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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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獵這天,天空出奇地放晴了。似乎每個人都因這難得一見的溫暖而格外開懷,草場上處處可聞歡聲笑語。幾名宮女和太監端著精致的糕點與小食魚貫走向主帳,裏頭正坐著皇上與兩位嬪妃,還有一個嘟著嘴的俏人兒——自是雲靄了。

    自從禁足以來,她每天都盼著冬獵的到來,雖不擅騎射,但駕著小馬溜出去與樊圖遠見上一麵還是沒有問題的。可現下隻能乖乖呆在母妃身邊,哪也去不了。

    定是哥哥跟母妃說了什麽!疼愛她如母妃,怎麽會在這樣好玩的日子裏將她寸步不離地帶在身邊?思及此,她一下下地扯著手絹,心中更是氣悶。

    不行,她要想個轍離開這!

    一旁與皇帝聊天的簡妃自然沒注意到女兒的鬼心思,眼看皇帝與靳妃聊得眉開眼笑,她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道:“靳妹妹,今天怎麽不見老三?”

    靳妃瞅了眼心不在焉的雲靄,緩聲道:“老三約莫在馬場打理他的良駒呢。”她目光一轉,“溪日,把老三昨兒個落在這的腕套給他送過去。”

    “是,娘娘。”

    “等等!”雲靄忽然站起身,道:“我正好找三哥有點事,就順路幫娘娘跑一趟吧!父皇,母妃,兒臣一會兒就來。”說罷,給了靳妃一個感激的眼神,便急匆匆地跑出了帳子。

    簡妃來不及阻止,輕斥道:“這孩子!皇上,您瞧瞧,哪還有個公主樣子?”

    皇帝捋須笑道:“由得她去吧,孩子們好玩。走,上觀景台,朕也想看看皇兒們都準備的如何了。”

    “是,臣妾遵命。”

    順理成章溜出來的雲靄自然沒有去月眠宮拿腕套,而是直接去了馬場。遠遠便聞人聲鼎沸,馬兒嘶鳴,一片熙然勝景。入口處零散地站著些家眷,燕語鶯聲,卻不是騎裝打扮,見了雲靄,紛紛過來請安,一枝枝金步搖晃在空中,煞為閃眼。雲靄看也未看地擺擺手,徑自往馬棚去了。

    果不其然,幻羽站在馬棚外的拐角處,鼻孔撲哧地噴著氣,尾巴一甩一甩,頗為可愛。她調皮一笑,沿著青磚石牆悄悄往前蹭,正準備嚇蘭寧一跳,忽然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她好奇地躲到內側豎起了耳朵。

    “小寧,恭喜你升遷。”

    “多謝,秦大人。”

    蘭寧似乎不願多談,牽馬欲走,秦梓閣下意識地伸手攔住,她漠然的一瞥,讓他心頭頓時涼了半截。有些尷尬地收回手,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兩人之間暗潮綿延,有種微妙的平衡在剛才一瞬間崩塌了。

    終於還是秦梓閣打破了沉默,他從懷裏掏出一枚水色翠戒,捧到她麵前,道:“這是我從西域帶回來的,權當賀你升遷,你……收下吧。”

    蘭寧目光遲緩地看向他掌心,每多一秒,他的手仿佛就沉了三分。

    “此物過於貴重,還請大人收回。”

    果然。

    秦梓閣臉上浮起苦笑,道:“這些年來聚少離多,不知下次見麵是何時,留個紀念,不好嗎?”

    “物是人非事事休,又何必留著舊物徒增困擾?恕我不能從命,告辭了。”蘭寧不著痕跡地避開他手臂觸及的範圍,拽著馬繩朝前走去。

    秦梓閣想追上去卻又猶豫著什麽,看著她愈走愈遠的倩影,心中一急,便道:“莫非是將軍身居高位,嫌我物賤人微?”

    話一出口,他便後悔了。看見蘭寧僵直了身體,他忽然間喪失了所有力氣,隻能呆立在原地等著她回頭,用更冷漠的言行擊潰他。

    可他猜錯了。

    蘭寧終究什麽也未說,徑直離開。

    秦梓閣咬咬牙,捏緊了戒指追上去,行到路中間,西邊迎來一群高談闊論的文武大臣,他隻顧匆匆而過,不期然間被喊住。

    “秦大人,這是往哪兒去?”

    大雪初融,水流攢動,銀川遍野,玄色的靴子上沾滿了透明冰晶,雲霽逆光而行來到秦梓閣麵前,光暈悉數吞沒了棱角,惟剩一對墨玉眼瞳透著銳亮。他腰間別著太淵,肩上挎著彎弓,分明是尋常狩獵人的裝扮,卻莫名的英氣凜然,無法忽視。

    秦梓閣身子一頓,心下悵然,知是跑不掉了,隻好回身恭敬地道:“下官見過三爺。”

    雲霽抬手虛扶了他一把,笑容不減,道:“不必多禮。”

    “謝三爺,下官……正要往營地而去。”他微微低頭,寬大的帽簷遮住了不安分的眼,可餘光裏已沒了佳人身影。

    “那便一同前去吧。”說罷,雲霽先邁開了步伐。

    秦梓閣還猶豫不前,隻聽得一人笑吟吟地道:“走吧秦大人,我還等著你同我說些西域趣事呢。”

    回頭一看,原來是兵部尚書年巡譽,他不禁奇道:“年大人也對此感興趣?”

    “嗬嗬,老夫一把年紀,已過了那個新鮮勁了,是小女對這些異域風情頗上心,這不,向你討教幾分,好回去交差啊。”

    秦梓閣也不再推辭,抱拳道:“討教不敢,難得令千金求知若渴,咱們邊走邊談,請。”

    “請。”

    一行人慢慢悠悠好容易走遠了,雲靄才從牆後走出來,眼角眉梢盡是憤懣,差一點忍不住衝了出來。方登青雲梯,又戀舊人顧,這秦梓閣,真當人家好欺負不成?下次定叫他嚐點苦頭!

    打定主意,正準備去找蘭寧,遠處密集的鼓點乍起,震耳欲聾,隨後腳下一陣輕顫,似有萬馬奔騰。雲靄心裏暗叫不好——巳時已到,狩獵開始了。她隨便挑了匹馬,躍騎揚鞭,飛馳而去。

    岐山下的獵場占地廣褒、草木茂盛,有許多珍奇異獸出沒,辟為皇家獵場之後,修養生息了三年,此次是首次開放,想當然爾獵物豐盛,惹得眾人躍躍欲試,就連皇上也慷慨激昂地許下了重賞——最驍勇的獵手將得到他的寶弓!

    這無疑代表了最高的榮耀,此話一出,象是一把烈火投在了幹柴上,瞬間點燃了眾人心中的火苗。比起劍拔弩張的大臣們來,幾個皇子皆一派雲淡風輕,雲霄甚至陪著皇上品茗賞景,連馬也沒備。

    倒是女將們不遑多讓,上官覓一時興起,輕扯韁繩撞了下身旁的馬兒,嫣然笑道:“夫君,不如我們比試一場?”

    雲霖傲然揚眉,樂道:“為夫何曾輸過你?”

    “哼。”盡管不太服氣,但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上官覓嗔了他一眼,打消了念頭。扭過身子,目光不經意掠過蘭寧,又有了主意,便道:“蘭將軍,他們男人仗著天生蠻力甚是欺人,不如咱們切磋切磋?”

    “如何切磋?”蘭寧並沒推拒,倒教樊圖遠暗暗吃驚。

    “不論數目,隻論珍稀,你意下如何?”

    “好。”

    兩人不再贅言,時辰一到,揮鞭聲馬蹄聲聲聲入耳,數十匹良駒四散開來,箭一般射向了獵場,眨眼不見了蹤影。蘭寧和樊圖遠沒有隨人潮走,尋了另外的方向,曲徑自通幽,慢往山而去。

    林深寂寂,陽光滲透枝葉的縫隙,濕潤的泥土染上了金妝,斑斑點點,縱橫交錯。偶爾一隻小鹿或兔子被嗒嗒的馬蹄聲驚擾,飛快的竄過蔥蔥綠蔭,稍大的小獸往往蹲在原地,瞪著圓圓的大眼,不願跑也不敢上前,待人走過了,也不去追,騷騷頸子,自己玩去了。

    常年征戰在外的蘭寧,箭對準的不是靶子就是敵人,打獵還是頭一回。它們的靈動自然,給予蘭寧無限的新鮮感,象是踩在心頭最軟的那一處,歡喜跳躍,恬然自得,讓她無法狠下心傷害它們。

    “舍不得動手?”樊圖遠忙著盤弓搭箭,空裏瞅了眼蘭寧。

    她沒回答,轉而道:“靄兒怎麽沒跟著你?”

    “那個嬌蠻公主,離我越遠越好。”樊圖遠翻身下馬,熟練地拔掉箭矢,將獵物掛上坐騎,“你以後也少管她的事。”

    蘭寧微微沉吟,道:“知道了。”

    “對了,黑衣人可有蹤跡?”

    “沒有,一切都很正常,但我覺得目標不像是皇上。”

    樊圖遠手裏動作一頓,“為何?”

    “直覺罷了。”

    說完,蘭寧一抖韁繩加速前進,馬兒小跑了兩步突然停了下來,躁動不安地甩著尾巴。她安撫地拍了拍它的腦袋,警惕地望向四周,似乎有細微的聲音從左邊傳來。她同樊圖遠對視一眼,兩人陸續下馬,抽出寶劍撥開草叢,地上赫然躺著一隻繡花鞋。他們心中疑慮重重,無聲無息地跨過去,繼續往前挪。

    突然,側方冒出女子的尖叫,樊圖遠定睛一看,一隻體型龐大的黑瞎子正快速地朝聲音來源移動,他毫不猶豫,弓開滿月,舍矢如破,動作一氣嗬成,正中頭部。黑瞎子身形猛地一頓,搖晃了幾下,“咚”地應聲倒下。

    危機解除,他們頃刻間跑向側方,劈開層層障礙,女子驚惶失措的嬌容映入眼簾,倆人不約而同地叫道:“雲靄?你怎麽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