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共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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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孟忱這個名字夜懷央並不陌生,她派去北地的人傳回來的密報裏經常會出現。

    孟家先祖在最早的時候就是鎮守北地的將領,幾十年來一直沿襲著這個使命,極受百姓愛戴,隨著族人的壯大,孟家漸漸成為了北地最大的名門望族。孟齊是這一代的家主,自幼與宸妃感情深厚,出了事之後更是把楚驚瀾疼進了骨子裏,比對自己的親兒子還好。

    孟齊隻有兩個女兒,大女兒早已出嫁,小女兒花期正盛之時遇見了楚驚瀾,然後就再也放不下,隻可惜楚驚瀾一門心思全放在奪位上麵,孟齊也誓要為親妹妹報仇,這份少女情思才沒有被提到台麵上來。

    楚驚瀾剛到北地的時候因為重傷昏迷了一個月,醒來後一度無法行走,孟忱每天悉心照料,熬湯換藥從不假手於人,陪伴著楚驚瀾度過了整個康複期。

    這些事情夜懷央是後來才知道的,當初風雲突變時她才十二歲,對情愛之事還懵懵懂懂,等弄清楚自己的心意後又礙於種種原因無法去找楚驚瀾,隻好借著家主手中掌握的勢力隱秘地打探著他的近況,這兩年來,她關注了楚驚瀾多久,孟忱就在她的視野裏待了多久。

    某種程度上她應該上前說一句:“孟姑娘,聞名已久,難得一見啊。”

    可是夜懷央並沒有作聲,隻是似笑非笑地望著孟忱,神色平淡,禮數周全,教人挑不出一丁點兒錯處。

    她可沒忘記這個女人來的第一天就把自己送給楚驚瀾的玉佩摔碎了,絕不是什麽狗屁巧合,既然對方有備而來,她又怎能打沒準備的仗?

    之前那六年她落了下風,如今到了她的地盤,該她來掌局了。

    孟忱見他們都杵著不動,遂拎起裙擺走下台階來到二人中間,道:“你們都該餓了吧?我特地讓廚子做了北方菜,要不要試試?”

    楚驚瀾尚未出聲,夜懷央已淡淡開口:“好啊,我一直想嚐嚐正宗的北方菜呢。”

    孟忱仿佛暗中鬆了口氣,“太好了,我還怕表嫂不喜歡呢,那我先去讓他們上菜了。”

    說完,她轉過身施施而去,步履輕快而不失優雅,秋風拂過的一刹那,卷起層層累絲裙擺,遠望著就像一株迎風綻放的粉薔薇,柔婉中更添幾分俏麗。

    楚驚瀾卻偏過頭來看夜懷央,眸色淡薄如水,淺淺地倒映著她的影子,“你不是無辣不歡麽?北方菜是甜的。”

    聽到這句話夜懷央終於露了笑,徑自勾起他的手指往府裏走去,邊走邊說:“偶爾換下口味也不錯。”

    楚驚瀾未置一詞。

    王府正廳。

    平時楚驚瀾多半都在書房解決一日三餐,夜懷央來的時候偶爾也會在閣樓用膳,這正兒八經的飯廳卻是閑置已久,如今孟忱讓人打掃出來又添了些擺設,什麽八寶纏枝蓮紋瓶,漢白玉鏤空蟠螭茶具,一樣樣砸進夜懷央眼底,仿佛生了臂膀,張牙舞爪,耀武揚威。

    月牙心裏暗罵:“她還真把自己當這王府的女主人了!”

    夜懷央卻對這種越俎代庖的行為沒什麽反應,牽起裙角就坐到了八角桌旁,桌麵上已擺滿了十二樣佳肴,還冒著熱氣,隨意瞟過去,有梅肉炙野獐、鬆玉鴛鴦、釀蟹橙、山海羹等熱菜,還有蜜漬桃花、廣寒糕等開胃小點,甚至還備了壺荔枝酒,芳香甘醇,清冽如泉,老遠就能聞見香味。

    “倒是豐盛。”楚驚瀾唇角微揚,順手挾了一筷子蟹肉放進嘴裏品嚐,“不錯,是那個味道。”

    孟忱嬌嗔道:“這麽多菜,你倒專挑那道涼性的蟹來吃,忘了自己胃不好麽?”

    “你讓廚子做了,又不讓我吃,這是什麽道理?”楚驚瀾挑眉,眼底劃過細微悅色,雖是曇花一現,卻似潤玉般迷人。

    “我是做給表嫂吃的。”

    孟忱沒大沒小地跟楚驚瀾鬥著嘴,月牙聽在耳朵裏隻覺得如同打情罵俏一般,著實不能忍,遂抬起頭瞄了眼他們,熟料楚驚瀾居然轉向了這邊,筷子直接戳到夜懷央碗裏,上麵還挾著一塊白嫩嫩的蟹肉。

    “既是如此,你也試試這道菜。”

    孟忱臉色瞬間僵了僵。

    夜懷央也轉過彎兒來了,心髒漏跳了半拍,麵上卻是平靜無波,嚐過之後淡然開口評價:“肉質鮮嫩清甜,是還不錯。”

    “那……表嫂就多吃些。”孟忱展顏而笑,笑意卻未到達眼底,夜懷央看得分明,卻隻是勾了勾唇,旋即埋頭用膳,不再言語。

    如果孟忱是故意演這麽一出給她看可打錯算盤了,她既然知道她和楚驚瀾的過去就不會在意這些,反倒是那句胃不好引起了她的注意,怪不得婢女說楚驚瀾吃得不多,恐怕就是這個原因,回頭她得去問一問陸珩,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

    心裏揣著事,再美味的佳肴也沒了胃口,夜懷央隨意撥了幾下筷子便懶得再動,楚驚瀾吃得不多,每樣菜都是點到即止,不久也放下了碗箸,孟忱一直密切地關注著他們,見此情形微微垂下了眼睫,須臾過後從袖中掏出一個盒子放在桌上,朱漆描金,尤為顯眼。

    “表哥,前幾日我看你比較忙就沒跟你說,這塊玉我拿去玉器鋪子看了,都說沒辦法修,對不起,表哥,都是我不好。”

    她緩緩掀開盒蓋,露出兩瓣晶瑩玉石,碧色蓮葉與曳尾青鯉栩栩如生,卻生生從中截斷了,頗令人惋惜。

    楚驚瀾的眸光輕微一滯。

    夜懷央啜了口荔枝酒,情緒毫無起伏,甚至沒多看玉佩一眼,就像個局外人,隻是不經意間朝月牙那邊偏了偏頭,眼角溢出一抹銳光。

    孟忱見楚驚瀾沉默又拿出了上次她帶來的那塊玉佩,輕聲道:“好在還有這一枚,你先戴著,我回頭上街挑塊好料子,再找人雕個一模一樣的可好?”

    楚驚瀾盯著她手裏的東西沒動,夜懷央卻是出聲了:“孟姑娘,我素來愛玉,可否讓我欣賞下你這枚玉佩?”

    “當然可以。”孟忱微微一笑,目中閃過異色,卻從善如流地奉上了。

    夜懷央接過來輕輕地摩挲了一陣,又翻過麵看了看,雪白的柔荑與青翠欲滴的玉佩交相輝映,皆透著瑩潤的光華。她淺聲誇讚了好幾句,隨後就要把玉佩還給孟忱,卻不知怎的,玉佩突然蹭著手心就溜出去了,孟忱坐在對麵遠水救不了近火,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一時氣急攻心。

    “你——”

    她目露驚急,半截身子正朝這邊探過來,突然就不動了。

    玉佩並未落地。

    原來在玉佩滑落的一瞬間,旁邊靜立良久的月牙敏捷地伸出雙手接住了它,堪堪懸於半空中,流蘇仍在輕晃,但片刻之後就被收攏在掌心,然後再次交給了夜懷央。

    “真是好險。”夜懷央如此說著,臉上卻並沒有驚慌之色,隨手按下玉佩就著桌沿微微一推,東西又回到了孟忱麵前,她暗自鬆了口氣,旋即抬頭看向夜懷央,溫婉的麵容差點沒繃住。

    她竟敢如此戲弄自己!

    氣氛頓時凝滯,夜懷央仿佛察覺不到,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然後起身道:“夫君,我先告退了,你和孟姑娘慢用。”

    說完她便離開了正廳,長裙曳地,劃出一道湖藍色的尾影,似靈活的小蛇般哧溜一下轉過拐角就不見了。楚驚瀾旋即收回視線並叫來了唐擎風,在他的示意下,唐擎風把玉佩小心翼翼地收入了懷中,孟忱盯著這一幕暗自深吸了口氣,隨後露出微笑,像沒事人似地招呼著楚驚瀾繼續用膳。

    回浮玉軒的路上,月牙忿忿不平地問道:“小姐,您還讓我接著那玩意,怎麽不幹脆把它摔碎了?”

    夜懷央涼涼地瞅著她說:“狗咬你一口,你還反過去咬它一口不成?”

    月牙噎了噎,心想是這麽個理兒,便不做聲了。

    兩人將將走至月洞門前,恰巧與辭淵撞個正著,看他樣子也是從外邊剛回來,行色匆匆的想必有事要稟報,不過卻沒著急開口,跟著夜懷央走進屋子才道:“小姐,瞿姑姑剛傳了信來,說是白貴人死了。”

    “死了?”夜懷央倏地抬頭,神色滿含震驚,“什麽時候的事?誰殺的?”

    “就昨天夜裏的事,似乎是皇上親自動的手……”

    昨天夜裏?難道唐擎風來敲門就是為了這件事?

    夜懷央閉上眼,一邊壓下心頭的驚異一邊梳理著思緒,現在楚驚瀾是否知情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們一個時辰前才拜見過太後和皇後,根本沒從她們的行為上瞧出任何端倪,看來他們是打定主意秘不發喪了。

    可皇帝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以他那殘暴的性格而言,一旦認定白家背叛他,定是要將白家斬草除根的啊……

    她靜靜地思索著,頃刻之間就明白了。

    皇帝雖然欲把白家除之而後快,但還得顧慮朝中輿論,一不能當著楚驚瀾成親的時候殺人,不然傳言中的那頂綠帽子就坐實了,二不能貿然動手殺功臣,否則會令朝臣寒心,他需要找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把白家一鍋端了,防止他們狗急跳牆把當年的事宣揚出去。當所有事情都平息之後,再想辦法弄死孤立無援的楚驚瀾,這樣朝臣才不會動搖。

    所以,他現在是在等待時機。

    夜長夢多,夜懷央當然也想白家快點被解決,一時卻沒有什麽好主意,想來想去,還是決定跟楚驚瀾商量商量,省得她私自行動又惹他不快。

    出嫁從夫嘛,她記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