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說感覺,那就是逃生通道盡頭突兀出現的高牆,翻不過,也無法回頭，猶如困獸。

    慕鳴咕噥著喉頭幹涸,用力把身前人往後一推。

    而然動不了,雙臂緊緊鉗製住腰身，肌肉貼著薄衣將熱量透進來,幾乎能感覺到下麵血液急流過的脈搏。

    楚烈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旋即,慕鳴心頭湧上一股自嘲。

    他為什麽不能在這裏,這裏是藍海星，是他的地盤，隻有自己還傻傻以為對方不會找來,滿心歡喜地坐上飛船準備逃開。

    “媳婦兒。”楚烈把慕鳴腦袋按在自己肩頭，悶悶說道，“我能看到的，在變成喪屍後，你做的，說的，我都知道的。”

    “我知道這樣欺騙讓你感到不舒服，可是我別無選擇。”說話帶著胸腔共振，低沉悅耳的話語如情人耳囈，“育石支撐基地五百年已是大限，如果沒有新的替換，整個藍海星都可能會在病毒和屍潮中湮滅。”

    “媳婦兒，別生氣了好不好？”楚烈蹭蹭慕鳴臉頰，“我承認一開始的婚姻是因為老頭子強製，我確實也想過隻把你當做朋友，最好我們相敬如賓，這點你做的很好。”

    兩人相擁，若忽略慕鳴身體的僵硬，該是怎樣和諧的畫麵。

    “因為太好，你把我的心都勾走了知道嗎。”楚烈嘴角維揚話語中帶著些微欣然，“最後關頭你還是拿出了育石，是不是證明你也有那麽一點喜歡我？”

    突來的告白，在這重逢卻又茫然而不知所措的時刻。

    慕鳴抵在楚烈肩上的頭終於抬了起來，卻是說不盡的嘲諷，“楚烈，你是不是太看的起自己了。”

    “育石，它可是拿來換三千萬和我自由身的籌碼，喜歡你？”慕鳴低頭，將眼裏劃過的淡淡哀傷掩盡，“自作多情。”沒有絲毫猶豫，如同他此刻的平穩語氣一般沒有起伏，昭示著言語主人的不屑與無視。

    楚烈手臂一縮，似要把人揉進懷裏，“你騙人！我都看到了，在我變喪屍後……”你眼裏的關心直直望進了我心裏，那種眼神，如何是你說的半點不在意？

    “痛。”慕鳴畢竟沒有楚烈的體魄，隻是稍稍一緊，鈍痛就從腰間傳過來。

    “媳婦兒。”楚烈慌了，連忙鬆開手。

    “別叫我媳婦兒。”慕鳴搖搖頭，退開幾步，“我們已經沒有任何瓜葛，如果有空的話，麻煩你把離婚協議簽了。”

    原來即使變成喪屍，記憶還是會有保留的啊，那當時的他在楚烈眼裏該是個什麽形象？

    爛好心的跳梁小醜？

    可笑！

    “我去找何媽。”慕鳴轉身，“你隨意。”

    “啪！”開啟的門被重重關上。

    一陣風從背後襲來，卻是不甘心的楚烈。

    從他醒來後就找了那麽久的人，好不容易擺脫了老爺子阻止見上一麵，哪能說放就放？

    慕鳴被困在楚烈與房門之間，抬眼就對上楚烈灼灼的眼眸。

    這個男人霸道，厲烈，此刻如此急不可耐的樣子，真是令人“大開眼界”啊。

    “怎麽？”慕鳴淡淡說道，嘴角勾起一抹嘲笑，“軟的不行，準備來硬的？楚烈，當不能再利用我那點可憐的同情心後，你也就這點能耐……”

    “嗖。”拳頭帶著霍霍拳風直直砸在慕鳴耳側，房門板陷下一塊。

    “不要說了。”楚烈帶著委婉的哀求，“媳婦兒，我知道錯了，沒有下次了，也不會再騙你了，跟我回家好不好？”

    長時間的沉默。

    良久，才聽慕鳴輕聲歎一句，“讓我走吧。”

    在情感沒有淪陷，彼此傷害還不是最深的時候離開，對兩人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

    “我不準！”楚烈的手死活不拿開，堅定而倔強得定定看著慕鳴。

    慕鳴被氣笑了，終於忍不住說道，“你準不準他媽關我什麽事？楚烈，我們離婚了，三千萬我也不欠你了，你在用什麽理由留我下來？！”

    “別跟我講什麽大義，這他媽跟我又有半毛錢關係？！也別用這麽大的頭銜來壓我，人類的救星？抱歉，我沒有這麽偉大，麻煩你讓我像小人物一樣活著。”慕鳴覺得有些累了，他無意於牽扯進他們的鬥爭裏，既然育石也交給了對方，就讓他走吧。

    驟然爆後是漫長的寂靜與等待。

    門外傳來腳步行走的聲音，是到了飛船提供三餐的時間。

    “楚烈。”慕鳴看著沉寂下來的男人，放軟聲音，“大家都是成年人，感情的事又不能勉強……”

    “為什麽不能？”楚烈打斷慕鳴說話，“誰說不能勉強？”

    下一刻凝視，慕鳴敏銳從對方微變的黑眸中，覺察到男人身上有什麽東西變了。

    “你……”慕鳴愕然，隨後苦笑，“我怎麽就忘了，你是楚烈啊。”

    終於裝不下去了嗎？

    那個在藍海星留守基地，萬人仰慕的楚少，張炳口中果敢銳猛的楚少，哪怕他此刻低聲下氣，也掩蓋不了他骨子裏透出的囂張和高高在上。

    如何能將一頭狼馴化成一頭羊，還是一隻正值壯年，野性猙獰的野狼？

    唯有讓狼自甘匍匐，才能換得他一時溫順。

    但狼終究是狼，當他覺得對麵前獵物失去逗弄心思，便是亮出獠牙的時機。

    麵前這位。

    顯然已經玩膩了遊戲，不想再做偽裝。

    如同在出口路遇諾然的那日，在小鎮的樹下，男人將他掩藏的刀鋒亮出，以三千萬做威脅，將人玩弄於股掌。

    而今天，即使沒有了那三千萬，他楚烈仍可以運籌帷幄，把一切置於掌控。

    “你以為，沒有我的默許，被人掙破頭的星際船票會讓你輕易買到兩張？”

    “你以為，沒有我的庇護，你在黑市的地下交易會進行的這麽順利？”

    “你以為，有了老爺子做後台，我就會欣然放行？”

    楚烈俯，手貼上慕鳴冷的臉頰，指腹輕輕擦拭著麵前人柔軟唇瓣，驀然捏住下顎，湊近，語氣森寒，“若不在我身邊，你如何守住身上秘密？”

    他嘴角一勾，泛起那日在虛擬網上人被逃脫後的冰涼，“藍海星的其他勢力，連帝星皇室都在窺覷你慕家寶貝，難道要像你爺爺一樣拿命去守住？”

    “我爺爺？”慕鳴抿嘴，第一次聽到這個素未蒙麵老人的消息。

    “哦，我忘了。”楚烈說得輕描淡寫，“你失憶了。”

    “所以不要挑戰我的耐心。”他側頭，淺笑著在慕鳴嘴邊輕輕一啜，黑色的瞳仁裏閃著冷冽的光亮，“也不要妄圖離開我身邊。”

    *

    慕鳴坐在船上餐廳裏，手上筷子無意識戳著碗中米飯。

    何媽看了眼，欲言又止。於是輕輕擱下筷子，伸到桌下掐著身旁老人的大腿肉。

    “哎呦。”楚易行一聲叫喚，立馬把慕鳴叫回魂。

    “孫媳婦。”老人委委屈屈地說，“我不是故意沒說的，隻是沒想到你真的失去記憶了，連我在你麵前晃這麽多天都想不起來。”

    慕鳴一愣，淡淡一笑，繼續開始戳碗中米飯。

    “哎呀。”楚易行撓頭，“前段時間生的事我都知道，我也沒想到這混小子對你幹出這種事，本來我這次跟過來是想給你個驚喜帶你回帝星去，讓那小子哪涼快哪待著，偏成想。”老人咬牙，“這小子也算有手段，藍海星被他加固得跟個鐵桶似的，老子插手都露了馬腳……”

    老人還在抱怨，慕鳴的心思卻在楚烈說過的話上。

    是啊，既然楚烈知道他手上有所謂的育石，沒理由別的勢力就不知道。

    聽起來，他爺爺死得蹊蹺，而在與楚易行的話中推斷，似乎這個身體的原主是被當做遺孤托付給了楚家，這之中到底有些什麽秘密？

    但有一點楚烈也說的沒錯，如若各方勢力都在望著慕家，那在還沒有能力對抗前，他隻有依附楚烈。

    隻是，真的很不甘心啊。

    “爺爺，白副官在到處找你。”男人聲音悄然而至。

    慕鳴覺得有一隻大手搭在自己肩頭。

    幾乎是條件反射，噌得一下站起來，“何媽，我吃飽先走了。”

    落荒而逃的身影消失餐廳門口，而由於響動太大，周邊均是或多或少往這邊瞥了一眼。

    不多會兒，何媽看了看楚烈，也起身告辭。

    一時間隻留下了楚易行和楚烈兩個大老爺們。

    老人吹胡子瞪眼，“看你幹的糊塗事，把人都嚇跑了。”

    “我跟你說過多少遍，慕家的事不能硬來隻能軟磨，現在好了。”楚易行還在為逃跑的孫媳婦感歎，這小子是他看著長大的，怎麽失個憶連性格都變化這麽大。

    “軟磨？”楚烈回敬道，“你要是能硬一點，慕景容還會讓顧璀害死？”

    慕景容，就是慕鳴的爺爺。

    “你，哎。”老人一歎，“都是年輕時候的糊塗賬。”

    楚烈不可置否，“我媳婦兒的事還不用你操心，我心裏有數。”

    慕鳴性格就是典型的隨遇而安，放在哪都能活得很好。

    但同樣也是龜殼體質，自己先前所為已經讓對方關了心門，想要撬開，必須快狠，而且要下大力氣。

    這個人，哪怕是用強，他也要把人留下！

    *

    為了躲楚烈這座瘟神，慕鳴這兩天幾乎是跟何媽黏在一起走，而原先的房間更是不敢回去了，直接在何媽房裏的躺椅上睡了。

    這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日子持續了兩天，楚烈終於堵上門來。

    “你就這麽怕我。”依舊是嬉皮笑臉。

    慕鳴卻是不敢信了，“怕，當然怕，攤上個算計你的人天天在你麵前打轉，你不怕？”

    “當然不。”楚烈笑著露出一口白牙，“我會直接殺了他。”

    慕鳴扶額，果然兩人講話完全不在一頻道上，“你沒事的話我要關門了。”

    “等等。”楚烈忙把腳送進去，卡住，“一天後我們到達帝星，你準備一下。”

    “我們去帝星？”慕鳴盡量用朋友交談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道，“你的假批了？”

    楚烈搖頭，“所以我這次沒有坐藍海號，隻要沒鬧出什麽事，上麵的人會睜一隻眼眼閉一隻眼。”

    “嗬。”慕鳴意味不明笑了一聲，“知道了。”

    反正人都被找到了，去哪裏還有分別嗎。帝星也好，隻是辛苦了何媽，帶她出來一趟，最後還是要回去的。

    “還有什麽事嗎？”慕鳴盯著男人不肯挪出的那隻腳。

    楚烈手抵著門框，關門動作就更不能進行了，一用力，門徹底打了開，連同慕鳴被推後了幾步。

    慕鳴心中一緊，何媽還在房裏，這家夥總不會亂來。

    楚烈光明正大晃進來，邊說道，“你果然忘了，過兩天是你爺爺忌日，我想問你回去後住慕宅還是楚宅？”

    慕鳴愣了愣神，應道，“慕宅吧。”也好，正巧他現在迫切想要了解有關慕家的事，“那就這樣吧……啊，你要幹嘛，快放我下來！”

    男人把慕鳴抗上肩頭，“當然是回房睡覺，我媳婦兒天天躲別人房間，我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何媽，你怎麽出來了。”

    老人古怪看了兩人的相處模式一眼，想到楚烈獻寶似的給她看了兩人的紙質結婚證書，心頭一緩，語重心長道，“小兩口吵架還是多溝通溝通點好，你也讓著小鳴一點，畢竟承受方不容易。”

    “……”慕鳴臉漲通紅，有頭朝下的血氣翻湧，更多則是被羞得。

    王八蛋！

    楚烈你這個混蛋到底跟何媽說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