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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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軍情緊急,皇帝不得不停止了夜宴,與各位軍機大臣及皇子們齊聚在禦書房商討著對策。

    皇帝看完湛州來的折子後往案上一甩,掠倒了珊瑚筆架,毛筆摔落一地,蘭婧默不作聲地蹲下身拾起,又扶起筆架挨個陳列好。

    “這個方鴻淵,年年向朕哭窮,朕體恤他湛州荒田敝野,物寡人稀,銀子一撥撥地送,結果仗還沒打就跟朕說什麽‘敵軍備勝我軍尤甚,恐難抵禦’,如此消極應戰,真是混賬!”

    “皇上息怒。”年巡譽垂首道,“據探子回報,這十萬大軍是北疆王的精銳部隊,極為凶猛善戰,臣以為須盡快派兵支援,以防萬一。”

    雲震道:“父皇,前陣子一度傳北疆王病重,如今卻突然起兵,兒臣懷疑有蹊蹺,應先讓湛州守軍與其交戰,探一探虛實再決定是否支援,以免中了詭計。”

    雙方爭執不下,禦書房內其他大臣接連表態,鎮南王李懋、醇親王雲邃及參知政事梅元昭主張派兵支援速戰速決,左都禦史霍辛和文淵閣大學士紀柔頤主張拉長戰線靜觀其變。

    皇帝抿著唇未表態,看來還在氣頭上。

    雲霖自告奮勇道:“父皇,兒臣願帶兵前赴湛州將蠻子打回北疆,讓其不敢再來擾我臣民,覬我疆土。”

    雲震見皇帝隱有所動,突然改了口風,道:“若真要出兵,兒臣倒有一提議。”

    皇帝看向他,他會意道:“黑雲騎在韶關與北戎接觸多次,必對其作戰手法十分了解,再加上近日贏得了鼎元,士氣大振,不如派他們前去湛州支援。”

    這話不經意地踩到了點子上。

    黑衣人一事尚未查明,皇帝早想將蘭寧調離天都城,這正是個契機。

    雲震察言觀色,見皇帝神色漸漸和緩,揮拒了他人進言,知道八九不離十了,便道:“父皇,兒臣這就去宣蘭寧覲見。”

    “去吧。”

    禦書房內有了短暫的靜謐。

    殿外更漏聲打過一遍又一遍,已是夜深,蘭婧覷了覷天色,低聲在皇帝耳邊道:“皇上,大雪下了一陣了。”

    皇帝知道她什麽意思,眼都沒抬,道:“讓他繼續在外頭跪著。”

    醇親王亦求情道:“皇兄,霆兒年輕,一時情難自禁也是難免,況且至今他未娶一妻一妾,想必是幼時貪玩,贈了人又不好意思收回,您便原諒了他這一回吧。”

    皇帝冷哼一聲,道:“情難自禁?朕與你年輕時可似他這等荒唐?老祖宗賜的東西,一句貪玩就沒了,越發容他沒規矩了。”

    鎮南王李懋曾是先帝簡丞相的高徒,有這層關係在,自然也幫著雲霆說話,但卻繞了個彎子,方法甚是高明。

    “啟稟皇上,這本是皇上的家事,臣不該插手,但臣有一個故事想說與皇上聽,請皇上恩準。”

    “你說吧。”皇帝正在批紅,索性停了筆,倒想聽聽他要說什麽。

    “臣有一孽女,自幼被臣妻寵壞,在家調皮搗蛋,在外惹是生非,每當臣狠下心想教訓她時,臣妻便先罰她去清掃祠堂謄寫經書,為祖宗祈福。臣見著那一卷卷經書和她虔誠的樣子,心想就算將功補過了,便也不罰她了。”

    皇帝豈會聽不出他言下之意?氣雖消了些,卻依然不買賬,也跟他繞著彎子。

    “你倒是有位聰明的夫人。”

    李懋一笑,道:“臣謝皇上誇獎,但臣知道,於皇上您的胸襟而言,愛民尚且如子,對殿下們更不必提,所以此方法也就能糊弄糊弄臣,對您不值一提。”

    皇帝眼底終於有了點笑意,道:“說吧,給朕戴這麽高的帽子到底想幹什麽?”

    李懋見皇帝鬆了口,知目的已達到,拱手一鞠,直言道:“臣以為,不如罰五殿下前往湛州,一麵督軍,一麵監察戶部的銀子是否用到了實處,可有貪贓枉法的行為,這樣殿下也能將功折過,一舉三得,還望皇上欽準。”

    皇帝轉過頭,看向了漆黑一片的窗外。

    蘭寧踏進禦書房前,正好看到雲霆從半指深的雪地裏起身。

    他似有感應,慢慢回過身看著她,就那麽定在原地,不知是膝蓋麻得沒有感覺了,還是在等她走近。

    她婉身:“殿下。”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進去吧。”

    兩人並無多言,一前一後地邁進了禦書房。

    一進門,雲霆低聲叫了句父皇便跪下了。

    皇帝也不叫他起身,直接宣旨道:“著雲麾將軍蘭寧率黑雲騎前往湛州助守抗敵,五皇子雲霆為督軍,兼查州治,凡膏腴百姓、私扣食黍之輩,絕不寬貸!”

    “兒臣遵旨。”

    “微臣……遵旨。”

    皇帝看了他二人一眼,又道:“戰事急迫,你們連夜啟程吧。”

    “是。”

    於是在這團聚之夜,家家戶戶皆閉門聯歡的時候,京畿大營裏的三萬黑雲騎無聲無息地開出了京郡,緩緩往西北湛州而去。

    直到大軍行到了官道上,蘭寧才有些清醒。

    一晚上接二連三的意外,即將解開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謎團。

    此時雲霆就駕馬行在她前方,她想自己應該追上前去問,你可是當年宜江岸邊的少年?但她隻是盯著他冷峻的背影,渺渺茫茫地跟了一路,恍如夢境。

    樊圖遠見她神思恍惚,趕了兩步到她身側,問道:“寧兒,你怎麽了?”

    她微微搖頭,“無事。”

    他以為她壓力大,安慰道:“別想太多,到了湛州了解了解情況再說。”

    “我沒想那些。”她簡單解釋著,“對了,你跟老夫人和悠悠說好了嗎?”

    他頷首,“說了,戰事不由人,她們都能理解。”

    “那就好,鳶……之融呢?”

    他笑了笑,道:“在後頭呢,有點不高興,鬧小孩子脾氣。”

    “你去看著她吧,別叫她鬧出什麽亂子來。”

    “行,那我走了。”

    說罷,樊圖遠馬蹄一拐往後去了。

    嶽夢鳶匹馬單騎地落在隊伍最後,他找了好一陣子才找到她,卻見她望著遠方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麽。

    “這是怎麽了,無精打采的。”

    嶽夢鳶回神,嘟囔道:“沒什麽。”

    樊圖遠故意問:“給他做的清燉四寶吃了嗎?”

    嶽夢鳶一個激靈,幾乎要跳上來捂他的嘴,瞅了瞅周圍低聲叫道:“你怎麽知道!”

    “悠悠說的。”

    “悠悠這個大嘴巴……”她的臉不爭氣地紅了,“這不剛要吃你就來找我了嘛,後頭你都看見啦,他就說了四個字,注意安全,哼,還不如不說呢。”

    “你這個丫……”他壓低了聲音訓道,“怎麽這麽不知好歹?關心你也當做驢肝肺,你想讓他怎麽樣?”

    “我沒想讓他怎麽樣。”嶽夢鳶嘀咕著,“這種比朋友還淺的關心,我寧願不要。”

    樊圖遠在心裏歎氣。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走了以後,燕夕拉住他反複囑托,請他一定照顧好嶽夢鳶,說她滿腦子的鬼點子,別讓她上戰場上胡來,樊圖遠作了保證,他才稍稍放下心。

    不得不說,燕夕確實是最了解嶽夢鳶的人。

    她雖然是軍醫長,平時熬藥治傷都是普通軍醫來做,隻有人手不夠或者傷重難治時才會請她出馬,多半時間都待在營裏。可她天生是個閑不住的性子,有一次突發奇想,要試試自己的新藥,跑去給敵軍下毒,差點被捉個正著。

    回來之後,蘭寧頭一次跟她發了大火,說今後若還這麽擅意妄為,便跟她斷了結拜之情,她知道蘭寧向來說到做到,嚇得不輕,從此老實了不少。

    這些事樊圖遠可沒敢跟燕夕說。

    “你少給我想東想西的,還有一場硬仗要打,把心思放到這上麵來。”

    “知道了。”嶽夢鳶幽幽地歎著氣,“早打完,早回家。”

    早一點見到他。

    事實上,不開心的何止嶽夢鳶一人?年夜未過,卻要跋山涉水地上前線作戰,大家心裏都有些難受,恨透了不識時務的蠻子。

    一夥人裏,最掙紮的要屬蒙疆。

    從前孤身一人,以保家衛國為誌,巴不得日日蹲守邊關,來一個殺一個,直到蠻子再也不敢進天朝地界。現在成了親,妻子溫柔的笑靨總在眼前晃,為他新做的靴子還沒試過大小,她的拿手菜還沒有吃遍,這些小事全都擰成一股淡淡的愁緒,來回在心中蕩漾。

    江暮見他不在狀態,便問:“怎麽樣,成親之後再離家,是不是感覺不一樣了?”

    他搔了搔頭,茫然道:“是有點兒不一樣,可又不知道哪不一樣了……”

    江暮也不點破,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說到:“慢慢來,習慣就好了。”

    “你當初也這樣?”

    “是的。”他幾乎沒有猶豫地答道。

    “要多久才能習慣?”

    “要很久。”

    它會越來越濃,鑽到你的骨子裏,心裏,不停止的思維裏……這種叫做思念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