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中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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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歲末將至,家家掛紅籠,戶戶貼楹聯,一片喜慶祥和,唯獨夜家差了那麽點意思,一是因為夜懷禮即將返回關中,二是因為江南茶莊那邊出了點問題。

    眾所周知,江南地勢平坦,沃野千裏,素有魚米之鄉的稱號,尤其盛產茶葉,市麵上叫得出名號的上等好茶大多出自於此。夜家早就看準了這條商路,在三州五城購下大片茶田,從夜懷央的曾祖輩一直經營至今,已頗具規模,甚至成了貢茶的首選茶莊。

    每年開春是貢期,因為北上路途遙遠,所以在過年之前茶莊就要準備好進貢的茶葉,本來今年的那份早已封盒填箱,前幾天卻突然起了邪火,把整座倉庫燒得一幹二淨,管事心知事情嚴重,不敢擅自隱瞞,連夜發了加急信送到王都。

    夜懷央收到信後立馬派人去其他茶莊搜羅同等質地的茶葉,由於價出的高,所以很快就補滿了八成,剩下那兩成是夜家茶莊獨有的珍品,每年就產那麽幾兩,有價無市,所以一時半會兒還找不到可以媲美的替代品,眼看著過完年就要進貢了,一個弄不好就要掉腦袋,所以夜懷央日日盯著,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

    相對於夜家這邊的忙亂,瀾王府可謂是風平浪靜,楚驚瀾鎮日待在書房處理要務,陸珩在池塘裏養起了魚,隻有唐擎風注意到隔壁好久沒有動靜,打探之下才知道出了這麽大的事,夜懷央回本家處理去了,把瀾瀾也帶走了,所以這邊就空置了。

    之後他向楚驚瀾如實稟報了這件事,豈料楚驚瀾隻是略微點了點頭表示知曉了,再無其他反應,他躊躇良久,終於忍不住發問:“王爺,夜家茶莊被燒之事會不會是白家做的手腳?”

    “多半是。”

    聽到如此篤定的答案,唐擎風更加猶豫了,“那……用不用屬下去跟夜姑娘說一聲?”

    楚驚瀾抬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本王答應跟夜家合作了麽?”

    唐擎風一窒,垂首道:“沒有。”

    “既如此,那何必要通知夜懷央?讓他們兩大世家鬥一鬥也好,消磨了彼此的實力,日後更容易對付。”

    “……是,屬下知道了。”

    這件事就這樣擱置了,又過了幾天安生日子,不知不覺,夜懷禮啟程去關中的時候到了。

    俗話說長兄為父,自從夜臻夫妻歸隱之後就一直由夜懷禮看顧兩個弟妹,雖然有時候嚴厲了些,但心裏是很疼愛他們的,夜懷央何嚐不明白,所以到了這個時候她更要把家裏的一切都安排好,讓夜懷禮放心地離開。

    眼下最令人頭疼的就是茶莊的事,夜懷央怕夜懷禮擔心,特意吩咐下麵的人三緘其口,沒想到臨別之際夜懷禮卻隱晦地叮囑了她幾句,仿佛早就知曉這件事。

    “央兒,為兄知道你聰慧機敏,心智勝過旁人百倍,但凡事不可硬撐,一旦有困難要告知為兄,天塌下來也有為兄扛著,明白嗎?”

    夜懷央點點頭,心口猶如被海浪淹過,分外潮濕,“哥哥,你都知道了……”

    眼下即將分別,夜懷禮也懶得花時間追究此事了,隻冷哼道:“若是在關中便罷了,我人還在家裏,內外諸事你想瞞著我是不是有點太難了?”

    “是有點難。”夜懷央忍不住笑了,被他瞪了一眼之後立刻收斂,繼而正色道,“不過你放心吧,茶莊的事我會處理妥當的,一定不會誤了今年的貢期。”

    “這倒是其次。”夜懷禮的聲音忽然沉了幾分,似乎蘊含著某種深意,“起火的原因派人詳細調查了嗎?”

    “正在查。”

    兄妹倆頗有默契地對視了一眼,看樣子是想到一塊了,夜懷禮也就不再多言,隻囑咐道:“小心行事。”

    夜懷央淡淡地嗯了聲,旋即把頭轉向了車窗外。

    其實她心裏一片雪亮,此事定與白家脫不了幹係,畢竟是她先動的手,白家的反擊也在意料之中,隻不過斷然不能告訴夜懷禮,若讓他知道自己跟楚驚瀾有來往定會勃然大怒,到時候事情隻會變得更複雜。

    好在她還有懷信幫忙,也不是完全孤立無援,想到這,她不禁揚起了嘴角。

    蹄聲漸緩,馬車慢慢停靠在了路邊,此刻他們離城門已遠,再走一裏地就上官道了,夜懷禮不想讓夜懷央再往前送,便敦促她回家。

    “好了,時辰也不早了,你回去吧。”

    夜懷央站在兩輛馬車之間,寒風呼嘯而過,吹得浣花長裙泛起了漣漪,身後的月牙和車夫都凍得縮緊了肩膀,她卻渾然不覺,伸出白嫩的柔荑抱住了夜懷禮的腰,低聲道:“哥哥,我等你回來。”

    難得見她露出女兒嬌態,夜懷禮那顆剛硬的心霎時化作了繞指柔,他緩緩撫摸著夜懷央的發絲,眼中盈滿了愉悅。

    “為兄知道了,你要……”

    他本想說你要聽話,可轉念一想整個家都是她在操持,用得著聽誰的話?從小到大,最讓他掛心的是懷信,而懷央從來都是讓人欣慰的那個。

    思及此,他啞聲道:“家裏就托付給你了,央兒。”

    “放心吧,哥哥。”

    夜懷央衝他粲然一笑,莫名讓人心安神定,夜懷禮握住她的雙肩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隨後毅然轉身登上了馬車,墨色衣擺打了個旋兒,伴著頎長的身影滑進了車簾之後,再不複見。

    送君千裏,終須一別。

    她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可見到馬車絕塵而去還是難掩不舍,不由自主地站在原地望了好一陣子,直到馬車消失在視線盡頭。

    月牙走過來為她攏了攏披風,道:“小姐,我們回去吧,天氣冷,當心受寒。”

    夜懷央黯然轉身,玲瓏有致的身軀旋即隱入了車廂內。

    回去的路上忽然下起了大雪,如羽如絮,漫天飄舞,放眼望去一片蒼茫,幾乎辨不出路轍,護衛示意車夫放慢車速,以免不小心翻進溝裏,月牙則把帷幔四角都紮嚴實了,不讓一絲雪花漏進來。

    夜懷央一如既往地閉眼假寐,聽著身旁動靜也不睜眼,隻隨口問道:“下雪了?”

    “嗯,小姐冷不冷?我拿毯子給您蓋上吧?”

    “不用了,我不冷。”夜懷央頓了頓,嗓音平添幾分惘然,“我隻是在想,這個時候嶺南怕也已經落雪了吧,不知道信兒在那邊怎麽樣了。”

    許是大雪封路的緣故,夜懷信到達嶺南之後僅寄了兩封信回來,之後再無音訊,雖說有辭淵跟著出不了什麽大事,但在白家已經察覺是她搞鬼的情況下,難保白行之不會提高警惕,這樣夜懷信的任務就更加難辦了。

    月牙知道她擔心夜懷信,遂出聲安慰道:“您就放心吧,八少爺如此機智,身邊還有武功高強的辭淵保護著,肯定不會有問題的,說不準此刻已經在回王都的路上了呢!”

    夜懷央睨著她說:“若真如此我便封你一個大紅包,月半仙,你看如何?”

    月牙誇張地作著揖:“那奴婢就先謝過小姐了!”

    話剛說完,馬兒忽然揚蹄長嘯,車廂頓時向後傾斜,夜懷央和月牙猛地撞在後車壁上,發出極大的響聲,外頭駕馬的幾名護衛立刻旋身飛落在車旁,齊齊出掌拍向前輿,馬車這才保持住平衡。

    “小姐,您可安好?”

    剛才顛簸了那一下,此刻夜懷央和月牙定是衣容不整,他們不便掀開簾子查看,隻能在外焦急地詢問著,好在夜懷央很快就答話了。

    “無礙,發生了什麽事?”

    為首的護衛正要開口,耳邊忽然傳來利器破空的聲音,他身體繃緊,驟然舉劍回擋,隻聽鐺的一聲,一枚手指粗的袖裏箭擊中了劍身,彈落在路旁的草叢裏,見狀,他立時揚聲大喊:“保護小姐!”

    說時遲那時快,數十道黑影從衰草野徑中躍出來,一字排開站在他們麵前,個個蒙首遮麵手持利刃,渾身縈繞著一股濃重的殺氣。

    來者不善。

    夜懷央掀起簾幕一角,瞧見外頭的情形不但沒有驚慌,反而極其沉穩地指揮著他們:“給天棲樓發信號,盡量拖住他們。”

    一支鳳尾般的煙束陡然躥入空中,染紅了紛揚的雪花。

    黑衣人暗想不好,須速戰速決,遂揚起鋼刀撲了上來,四名護衛與其戰成一團,盡管對方招數變化多端,但他們始終嚴守在馬車周圍,寸步不離。

    馬車一直在搖晃,時不時還有鮮血噴射進來,月牙嚇得手都在抖,卻堅定地擋在夜懷央身前,夜懷央則悄悄觀察著外頭的形勢,尋找破敵之機,很快她就看出了蹊蹺之處——這幫人從衣著到招式都跟瀾王府的刺客非常相近!

    就在這一刹那,草叢中再度飛來冷箭,瞄準的正是羽簾縫隙後的夜懷央!護衛情急大吼,卻被黑衣人糾纏得分身乏術,隻能眼睜睜看著那支箭沒入車壁,一聲鈍響過後,大朵血花在羽簾上暈開。

    “小姐——”

    夜懷央被那支箭的力道摜進了角落裏,血色迅速從臉上褪盡,右手捂在左肩上,指縫中不停地滲著血。月牙見到這一幕瞬間哭出聲來,手忙腳亂地撕著披風要給她止血,卻被她攔住了。

    “去告訴他們,我沒事……”

    夜懷央喘著氣說完這一句立刻咬緊了下唇,想是疼得厲害,月牙如臨大敵,迅速向外麵傳完話,又將透光的地方都紮嚴實了,然後才回過頭來給夜懷央處理傷口。

    外頭的四名護衛聽到自家小姐無事,這才安心對敵,同時又對放冷箭的行為感到非常惱火,一時之間氣力勃發,黑衣人竟攻不進這區區四人組成的防線。

    終於,城門方向響起了嗒嗒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聲音漸沉,不久,迷眼的風雪中浮現出數道身影,踏著雪泥飛馳而來,驚雷般紮進了戰局之中。

    天棲樓的人到了。

    夜懷央聞聲鬆了口氣,知道已經化險為夷了,刹那間,所有氣力像被抽幹了一樣,她再也支撐不住,軟軟地倒向了月牙。

    “小姐!您怎麽樣?您別嚇奴婢!”

    夜懷央沒說話,雖有些昏沉,卻抵擋不住胸中沸騰的怒火。

    什麽時候白家豢養的殺手已經猖狂到滿大街跑了?她夜家好歹也是百年世家,尚有掌握著關中二十萬兵馬的大將軍在,他們竟敢如此大張旗鼓地行刺殺之事,真當她夜懷央好欺負?她定要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