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虛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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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華如練,俯照大地,在這萬籟俱寂的夜色中,雲台殿的一隅隱約響起了稀疏人聲。
“什麽?人跟丟了?”
“回娘娘的話,街上人太、太多,那兩個人轉過拐角一下子就、就不見了……”黑衣男子結結巴巴地答著,額角俱是汗粒,懸而輕顫。
“廢物!兩個人都盯不住,本宮要你們何用?”皇後怒極,廣袖拂過骨瓷茶具,隻見上頭繡著的金色鳳翅一展,緊接著便是刺耳的碎裂聲,周圍一幹奴仆不論與此事有關係的還是沒關係的都齊刷刷地跪下了,恨不得把身子埋進地裏頭去。
大宮女錦繡一直在旁默默地聽著,此刻卻仰起頭輕聲道:“娘娘請息怒,如果能想辦法證明那二人就是瀾王與瀾王妃,也不算沒有收獲。”
聞言,皇後緩緩眯起了眼睛,轉而又向黑衣男子問道:“可曾見著其中一人的臉?”
“沒有。”黑衣男子的聲音越發虛了,幾乎要低到塵埃裏去,“今夜豐都有鬼節遊.行,人人都戴著麵具,但光看身形的話是像的……”
“荒唐!這世上身形相似的人多了去了,本宮怎麽知道你跟沒跟錯人?萬一鬧開了卻被楚驚瀾倒打一耙,本宮和皇上的顏麵還要不要了!”皇後連聲怒斥,尖細的指套幾乎戳到黑衣男子的臉上,然而就在這幾秒鍾的間隔裏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動作跟著一頓,“本宮且問你,你是什麽時候跟丟的?”
“是亥時一刻。”
因為城中每逢亥時都會敲鍾,所以黑衣男子記得很清楚,鍾聲剛過不久他們就進了巷子,然後才發現那兩人消失不見的。
皇後掃了眼更漏,似在計算著什麽,片刻之後眼中陡然精光大放。
“若那兩人真是楚驚瀾和夜懷央,他們腳程不如你,此刻肯定還沒回到毓蘭殿,你立刻去春院找國丈,讓他謊稱院子裏進了賊人,叫禁軍副統領張遲去搜宮,另外再派人守在山腳,一旦發現他們的行蹤,立即給本宮把人帶到雲台殿來!”
“是,屬下遵命!”
黑衣男子疾步而出,一閃就不見了人影,殿內同時陷入了靜默,錦繡垂首斂目地思索了一會兒,再次輕輕出聲。
“娘娘,皇上那邊用不用……”
不提還好,一提皇後就沉了臉,冷冷地打斷了她的話:“等有了確切的證據再說,省得怪本宮擾了他的春宵!”
有道是擋得住宮裏遍地的嬌花,擋不住宮外瘋長的野草,楚桑淮已經好幾天都沒來雲台殿了,此時此刻恐怕正與那位新看中的世家庶女雲海翻波,樂戲仙閣,不知有多快活,皇後即便再不能忍受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去攪了他的好事,落個善妒的名聲不說,恐怕還會招來雷霆之怒。
錦繡自也明白其中厲害,遂婉聲勸道:“那您不如先回榻上歇一會兒吧,他們估計還得搜一陣子呢,等下有了進展奴婢再來叫醒您。”
皇後本就懷著身子,到這個點確實也有些熬不住了,就任她扶進內室歇息去了。
夜漸漸深了,山上漫起了大霧,十步之外皆是一片混沌,摸不清方向,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甲胄摩擦的聲音卻大了起來。
禁軍副統領張遲素來與王家交好,所以王堅一發話他立刻就帶人去了毓蘭殿,速度快得嚇人,僅僅一刻鍾就到了,在殿前站定之後,他讓士兵敲響了大門。
“咚咚咚,咚咚咚——”
說來今天還是鬼節,又是在半夜時分,這悶重的聲音顯得突兀又駭人,也不知道守夜的奴仆是不是被嚇到了,半天沒有動靜,張遲不耐煩了,親自上前用力敲了兩下,揚聲道:“禁軍搜查,快開門!”
過了許久裏頭才傳出一個聲音,細弱蚊蚋,怯弱至極:“外頭是何人?竟敢在此夜半喧嘩,擾了王爺和王妃的清夢該當何罪?”
本是問罪的話,卻因為氣勢太弱而失去了作用,張遲聽完露出了不屑的笑容,繼續粗著嗓子朝裏頭喊道:“春院遭竊,有人看到賊人往這邊來了,為了安全起見,還請王爺王妃配合!”
裏頭又是一陣沉默,側耳細聽,似乎有幾個武功不弱的守衛走過來了,緊接著回話的人變成了一名男子。
“敢問閣下可是奉旨前來搜查的?”
張遲一噎,馬上意識到這個人不好對付,於是重重地哼道:“這行宮內外的防衛本就由我們禁軍負責,如今出了竊賊理當將其捉拿處置,若連這種職責內的小事都要向皇上請示,豈非存心擾君?”
“那請恕在下不能開門,毓蘭殿乃是親王所居之處,具九品規製,非持有皇上聖諭者不得擅闖。”
“你——”張遲沒料到他會搬出親王規製,頓時麵色鐵青。
說話的人正是陸珩,他在宮中擔任禦醫時日不短,這些繁冗複雜的宮規早就爛熟於心,所以應付起來毫不費力,再加上那副四平八穩的嗓音,愈發給人一種沉著篤定的感覺,讓人難以駁斥。
可他越是這樣張遲越覺得可疑,眼看著在這也磨了一陣子了,再耽誤下去恐怕不妥,他必須盡快進去,思及此,他衝身邊的士兵使了個眼色,並對陸珩說道:“既然王爺不配合,那本統領隻好命人破門而入了,待尋獲竊賊之後再向王爺請罪!”
言畢,七八個士兵扛著木頭強行朝大門撞去,這一擊之下力道可不小,門閂當即就發出了細微的斷裂聲,陸珩臉色微變,立即示意影衛過來抵住大門,他自己則退開幾步朝院子裏頭望去,似在焦急地尋找著什麽。
“給我再用力點!”張遲大聲下令,似乎誌在必得。
又是一下狠狠的撞擊,橫木上出現一道明顯的鋸齒裂痕,影衛們已經快要抵擋不住了。
該死!
陸珩心裏暗咒了一句,也顧不得後頭的情況了,抬腳就往臥房那邊趕去,誰知剛到拐彎處就跟人撞上了,他拉開一看,原來是月牙。
“陸大夫,都弄好了!”
這話雖然有點沒頭沒腦的,但陸珩的麵龐卻唰地一亮,猶如泛在薄月邊緣的那抹冷鋒,沉遠而明銳,隨後他毫不遲疑地往回走去,當步履在門前停下的那一刻,隻聽喀啦一聲,門閂斷成了兩截,禁軍嘩啦啦地湧了進來。
“得罪了。”張遲衝他點了點下頜,旋即大喝道,“給我搜!”
陸珩站在原地看著他,眼中晦暗不明。
伴著金屬互相撞擊的聲音,十幾個禁軍瞬間衝進了內院,看似在尋找竊賊,卻不著痕跡地朝臥房挪去,就在這時,正中央的那扇門忽然打開了,一個頎長的人影負手立於光影交錯的簷下,渾身散發著凜冽寒意。
“放肆!誰給你們的膽子,竟敢闖進本王的寢殿!”
行在後麵的張遲聽到這個聲音陡然臉色大變,三兩步邁進院子,一看見楚驚瀾那張冷若堅玉的臉,當即滲出了冷汗。
沒想到瀾王真在這裏……
不容他細思,楚驚瀾已經邁步朝這邊走來,似利刃出鞘,冷光淩人,無形中一股重壓籠罩在他頭頂,寸寸窒息。
“本王在問你話,擅闖毓蘭殿,該當何罪?”
張遲一顫,不由自主地答道:“宮中有竊賊出沒,微臣是來……”
“你捉賊捉到本王的寢殿來?”楚驚瀾黑眸微眯,慍色更顯,張遲隻覺得像被冰刃刮骨,寒冷中蔓延著細微懼意,他張嘴欲解釋,一個細膩的女音倏地插.進了冷凝的氣氛之中。
“哼,破地方,誰家養的狗都能跑進來。”
張遲轉頭望去,夜懷央正披著衣服站在左邊的房門處,嬌容略顯慵懶,似乎剛剛被人吵醒,但說出來的話卻充滿了諷刺的味道,不僅僅是針對他,更多的是針對楚驚瀾。
“你再說一遍!”
楚驚瀾顯然也聽明白了,轉過頭就衝夜懷央發難,誰知她半點兒害怕的感覺都沒有,衝他冷笑了一聲就扭身進屋了,眸光流轉間,那抹不屑被張遲看得清清楚楚。
外麵都說這二人感情不好,今天他算是見識到了,不僅分房睡,言語上都不相讓,那夜家小姐就這麽仗著家勢騎在瀾王頭上撒野,毫無顧忌,當真教他歎為觀止。
罷了,這些都不重要,王大人叫他來看看這夫妻倆是否都在毓蘭殿,他已經得到了答案,必須想辦法盡快脫身,若是鬧到皇上那裏去就不好了,想到這,他迅速單膝跪下向楚驚瀾請罪道:“王爺,微臣魯莽,打擾了您的休息,還請您恕罪則個。”
楚驚瀾猛然振袖道:“你如此目無尊卑地闖進來,一句打擾就想蓋過去?”
張遲冷汗涔涔,一時深悔自己太急進了,隻想著將他們抓包好向王堅交差,卻沒料到楚驚瀾真在殿中,這下可不好收拾了。
“王爺,微臣……”
“帶著你的人給本王滾出去。”楚驚瀾冷冷地睨著他,似有鋒利的棱刺夾雜在視線中,紮得他痛癢不堪,“明日一早,本王到皇上那兒再跟你算總賬!”
“……是,微臣告退。”張遲咬牙退下,暗色盔甲沾著殘光在黑暗中一劃而過,旋即隱入了夜色之中。
禁軍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如退潮般撤出了毓蘭殿,聽見院門沉重的合攏聲之後,楚驚瀾烏眸一閃,轉身踏進了左邊的房間,才一進門,玲瓏有致的嬌軀就撲進了懷裏,他順手撫上那片冰涼的脊背,溫言軟語地安撫著她。
“沒事了,別害怕。”
夜懷央輕輕地搖了搖頭,低聲道:“我不怕楚桑淮殺我,隻怕不能繼續陪在你身邊。”
“別胡思亂想。”楚驚瀾吻了吻她的發頂,溫聲安撫道,“有為夫在,他動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