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的夜晚其實更美一些，四周都暗下來的時候，雲霧嫋娜間一條銀河傾灑下來觸手可及。回廊亭台間幾步一盞的宮燈勾勒出整片天宮的形狀。稍大一點的宮殿門口守護神般的聖獸神像上各色寶石泛出的微光透出來，琉璃一樣璀璨。

    這樣靜謐的夜晚最適合躺在床上看著窗外幻境一般的神仙境地慢慢睡去。

    隻是……子時剛過……

    “啊……………………”一聲驚叫撕破黑夜，穿透整個玉清境的元陽七寶紫徽宮。

    忙碌了一天的仙童大柱被這聲驚叫聲嚇得從床上坐起來，茫然的四處看看，又睡眼朦朧的翻個身睡了過去。他隔壁的仙童大桌隻是扭動一下身子找了個更合適的睡姿繼續他的美夢去了。

    其它房間的仙奴們也沒有多大的反應，似乎這聲音是他們紫徽宮的打更聲，讓人知道現在才剛過子時，離天亮還有很長的時間。

    在這排房間的盡頭，小仙婢小悉卻一個人躲在被子裏哆嗦著。

    來紫徽宮已經三天了。記得當得知自己被分配到天官大人的紫徽宮時，著實讓她激動得好幾天睡不著覺。進入玉清境之後更是被這裏美侖美奐的仙界景色吸引。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裏的仙奴們名字都很奇怪，男仙童們都以大字取名字，而女仙婢們就都以小字開頭。她聽一個年長的仙婢姐姐說還好她本來就叫小悉不用改名字了，不然就會跟她們一樣照著那本《仙奴更名冊》裏的順序取個新名字。

    小悉很好奇如果自己不叫小悉的話將會有什麽樣的新名字。那位叫小石榴的仙婢姐姐翻開更名冊，指著上麵的‘小線團’三個字跟她說這將是她的新名字時，她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名字還是很不錯的。

    而這個時候她之所以躺在被子裏哆嗦完全是因為那一聲尖利的叫聲。聲音遠遠的傳來聽不真切，隻聽出是一個女聲。但這樣的折磨至少會持繼半個時辰才會漸漸淡去，聲波時長時短一驚一乍的讓她的心也跟著波長抖動。

    住入紫徽宮的第一天晚上小悉就聽到這聲音了，隻是她認為在這樣的仙靈地界絕對不可能有什麽妖魔鬼怪出來作亂，一定是因為自己白天太興奮而產生的幻聽。很安心的捂捂耳朵睡過去了。

    第二天晚上就覺得不太對勁了，子時剛過沒多久，那個聲音又傳來了。她小心的推開窗，又一聲驚叫嚇得她差點滑到窗下，但仔細聽聽聲音的來源，望著那最高處的紫徽殿天官大人的寢宮時她就更確定是自己多疑了。白天跟著小石榴姐姐工作的時候看到大家都沒什麽奇怪的表情，做為一個新人，她就更不好意思問這種問題了。

    可是今天晚上這個聲音又出現了。她不敢將被子掀起來，她怕掀開後就會有個滿臉是血頭發很長的女鬼對她招手。這個紫徽宮實在是太奇怪了，難道整個宮殿裏就沒有一個人聽到這樣恐怖的叫聲嗎？那種時不時暴發的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的聲音擾得她覺得自己所處的地方是森羅地獄。

    她決定明天天一亮就向管理仙婢的神官申請調離紫徽宮，就算將她下放到人間去做個土地的小侍女也心甘情願。

    在小悉還躲在被子裏想象那女鬼的可怕模樣時，紫徽宮正殿旁的寢宮內，一個身穿紅衣頭發紮著高高的少女正在房內轉圈圈。

    還未褪去嬰兒肥的臉上嘴嘟得高高的，雙臉鼓鼓的，時不時停下腳步站在那裏咬咬下唇，大大的眼珠左右轉轉似乎在想事情，下一刻又煩燥的揉揉頭發繼續打轉。身上穿的是簡單的宮紗織成的單衣，但那火紅的顏色卻極惹人眼，還有頭上的發也是束得高高的再用紅綢纏起來，看著特別精神。不難想象，如果這孩子長大之後一定是個絕色美人。

    走了幾步，她又退了回來，站在臥房正中望著對麵的牆壁。牆壁上是一個圓形漩渦狀的幻境，從幻境中可以看到那是一片人間繁華的縮影。

    人們提著花燈，擠在熱鬧的大街上，一個個喜笑顏開的相互道賀。遠處的煙花竄上天空放出異彩照得人人臉上紅紅綠綠。一座天官廟前，人們爭先恐後的拿著香蠟往裏擠。廟中更是香火旺盛，大殿內的百姓誠心的雙手合什對著殿內的神像拜了又拜，嘴裏還念念有詞的說著什麽。

    下一刻，一片片如金泊般的紙片就從那片幻影牆內飄了出來，紙片上麵明明滅滅寫著很多字，似乎都是那些百姓的願望，紙片飄飄搖搖堆疊到旁邊的桌上，然後越來越多越來越厚……

    “啊…………我不活了，不活了……”小女生再次尖叫起來，握緊小拳頭望著那些紙片想一把掀了它們，又生生的忍了回去。

    房內沒有其它人，她轉了幾圈後左右看看似乎少了什麽，於是扯開嗓子大叫起來：“小老鼠，小老鼠……我不活了，你也不出來勸勸我嗎……”

    “我這不是來了嘛！”伴隨著小女生的尖叫聲，一個懶懶的帶著點悶悶的聲音從房門處響起：“你哪晚不要死要活一次？這麽多年了就不能換個花樣嗎？”

    聲音漸近，從房門處飄過來一個紅豔豔的小火團。那個小火團頭上三簇火焰舌一撲一撲的，整個身體是個正圓形的紅色圓球，已經分不出身體與頭部的界線在哪裏。圓球上方兩條細縫一眨一眨的應該是眼睛。圓球下方似乎在不斷的蠕動著。

    “唔……今晚又是哪座倒黴的天官廟被你巡視啦？”小火團飄到牆邊望著幻境內的繁華：“嘖嘖嘖，看看他們虔誠的模樣，你還好意思在這裏發怒嗎？”

    一邊說著，那個叫小老鼠的小火團從它身上伸出一根像細茶棍粗細的小手，手上還拿著一個叉子叉著一塊和他身體差不多大小的桂香丸子，話一說完就見它迅速的將整顆桂香丸子扔進嘴中，圓球下方又開始有規律的蠕動起來。

    “可是……可是……”小女生指著幻境中的神像急得說不出話來。

    “唔……”小老鼠嚼著桂香丸子瞄了一眼幻境中的神像，下一刻另一隻細手又伸出來同樣叉著一顆丸子，待它吞下第二顆桂香丸子嚼了半天才有空回答道：“不錯嘛，這神像老爺爺做得慈眉善目的，看他笑得那個開心樣，不錯不錯。那些凡人就是對這種歡喜兒模樣的神仙最有好感。比你昨晚巡遊的那間深山裏的破廟強多了嘛，昨晚那廟裏居然還有老鼠跑來跑去，就別提什麽香火了。所以現在我的名字又改成了小老鼠了嘛，其實比起來，我還是喜歡前天晚上你叫我小木魚一些。讓我算算，這是第幾次被取成小老鼠了啊……恩，第一次是三千年前……”

    “好啦……”小女生打斷小老鼠的話：“我叫你出來不是為了討論這個的。你看，他們把我的樣子做得這麽難看，還……還給我戴一頂屎黃色的帽子，還有你看他的下巴……”小女生指著幻境中的神像又是一聲尖叫。

    “我看看……”小老鼠扔掉手裏的小叉子向幻境牆飄近左右看看：“恩……不錯，比昨天那廟裏的神像多了三層下巴，絕對的福像。還有那帽子明明是金黃色好吧，金燦燦的黃金色，哪裏是屎黃色了？這是人家凡人的一片好意，這叫給你穿金戴銀，要不是人家覺得你可以賜福與他們，誰會把心思花在你這破老頭神像上！還有，你好壞也是天界一品賜福天官，什麽屎黃不屎黃的？你說話的時候能不能注意一下修辭，注意一下身份？”

    “我就不明白，為什麽凡人腦子裏的神仙就一定是老爺爺的模樣？性別弄錯了我也就認了，可是他們就不能把我弄得年輕俊朗一點嗎？你看地官吧，他的神像好歹也是黑胡子長身玉立吧。水官吧，他的神像也很清瘦有種不食人間的仙氣吧。為什麽我的神像就非得是肥頭大耳下巴快掉到肚臍的老爺爺。”小女生脫力的坐到凳子上，雙手撐著下巴望著越堆越高的許願文書。

    “這些都是皮相皮相啦！”小老鼠飄到女生身旁，伸出一雙和它小手一樣細的雙腿立在她的肩頭：“在這天宮裏誰不知道，您老人家是甜美可人，風華絕代，不可一世，萬世敬仰？再說啦，你可是掌管整個諸天神仙功過是非，生殺大權的一品大神，放眼望去可沒有幾個大神在你之上啊。哪路神仙見到你不是側身行禮，夾道歡迎的？天官大人，天色不早了，該休息了吧。”

    天官伸手將小老鼠接到自己的手上，輕輕拋起又接住，小老鼠就在她手上像彈簧球一樣一彈一彈的，索性收了雙腳變成球狀讓她玩耍。此刻的紫徽宮終於有了片刻的安寧，天官似乎也被小老鼠說動似的安靜了許多。

    “是啊……”天官一邊玩著小老鼠一邊若有所思的說道：“你說當初我升天為大神的時候是不是天界出了錯？不然為什麽他們會讓我這樣一個小丫頭上來統管神界？放眼整個天界有誰不是成年模樣，就我一個，像長不大的孩子。”

    “又來了，又來了……這個問題你已經問了八百遍了！”小老鼠伸手捂住耳朵：“每日一課你真是要做到齊才肯休息啊。我命苦啊……是誰跟那些凡人說天官大人的生辰是正月十五的？誰說她每年生辰就會下凡校定禍福的？他們不都說天上一日世上一年嗎？誰會在天上天天過生日的？害得我的耳朵每天晚上都受你的催殘。我明天就搬家，我要搬去清虛宮那裏住一段時間！”

    “哼，你哪次不是去住三天就受不了又跑回來的？”天官噗的笑出聲來，一把捏住小老鼠的小手為它做伸展運動：“還抱怨地官不愛說話，情願回我這裏來聽我嘮叨。”

    “那我去洞泉宮水官那裏住。哼。”小老鼠抽出小手扭頭不看她。

    “對哦，地官和水官明天就回來了吧。”天官突然停止調笑認真的想了想：“地官白天給我發來靈識說明天回來的。”

    “恩恩……”小老鼠雙眼微眯快要睡著似的點了點頭。

    “呀……”天官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站起來：“忘了給他送我的君子竹澆水了，他回來又會不高興的。我先去澆水，小老鼠你不準睡覺，等我回來我們再想想他還交待了什麽。”

    天官最後一個字說完已經不見人影。房間裏突然安靜下來，牆上的幻境漸漸消失，徒留了一堆許願文書堆在桌上。

    小老鼠望著已經消失不見的紅色身影長歎一口氣：“唉……靈根仙草哪裏就需要時時澆水了？他讓你記住的不是澆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