛要轉身,後身一個滾燙的身子把她粗魯的抱住,便是先前那個粗壯漢子,淩王的親信。

    衛月蓉露出苦笑,任那漢子把她拖入樹林子裏,任由他剝開她的衣裳肆意的□□。

    衛子晉出城主府的時候,發現了兩名黑衣人跟蹤,三人又轉身把兩人解決了才背著衛君言往城門趕。

    原本以為到城門口又是一番惡戰,沒想到城門口遇上喬裝的紀家軍,這些紀家軍早已經清理了城門上的羽國軍,半夜開了城門,一行人飛快出了城。

    城外,衛子晉停住腳步,他把衛君言放下,交到孫玉手中,吩咐道:“我爹就交給你了,還有派紀家軍回去傳個話,把今日所聽來的傳給九殿下。”

    “公子。”

    “公子。”

    孫玉和丘乙齊齊開口。

    衛子晉擺了擺手,“我姑母還在裏麵,我們這一走,怕是凶多吉少。”

    衛君言聽後眼看著兒子就要轉身,連忙喊住他,“晉兒,你別去,你回去就等於送死,你聽聽城裏的聲音,到處都是羽國軍的腳步聲。”

    衛子晉回頭看著他,“你一向都心狠,剛才若沒有姑母出手,咱們早就死了。”

    衛君言不說話了。

    衛子晉轉身隱入黑夜中。

    他再次潛入城主府,卻發現城主府裏的兵衛明顯比剛才增加不止一倍,便是從後花園溜進去就走過去幾撥兵衛。

    衛子晉小心翼翼的往小樹林而去,人還沒有到小樹林子,就聽到男人的尖叫聲,一聲嘶吼,緊接著悶哼一聲,接著銀光一閃,衛子晉下意識閉上眼,耳邊傳來刀刃砸進骨肉的聲音,“嘶”的一聲。

    衛子晉飛掠而去。

    不及三丈遠的地方,他親眼看到衛月蓉的胸口噴出一腔鮮血,往後倒去,而前麵執刀的男子卻是先前的那個粗壯漢子,不過粗壯漢子赤著身,額頭上流著血,受了重傷。

    衛子晉雙眸刷的一下紅了,手起劍落,劍尖順勢刺入壯漢的後肩,壯漢來不及反應,結結實實的挨了這一劍,轉過身來時,衛子晉雙眸一冷,連接幾劍刺了他一個馬蜂窩。

    那壯漢倒下了,衛子晉手中的劍卻是沒有放下,手背上鼓起的青筋可以看出他怒到了極點。

    “晉兒,別刺了,他已經死了。”衛月蓉虛弱的說道。

    衛子晉丟了劍,蹲下身來,扶起衛月蓉。

    衛月蓉帶血的手摸向衛子晉的臉,歎道:“可憐我一生沒有子嗣,若是在衛府的時候,沒有泯滅良知,跟侄兒們好好親近親近,或許我的下半生也不會如此淒零,這都是我自己造的孽,怪不得旁人。”

    衛子晉沒有說話,對於這個姑母,他到現在才徹底改觀,或許大家都沒有錯,隻是大家都不由自主,都是形勢所迫,若是一切都好好的,也沒有必要爭什麽,活在世上,便是有這麽多的無奈。

    衛子晉準備抱起她往外走,衛月蓉卻是擺了擺手,製止他,“不要費心了,三殿下不會放過你的,你快逃命去吧,姑母沒有旁的本事,先前苟且活著便是想救出大哥,沒想到咱們衛家如今也隻有你我還記得大哥,大哥有你這孩兒,他該知足,以前整整你便原諒他吧,他做了那麽多的混賬事,姑母沒有臉來求你,隻盼著你能挑起衛家重擔,別讓咱們的衛家敗於我大哥之手。”

    衛子晉沒有起身,看著衛月蓉說完這些話後慢慢閉上了眼睛。

    他把她放下,接著起身往府外跑去。

    去往湖州的官道上有三匹急促的馬駒急施,這三匹寶馬腳程飛快,日夜不停的趕了五天五夜,終於來到潤州丹陽郡,眼看著馬上要進湖州,馬駒停了下來。

    來到一處客棧,那小二哥扯住三匹寶馬,不由暗暗嘖奇,果真是寶馬,喘得上氣沒有下氣了,隻差沒有口吐白沫子了,居然還性子這麽烈,他把馬駒拉往馬廄裏去,就聽掌事的吩咐他用上等馬料喂馬,看來來的還是一位大金主,於是親自給馬駒擦起澡來。

    進了客棧,衛子晉甩了一袋子銀子給掌櫃,要了一間上房,便扶著衛君言上了樓。

    來到房中,衛子晉把奄奄一息的衛君言放置在床上,剛要起身,衛君言抓住他的手,“晉兒,不要停,快趕路,回去晚了,恐怕衛家不保。”

    衛子晉冷笑一聲,“到這時你倒是急了,當初怎麽沒有想到人家用調虎離山之計,你被人家關了一個月,要做什麽已經做了,趕回去又當如何?”

    衛君言說不出半句話,卻是帶著不甘的看著衛子晉,原本一臉富態的臉已經陷下去,露出尖尖的下巴,一下子不知蒼老了多少歲。

    衛子晉本想再說幾句酸氣話,可是看到這樣油盡燈枯的衛君言,還是抿了抿唇,沒再說什麽。

    外室,小二端來熱水,送來飯菜。

    房裏安靜下來,孫玉和丘乙兩人看著衛子晉從內室出來,又見他端著熱水盆子進去,孫玉歎了口氣。

    半晌,衛子晉端著盆子出來時,孫玉一臉憂色道:“公子,雖然已經到了丹陽郡,恐怕還不妥,我與丘先生商量著,若要顧著家主的病情,恐怕得躲一陣。”

    ***

    三皇子劉霖得知衛月蓉放走了人,連夜派人搜查,到天亮時分看到小樹林裏淩王的親信和衛氏,兩人的身體已經涼透,劉霖氣得吐血,到手的財寶丟了。

    於是派了大批兵馬往湖州追來。

    一路上,應衛君言的命令,衛子晉不得不帶著兩個屬下往湖州趕,一路上明明看到不少追兵,三人卻是不敢停留半分。

    到了丹陽,衛子晉不得不停下腳步,看到已經受不住的衛君言,心裏開始猶豫,所以不管衛君言怎麽說,衛子晉也沒有連夜趕路。

    三人吃完一頓飽飯,孫玉說道:“紀家軍喬裝成公子的模樣分成五路,希望還能拖延一些時日,今個兒夜裏在丹陽住一晚,明日必須趕路,公子不知打算去往何處?”

    衛君言身子受不住,就算趕到吳興郡,他病弱的身軀也無法打理家族的生意,衛子晉被族譜除了名,沒有衛君言出現,他也召集不了衛家族人,而且還弄不好衛家已經被呂家霸占。

    衛子晉想了想,說道:“明日不去湖州,我決定先避幾日,待家父身子健朗了再去湖州。”

    孫玉和丘乙也這麽個意思,於是欣然同意了。

    第二日,衛子晉背起衛君言,把他綁在背上,接著翻身上了馬。

    與往日不同的是,這次衛君言的嘴被封住,無法開口說話,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衛子晉一行人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出了丹陽城,三匹寶馬脫離官道,往樹林子裏去了。

    衛子晉當年去往營州,怕呂氏派人追殺,他不敢走官道去往營州的,而是繞入深山老林裏,一走走了半年之久才到營州,到營州的時候,他衣著襤褸,像個乞丐似的。餓的時候還真的蹲乞丐窩裏討個飯吃。

    所以他對山道樹林極為熟悉。

    進入深山,馬匹的速度慢下來,往上爬走得艱難,三人也從馬上跳下,衛子晉背著被封住嘴的衛君言,走了一天一夜翻了幾座山頭,終於看到一間小茅屋。

    衛子晉站在茅屋前,低聲歎道:“居然還沒有到。”當年他為了避禍,曾在深山老林裏住了一個月,特意延遲趕路,便是要與追殺他的殺手錯開。

    顯然他的這個選擇是明智的。

    孫玉和丘乙聽到他這話,心頭一酸,不由為這位年紀輕輕的少主喟歎,人前隻看著他的富貴,又有誰能看到他的辛苦呢。

    茅屋還在,隻是非常的破舊,屋裏的設施基本沒有,一張石床能睡下一人,便沒有了坐的地方。

    衛子晉把衛君言扶到床上躺好,扒了他嘴裏的布條,衛君言出口便罵:“你這個不肖子,你帶我來這兒作甚,你不趕緊回吳興郡去,咱們衛家都要敗在你手中了。”

    孫玉聽著不舒服,見公子不搭話,他接了口:“家主還是留點力氣養身體吧,公子若不是顧著你的身子,會特意跑到這深山老林裏避災麽?但凡自私一點的,這個時候有必要背著你千裏迢迢趕去湖州麽,半途逼著你交出家主令不就行了。”

    “公子處處為著您,至生死於不顧,你卻在怪他,那麽你口中所謂的孝子是誰?他們都在哪兒?你看看這茅屋,為何公子一找一個準,在這深山老林也還有一間茅屋遮風,你以為是憑空生出來的,這可是當年公子去營州,為了躲避他人追殺,才不得不避入這深山建成的。”

    孫玉說完,見衛君言住了口,於是轉身往外找丘乙去了。

    外麵丘乙翻出包袱,正在整理藥材,見孫玉出來,氣得吹胡子瞪眼,“真不想費了我這些花半輩子攢下來的好藥。”

    孫玉拍了拍他的肩,搖了搖頭。

    室內,衛子晉往屋裏瞥了一眼,看到當年拿來煮野菜的破鐵鍋,於是拿起準備燒水。

    衛君言看著自家長子一身錦衣的蹲地上燒起火來,忽然眼眶一熱,再也說不出刻薄的話來,孫玉說得對,若是這個長子但凡自私一點,大可說幾句好話,誘他交出家主令,拿著家主令就可以輕身上湖州,號召衛家族人了。

    可是他並沒有,不但沒有,這一路上還是他親自背著自己回來的,一路上雖沒有給他什麽好臉色,神情也是寡淡,嘴裏也說不出一句好話,可他默默做的事,卻沒有哪個兒子有他這麽盡心。

    想起呂氏所生的兩個兒子,成日裏隻管讀書,臨出了事,想派個人來營州都不行,一個個縮成一團,全得由他這一把老骨頭奔波,結果還是上了人家的當,果然是自己老了,風風雨雨一輩子,竟然敗在一群陰險的小輩手中。

    想起這個又後悔當初娶呂氏,娶呂氏進門的時候,長子才幾個月大,那時呂氏是懷著孩子進的門,新婦進門就有了自己的孩子,哪有心思管理這個長子,她那麽心狠,恨不能弄死他吧。

    衛君言越想越後悔,以至於眼眶落下淚來,悔不當初,如今唯一靠得住的還隻有這位長子了。

    “你過來,我同你好好說說話。”衛君言開口。

    衛子晉側首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沒有理會,接著刷鍋燒火。

    衛君言一時間不知從何開口,這麽多年不管不顧,若不是他自己夠小心,恐怕他這個大兒子都沒了,這些年若不是大兒子瞞著家裏人有腿疾,呂氏恐怕也會向他下毒手吧,所以他才千辛萬苦的去營州躲避。

    “雲氏的事,待我這次回吳興郡,我便立即把她的名字登入族譜中。”衛君言咂了咂幹枯的嘴,才覺得口幹難受,難怪兒子會第一時間燒水給他喝。

    “不用了,我救你出於仁義,不想落人口實,至於我媳婦的事,能不能登入衛家族譜我並不在意,相信她也不會在意。”衛子晉冷言拒絕。

    衛君言原本還有許多的話要說,如今才開口就被兒子頂了回來,他沒有了往日的憤怒,有的是無比的愧疚,等失去了再挽留,已經晚了,他自己知道,好在兒子還平平安安的四肢健全的在這兒。

    室內一時無言。

    孫玉從外麵進來,就看到衛子晉蹲身燒火,當即從他手中接過柴火。

    丘乙冷著臉進來,沒有理會床上的衛君言,他把藥箱放在石桌上,拿出一副銀針,準備給衛君言下針。

    衛君言下意識的防備:“你作甚?”

    丘乙冷笑,“我做什麽,給你冶病,看來你病得不輕。”

    衛君言吃了憋,臉色白了白,又沒有辦法,隻好憑由他粗魯的脫下外裳。

    四人很快在茅屋裏住了下來。

    白日沒事,衛子晉便出去打獵,孫玉準備夥食,丘乙負責看病采藥,個個都有事做,就沒有人留在屋裏。

    隻有衛君言躺在石床上望著茅屋頂,幾日下來,半生事跡想了個遍,方發覺這一生錦衣玉食,就從來沒有住過茅草屋子,方想起當初自己兒子驚驚顫顫的住在這茅屋裏是何感受。

    轉眼過去了一個月,衛君言的傷表麵上是好了,可是卻下不了地,一個月的折磨,鞭子入骨,寒氣入體,丹田提不了氣,不要說練武了,連走路都成了問題。

    拿丘乙的話來說,沒有調理個三五月,別想下山了,否則內傷受損,又恢複了原樣,到了吳興郡,也隻能躺在床上。

    衛子晉聽後,便決定留下來。

    三五個月,說起來容易,外頭卻不知變化有多大。

    三皇子劉霖沒有捉到衛家家主,氣個半死,好在呂寶成接掌了衛家湖州的財富,接著洗劫一空,留下一個空殼子,把所有的財富全部用來支援劉霖的軍費。

    羽國國主正式與劉霖達成協議,奪下燕雲十六州後不再前進,並派大部兵馬給劉霖一路打去京城。

    隻不過三個月的時間,劉霖乘其父皇新喪,帶著羽國軍直接殺去京城汴京。

    朝局不穩,太子劉啟匆匆被迫登基,卻還來不及坐穩,就收到劉霖帶大軍兵臨城下的噩耗。

    朝中大臣驚恐,劉霖其速之猛,邊關大將還來不及回來救駕。應該說帝新喪,明明派人掩了口舌,擋了消息,卻不知劉霖使了什麽手段得知此事,所以起兵的時候簡直是肆無忌憚。

    等衛子晉幾人在深山裏躲了五個月的時候,京城傳出消息,劉霖弑兄,殺了太子劉啟,坐上皇位。

    而第一大功人呂家成了南國的第一等皇商,呂寶成直接封爵,受皇親宗室同等地位,稱為英國公。

    籬城收到來信,劉鈺與紀卓航正在商議,雲小花抱著孩子匆匆進來。

    守門的早先得了劉鈺的話,但凡雲氏可隨意出入劉鈺的院子,所以雲小花一路走來沒有人阻攔。

    石桌前商量的幾人紛紛抬起頭來,紀卓航皺了眉。

    劉鈺和紀石宇卻站了起來。

    “殿下,您有收到我夫君的信?”雲小花一臉焦急的問。

    劉鈺有些哭笑不得,剛才得了消息,就連忙喊來紀將軍談起了正事,倒忘記了把副信交到雲氏手中。

    劉鈺回身叫屬下把信拿來,看到她紅紅的眼眶,語氣不由柔了幾分,從她手中接過孩子,安慰道:“長義很安全,你不必擔心。”

    聽到劉鈺這話,雲小花終於鬆了口氣,一旁的紀石宇來到她身邊,安慰道:“小花,你別擔心,你很快就可以見著長義兄了。”

    “可是真的?”聽到這話,雲小花似做夢似的,這轉眼就幾個月了,她千盼萬盼,就沒有盼到衛子晉的音信,終於聽到來了信,卻不想是給九殿下的,心裏不免有些吃味。

    如今聽到紀石宇的話,雲小花內心又燃起了希望。

    劉鈺歎了口氣,隻怪紀石宇把話說得太快,能不能很快就見麵,還得看他們這次舉事成不成,若是不成……

    劉鈺不敢想。

    部下很快就拿來副信,明顯副信費了點心思,劉鈺和紀石宇瞥過去的時候,就見信封上粘了幾枝不知名的野花,兩人不由挑眉,這個時候倒還有這心思。

    雲小花看到那幾朵野花,熟悉感油然而生,她從小在村裏長大,自然是認識那些野花的,卻不想衛子晉還記著她這心思。

    信到了手,雲小花隻想尋個地方細細看去,剛要伸手過去接孩子,劉鈺便道:“看你心思都飛走了,不如孩子就留這兒,這孩子同我有緣,呆會醒了,我便帶孩子走一走。

    衛成之一歲了,開始學會走路了。

    雲小花覺得不太好,沒想一旁的紀石宇也接了話,這會兒她的心思全在信上,見兩人平時也幫著帶孩子,便沒有再堅持。

    雲小花拿著信走了,劉鈺抱著孩子坐回石凳上,紀卓航有些不快,勸道:“殿下如今也不小了,與長義同年,長義都已經有了孩子,看來該是殿下娶妻的時候。”

    劉鈺收起笑容,“咳”了一聲,沒說話,隻接著談起了正事。

    雲小花拿到信,便來到村頭的小石子路上,尋了一處高石板,靠著石板坐下,開始拆信。

    信封拆開,裏麵一束曬幹了的酴醾花,白蔓君子酴醾花,雲小花的最愛,上山便會采摘一些,想不到他竟然打聽到她的這一愛好,也不知誰告訴他的。

    上一世倒是曾問過她喜歡什麽花,她便說白蔓君子酴醾花,衛子晉便派人給她種了一園,不過後來被呂氏以不雅的野花為名給強行拔了。

    雲小花聞了聞,上麵還殘留一股清香味兒。

    沒有信紙,能采到這樣的花,多是山野深林,莫不是他在某個山林裏呆不成?也難怪沒有筆墨紙硯。

    除了酴醾花,她又看到裏麵用狗尾草紮的兩個小人兒,兩個小人兒手拉著手,一個小人兒頭上纏著一朵小野花,雲小花看到這個,笑得合不籠嘴,眼淚都笑了出來。

    什麽時候衛子晉還有這小心思,跟她在一起的時候,處處一副大男人的樣子,什麽都要管著她,如今卻送她這小玩意兒,逗她開心,看著這些東西,雲小花越發的想他。

    可惜沒有留下支字片語,也不知他什麽時候能回來。

    雲小花歎了口氣,坐在石頭上,借著半山腰的山勢,望向底下沉甸甸的麥田,麥穗都結實了,再過兩月就是收麥子的季節,他會不會回來呢?

    衛子晉收到籬城回信,拆完信看了個透,就沒有看到小媳婦的支字片語,這不合常理,小媳婦識字,會寫字,家裏也留了筆墨紙硯,為何沒有給他回信?莫非劉鈺根本就沒有把他的信交給她不成?莫非就一直瞞著她了。

    衛子晉這麽一想,立即就要寫信給籬城去,孫玉見了,忙按住他,“公子,你這是為何?”

    衛子晉的臉紅了,卻是裝著一副冷臉,說道:“還有事情並未交代清楚,我再給籬城去一封信去。”

    孫玉哭笑不得,看他這模樣就知道他給誰寫信了,他又不是沒有年輕過。

    “公子,咱們得動身回湖州了,家主的傷已經好了。”孫玉借機勸道。

    衛子晉有些可惜,在屬下麵前他收斂了自己的情緒,隻好回屋裏跟衛君言商量回湖州的事。

    衛君言的傷終於好了,下了床,能走路了,他從先前焦急中慢慢沉靜下,也不再催促衛子晉回湖州的事,他知道自家這個兒子能耐大著呢,他不曾想到的事他已經早就想到了。

    通過這幾個月相處,他覺得這個能耐的兒子多半不屑於衛家的家產,救他隻不過是出於仁義,出於父子情罷了。

    他對他沒有半點討好,看他這樣子,怕是送他回湖州便是要走了,這衛家的爛攤子還得他這一把老骨子收拾。

    想到這兒,衛君言就不高興了,這是他的長子,他這次回湖州,一定要把長子記入族譜不說,還要把雲氏也記進去,當然還有他的長孫,他倒是問出來了,長孫叫衛成之。

    成之是個好名字,這個長孫也是衛家的子孫,而且是以後的衛家家主,必須得記入。

    這個能耐兒子想撒手不管,他可不準。

    於是待衛子晉入得屋來,還沒等衛子晉說什麽,衛君言直接倒地上了。

    衛子晉內心一緊,叫來丘乙把脈,丘乙探了半晌,在內心冷笑,默不作聲的盯著衛君言微微跳動的眼簾,心中冷哼一聲,他知道公子不屑於衛家財產,他這次回湖州,隻不過掙回個名聲,得一個正名罷了,畢竟將來就算九殿下得勢,坐上了南國之主的位置,公子也是名不正言不順的衛家人,將來公子想一展抱負都不能。

    但這次可是衛家家主送機會上門,怎麽說他也得逼一逼公子應承了不可。

    “我父親如何?”衛子晉冷臉問。

    丘乙歎了口氣,說道:“家主的身體本是無礙了,隻是這次邪氣入體,身子是好了,但人得再養個半年,不能勞心勞力,得靜,得吃好休息好,安生的養著,否則會留下暗疾。”

    衛子晉聽了皺了皺眉,看到丘乙一本正經的,衛子晉倒也沒有生疑,於是點了點頭。

    倒在地上的衛君言聽到丘乙的話,心裏拍手叫好,真是天助他了,需要好生靜養,不能勞心勞力,不正是他所想的麽。

    衛子晉把他扶起,冷聲問:“你能走麽?”

    衛君言得了這個好借口,自然不想再裝病,再說再被自己兒子綁身上騎馬,非丟了半條命不可,於是連走了幾步,說現在還行,以後就不知了。

    丘乙看著,內心冷笑。

    又獲得一匹野馬,衛子晉把自己的坐騎交到衛君言手中,自己坐上剛馴服的野馬,四人下了山。

    這一路上去往湖州,倒沒有人追殺。

    如今劉霖坐上至高位,新帝剛立,一切都不穩,哪還記得他們這些小人物。

    不一路上走來,卻聽到不少信息,聽說呂氏一家上京受封,新帝還為呂家在京城賜了府邸和封地,這次入京怕要長住了,所以呂家帶上了一家老小全部出了湖州,聽說呂家的生意還打算北移,做到京城裏去。

    衛君言一路上聽來,氣得想吐血,不停的罵呂寶成狼心狗肺的東西,咀咒的話落入孫玉和丘乙耳中,兩人沒有什麽好臉色,有時實在聽不過去了,兩人一夾馬腹,直接跑前頭去了。

    衛子晉在衛君言麵前一慣寡淡,不拘言笑,這兩人一走,衛君言似乎有些怕這個大兒子,什麽話都說不出口,隻好默了聲。

    轉眼到了吳興郡,吳興郡的熱鬧如往日,未並受戰亂之苦,這次三皇子奪位,是從北方打起來的,直接奪下京都,太子劉啟來不及逃向南邊就已經被他殺了。

    這一世太子劉啟的結局不同了,衛家的結局也不同了。

    衛家被呂家人洗劫一空,衛府上下四處逃散,衛君言下落不明,劉霖坐上帝位,並沒有第一時間下聖旨抄衛家,估計眼裏隻有一個呂寶成,把衛家早忘到了天邊,反正衛家也沒有什麽利用的價值。

    衛子晉回到衛府的時候,衛府裏麵空空如也,連下人都不知跑去了哪兒,不過在當天,吳興郡傳來衛家家主安全回來的消息後,下人們從四麵八方歸來,回了府,府裏忽然又變得有了人氣。

    衛府一直沒有女主人掌理,大房自主母呂氏死了後,內宅事務表麵上是交到老太太馬氏手中,但老太太畢竟年紀大了,沒有精力,她又偏著三房,於是把內宅事務一股腦交給三房任氏打理,二房自從當家的衛君逸失蹤,大子造反,其地步一落千丈,隻差沒有在衛家除名。

    好在正好遇上奪嫡之戰,上位者還沒有時間清理衛家二房衛子謀這個叛徒,不過一但劉霖坐穩高位,衛家還是難逃噩運的。

    好在衛子晉早已有了計較,原本還以為他們還得等幾年的機遇,卻沒想到這一世的劉霖一不作二不休親手殺了其父,又殺了其兄,如今在京的幾個弟弟殺的殺,囚的囚,除了劉鈺保存了實力,否則根本不是劉霖的對手。

    就在衛子晉整頓衛家族人,丘乙和孫玉合謀出計想要得到家主令的時候,衛子晉的兩個親弟弟衛子秦和衛子雋回來了。

    一場衛家的奪主之戰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