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縫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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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州邊境。

    蒼穹如墨,星月黯淡,這一方偌大的府邸雖然燈火通明,氣氛卻格外壓抑,仿佛烏雲罩頂,山雨欲來。有兩個人在院子外頭不停徘徊,看著一盆盆血水從臥房裏端出來,心就像是破了洞的草船,止不住地往下沉。

    男子再也沉不住氣,扭頭就往門外走,女子連忙拽住了他。

    “你做什麽去?”

    “我去聯係夜家在燕州的人,讓他們送信去關中,這件事不能再瞞著大少爺。”

    原來這一男一女正是辭淵和月牙,自從進了這府邸開始他們就被影衛擋在了院子外頭,到現在完全不知道夜懷央是什麽情況,隻看見醫官和婢女進了又出,皆低眉肅目,步履輕促,門扇開合間半點兒聲音都聽不到,一片揪心的死寂。

    他們就隻能站在這看著,若不是問了裴元舒,甚至不知自家主子傷在了何處。

    月牙拉著他的胳膊不讓他走,急聲道:“你別亂來,這件事要是捅到大少爺那裏去,小姐醒來定要生氣的。”

    辭淵勃然大怒:“難不成我們就一直在這站下去?小姐萬一出了事怎麽辦?白天的事情你也看到了,王爺明明埋伏了足夠的兵力去對付岐陽王,卻偏要小姐和裴大人下山求援,分明就是在試探他們!裴大人倒也罷了,畢竟是皇上派來的人,可小姐做錯了什麽?千裏迢迢陪王爺共赴險地,隻差沒把一顆心掏出來給他看了,憑什麽被他如此錯待?”

    月牙默然承受著他的怒火,卻在聽到某句話時心裏咯噔一跳。

    糟了,該不會是那封信被王爺發現了吧?

    自從來到靖州以後,王爺和小姐感情日漸升溫是所有人都看在眼裏的事,沒道理會突然這樣,除非是有什麽東西讓王爺誤解了才會想要試探小姐,月牙對了下時間,越想越覺得是那封信出了岔子,當下臉就白了。

    辭淵敏銳地瞧出了不對,反手攥住她的手腕問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我……我……”月牙支吾了幾聲,在他迫人的盯視下最終選擇和盤托出,“之前小姐讓我給宮中寄過一封信,你知道,若是不這樣做皇後必會起疑……”

    “我知道,可王爺不知道。”辭淵冷冷吐出一句話,隨後望向那扇緊閉的房門,目中一片暗沉。

    臥房內,女醫官還在為夜懷央處理傷口。

    記得半個時辰前剛把人送來的時候她身上的血浸透了幾層衣裳,濃烈的腥味令人窒息,女醫官還以為是被狼咬傷了動脈,要剪開衣服檢查,誰知楚驚瀾緊抱著她動都不動,似被魘住了一般,直到唐擎風在後麵喊了一聲他才恍然驚醒,然後小心翼翼地放下懷中人兒並讓到了旁邊。

    所幸檢查過後沒有發現被狼咬傷的痕跡,那些血應該是她用匕首刺進狼腹時流出來的,楚驚瀾聽到匯報後臉色並沒有好看多少,喉結輕滾,溢出微啞的聲音:“看看她的腿。”

    青燈影長,光暈淡灑,女醫官一雙素手在夜懷央腿間翻飛,輕柔而小心,浸血白綢一圈圈落下,露出狹長而猙獰的劃痕,楚驚瀾驀然抿緊了薄唇,五指僵硬地壓在帷幔上,輕縮的指尖隱隱透出某種衝動。

    “拿針來。”女醫官迅速清理掉血汙然後朝側麵伸出手,跟著又招來幾個醫侍,“你們把王妃的手腳壓住了,莫讓她亂動。”

    “本王來。”

    楚驚瀾撥開麵前一幹冗雜人等,撩起袍擺直接坐到了榻邊,然後把夜懷央的身子輕輕挪到懷裏箍好。女醫官話不多說,手起針落直直紮進了夜懷央的皮肉裏,一陣劇烈的疼痛生生喚醒了零星的意識,她不受控製地掙紮起來,楚驚瀾怕她咬傷自己,直接把手腕送到了她嘴裏,很快就被咬得鮮血淋漓,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綃帳暗影下神情一片模糊。

    “王爺,您的手……”

    醫侍驚呼出聲,連帶著女醫官也遲疑了片刻,楚驚瀾卻出聲喝道:“還不快給王妃縫合傷口!”

    話音剛落,夜懷央又是一聲呻.吟,他眼角陡沉,溢出的寒光幾乎穿透眾人的身軀,女醫官立刻垂下頭繼續縫針,背後已然滲出了冷汗。

    足足縫了十幾針。

    女醫官動作還算利索,轉個頭的工夫已經在收線了,醫侍隨後奉上藥瓶,寬口青瓷,裏頭盛著濃稠的褐色軟膏,女醫官用棉簽裹了一大團均勻地抹在夜懷央的傷口上,又晾了一陣才把繃帶纏好。

    “王爺,傷口處理好了,您可以把王妃放下了。”

    楚驚瀾仿若未聞,隻靜靜凝視著那張蒼白的小臉,過了半晌才出聲,字字清寒如霧,在空氣中凝了又散。

    “她傷勢如何?”

    女醫官沉聲答道:“回王爺,王妃所受的並非是致命傷,但由於拖了太久失血過多,恐怕要好好養上一陣子,且短時間內不可再動左腿。”

    “何時能醒?”

    “這不太好說……”女醫官麵露猶豫,稍後又補充道,“不過王妃年輕,身體底子好,等遲些時候進了藥或許就能醒了。”

    楚驚瀾眸心輕微地晃了晃,未再多問些什麽,寬袖一揚,女醫官便自覺退下去了。

    唐擎風在外間也已等待多時,見女醫官出來就知道裏頭完事了,於是起身走過來隔著桃木屏風低聲道:“王爺,您也累了一天了,不如先去歇息吧。”

    裏頭沉默了許久,直到有什麽東西揚起又落下,鋪陳在石磚上的淡黃色柔光被攪亂,緊接著那具挺拔的身軀就踩著細碎光點走了出來,長身立於唐擎風麵前,冷然如山。

    “去把裴元舒叫來。”

    極輕極淡的數個字,唐擎風卻從中聽出了以往不曾有過的冷峻,也不敢再勸,轉身便投進了無邊黑夜之中,不消片刻,裴元舒就被請到了外間。

    他的臉色明顯也不太好看。

    就在不久之前,他親眼看見楚驚瀾抱著渾身是血的夜懷央從漆黑的山道中走出來,還沒來得及詢問下她的傷勢就被被迫坐進了後方的馬車裏,在趕去燕州的這段路上他的心始終懸著,生怕夜懷央出了什麽事。

    一路車馬疾行,他們終於在半個時辰後到達燕州,陌生的宅子裏有著整齊完備的醫官和藥物,能夠給予夜懷央最好的治療,他稍微緩了口氣,自覺站到院子外等著去了,到現在已是身心俱疲,再沒法分神去想別的事,所以進來之後就隻問了一句話。

    “王爺,王妃怎麽樣了?”

    楚驚瀾輕掀眼簾望過來,素來清湛的目光籠上了一層灰霾,一張口,聲音喑啞不堪:“暫且無虞。”

    裴元舒長出一口氣,黯然道:“是微臣的錯,微臣不該把她單獨留在山洞裏。”

    “不,是本王的錯。”楚驚瀾轉頭望向窗外,廊下搖曳的紫竹燈就這樣晃進了他眼底,晃出一片深濃的悔色。

    那封信裏頭明顯隻寫了些普通的事,與其說是匯報不如說是敷衍,他心裏清楚,隻是無法控製那些如野草藤蔓般瘋長的懷疑,所以才忍不住想試一試她,誰知會讓她陷入這般險境,這一刻,他已是悔痛交加。

    裴元舒心裏也是亂糟糟的,所以也沒想太多,隻輕聲自嘲道:“當時王妃分明是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的,卻哄著微臣趕緊下山,其實就是想為您爭取時間,微臣竟也信了,就這麽把她扔在了那裏,如今想來,微臣當真是愚不可及。”

    聞言,楚驚瀾胸口巨震,猛地回過身去,隻聞一陣叮咣亂響,無數瓷器玉盞被掠翻在地,他亦匆匆扶住了桌角,狼狽之中竟是滿臉痛色。

    在那種時候她心裏想的念的還是他!

    楚驚瀾閉了閉眼,心裏已是翻江倒海,辨不出是什麽滋味。

    裴元舒見他如此失態亦慌了神,不知自己方才說錯了什麽話,剛要開口補救卻見楚驚瀾衝他擺了擺手,爾後徑自踏進了裏屋,一貫孤傲的背影此刻卻格外的蕭索。

    床上的人兒還在昏睡,嬌小的身軀陷在被衾裏,隻露出一張蒼白如紙的臉,顯得孱弱無比。

    楚驚瀾在門前站了許久,然後才遲緩地坐到了床邊上,腦海裏翻來覆去的都是她陷入昏迷前看他的那個眼神。

    到底不該設這該死的局,那封信讓他起了疑心,可她受傷卻直接剜去了他整顆心。

    楚驚瀾俯身將夜懷央擁至懷中,啞聲低語道:“央兒,是我錯了。”

    夜懷央雙目緊閉,回應他的是木門發出的吱呀聲,有人捧了藥碗碎步而入,輕放於床頭的茶幾上,磕出不輕不重的聲響。

    “王爺,王妃的藥煎好了。”

    來人是個年紀輕輕的小醫侍,瞧見床上相擁的兩人不禁臉頰發燙,暗想王爺和王妃真是鶼鰈情深,熟料楚驚瀾突然冷冷地瞥了過來,她嚇得臉都白了,連忙低下頭出去了,關門的時候不經意往裏頭瞄了一眼,卻看見楚驚瀾端起碗含了口藥汁直接喂進了夜懷央嘴裏,她一時看呆了,竟忘記要走。

    隻是夜懷央的情形不太好,牙關緊咬,大半藥汁都順著唇角流到了枕頭上,楚驚瀾卻是前所未有地溫聲哄著,希望她能聽見隻言片語,配合他吞下湯藥。

    “央兒,聽話,把藥喝下去。”

    說完,楚驚瀾覆上薄唇輕吻著她,然後用舌尖一點點撬開她的牙關,她似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貝齒微張,他大喜,立刻又喂了口藥進去,這下全都落入了她腹中。

    身後有人拎走了偷看的小醫侍,然後悄然掩上了房門,而素來耳目靈敏的楚驚瀾竟沒有察覺到,隻癡癡盯著臂彎裏的夜懷央,她沉睡一秒,他卻如過三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