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一群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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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圍有幾個人實在看不過眼,想上前勸阻。

    可是一看到那中年男人瞪著猩紅的雙眼,臉上露出猙獰的表情,活像一隻狂化的野獸,又都猶豫著退了下來。

    有人低聲議論:“估計是知道自己孩子保不住了,得了失心瘋。”

    還有的勸著旁邊人:“別惹他,小心一身騷!”

    高爺還有他的兩個同夥,正站在旁邊,互相對視了一眼,終究還是選擇了袖手旁觀。

    他們悄然向外走了幾步,臉上流露出十分不自然的神色。

    牟燕然沒有絲毫退縮,就那麽站在那裏,如同屹立在風暴之眼的巨石,紋絲不動。

    當然,也沒有還擊,隻是靜靜的看著眼前的男人宣泄,就當是觀賞一場話劇。

    在牟燕然眼神逼視下,中年男人到底沒敢再動手。

    他隻是一個勁的叫罵著,罵老天不開眼,罵在場的人見死不救,罵牟燕然不是人。

    罵到後來,聲音越來越小,在暴雨聲中逐漸消停下來。

    他回到自己妻子旁邊,抱著雙臂,蹲在那裏,陰沉的看著,久久沒有說話。

    高爺這才靠近牟燕然身邊,悄悄湊到她耳邊說:“不是不想幫,你也看到了,那男人跟瘋子似的,講道理估計也聽不進去!”

    牟燕然沒有看高爺,也沒有理睬他,眼神一直落在不遠處發呆的中年男人身上。

    表麵平靜,內心翻騰:如果阿川在,他絕對不會膽怯,第一時間就會站出來,保護自己!

    雨幕中,牟燕然眼前仿佛又浮現了那個倔強少年的形象。

    他靠著牆角,張開雙臂,將自己護在身後。

    盯著將他和她圍在中間的幾個高大的孩子,語言稚嫩卻又異常堅定:“不許你們欺負燕子!”

    一絲微笑掛上了牟燕然的嘴角。

    雨勢小了不少,天空卻依然沒有放晴的跡象。

    站在平台的眾人,穿著雨具的還好一些,沒有遮擋的,就和牟燕然一樣,渾身濕透,衣服如鐵器貼身,風一吹,冰冷透骨。

    眾人都焦慮的向外張望,期盼那些救援船隻再度回來,將自己帶離這個鬼地方。

    沒多久,救生艇真的又回來了。

    隻是,並非要載著他們離開,而是又帶來一波受災群眾。

    平台之上更加擁擠了。

    中年男人看到了希望,使勁抱著妻子擠到救生艇前,焦急的喊到:“快帶我們離開,我老婆要死了!”

    顧北川目光落到中年男人手中抱著的女人身上,雙眼緊閉,腹部高高隆起。

    是孕婦!

    顧北川連忙拿起對講機呼叫:

    “漢江,漢江,1號呼叫!”

    “1號請講。”防汛指揮中心傳來回音。

    “3號安置點發現病危孕婦,請求立即送往附近醫院!”

    “災情緊急,請你們立刻趕往風渡村,那裏有十幾個受困群眾!”

    顧北川握著對講機:“孕婦怎麽辦?”

    對講機那頭沉默了一會,似乎在商量什麽。

    幾十秒後,有了回音:“等下將另派衝鋒舟過來!”

    顧北川放下對講機,對男子說道:“救援馬上就到!你先等等!”

    隨即領著眾人上船,重新發動了救生艇。

    中年男人將女人放到地上,指著救生艇,跺腳破口大罵:“我老婆孩子都要死了,你們這幫畜生!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侯希林氣得上前一步,剛要開罵,被顧北川一手攔在身後。

    他皺著眉頭,冷冷掃了中年男人一眼,終究還是沒有發作。

    “走!”顧北川發出命令,救生艇再一次呼嘯離去。

    半小時後,果然有一艘塗著橘紅色標誌的衝鋒舟來到平台。

    下來兩位醫護人員,抬著擔架,匆匆將孕婦送上船。

    接著又大聲問道:“在場的有沒有醫生護士?跟我們一起走!”

    有旁邊老人好奇問道:“小夥子,為什麽就帶醫生護士走啊?”

    醫護人員解釋:“X市大小醫院進了不少受傷災民,臨時床位都加滿了,醫護人員奇缺。我們需要醫生幫著做手術,護士幫著看管病人!”

    聽完這句話,看到牟燕然救人的群眾,刷的一下都把目光投向這個冷靜的女人身上。

    醫護人員注意到這場景,衝牟燕然喊道:“你是醫生嗎?快上船!”

    牟燕然緩緩搖頭:“我現在不是。”

    的確如此。

    停職反省期間,不能行醫,更加不能上手術台。

    醫護人員又喊了幾遍,見無人答應,搖了搖頭,對旁邊的防汛隊員說道:“咱們走吧!”

    防汛隊員將中年男人也帶上了衝鋒舟。

    臨去前,他轉過身來,惡狠狠盯著牟燕然,放出狠話:

    “我老婆孩子沒事就算了,有事我絕對饒不了你!”

    牟燕然隻是默默的看著,神色不變。

    高爺湊了上來,問道:“奇了怪了!你怎麽不承認自己是醫生呢?”

    牟燕然眼神如刀:“我是不是醫生,走不走,跟你有什麽關係!”

    轉身就走,留下高爺一臉尷尬。

    風雨交錯間,牟燕然依稀聽見有“嗡嗡”聲起,越來越大,最後形成轟鳴聲。

    緊接著感覺頭上有氣旋壓過來,將自己的頭發吹得亂蓬蓬。

    “快看!直升機過來了!”早有村民忍不住,喊了出來。

    牟燕然抬頭張望,隻見如巨大黑鳥一般的直升機,正懸停在平台上空幾米處。

    因為機翼卷起的風太大,牟燕然眯起了眼。

    上有工作人員舉起喇叭:“大家不要驚慌,我們是救援直升機,來給你們投放食物和水的!”

    底下一片歡呼,盼星星,盼月亮,總算盼到了救援。

    工作人員喊完,開始不斷往下扔食品和水。

    現場忽然混亂起來。

    站在四周的人,開始拚命往裏擠。

    甚至還有仗著力氣,將人一把拉開的。

    有人扭了脖子,哎喲亂叫。

    有人閃了腰,蹲在地上半天起不來。

    還有人被推倒在地,擦得臉上血跡斑斑。

    搶到食物的洋洋得意,一把撕開包裝袋,迫不及待的取出餅幹和麵包。

    沒有搶到的嚎啕大哭,趴在地上拍著地麵。

    更多的人甚至為搶一瓶水大打出手,揍得鼻青臉腫。

    不少食物就因為被搶奪,而失手掉出平台,被洪水一股腦衝走。

    牟燕然沒有搶,退到外圍,抱臂站在一旁,冷眼旁觀。

    人就是這麽可悲,麵對危險時可以眾誌成城,迸發出難以想象的力量。

    等麵臨誘惑時,又轉眼變了一副嘴臉,極度自私自利,就像是一群野獸。

    直升機拿著擴音器,在上方使勁喊著:“不要搶!不要搶!”

    可惜根本就沒有人聽。

    投放完所有食物和水,工作人員看著下方一片狼藉,無奈的搖搖頭,讓駕駛員返航了。

    搶到東西的眾人,心滿意足的散落到四周,開始品嚐自己的勝利果實。

    高爺和兩個跟班,各自搶到了一袋餅幹和一瓶水,興高采烈的朝牟燕然過來。

    來到牟燕然身邊,高爺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扯開袋子,抓了一塊餅幹嚼道:“你怎麽不搶呢?你雖然是女的,可個子不矮,精神還足,要是搶,應該能搶到啊?”

    牟燕然一臉鄙視的看著高爺:“我是人,而不是動物!”

    高爺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斂住笑。

    “你怎麽跟我們高爺說話呢?”

    “閉嘴,滾一邊去!”瘦跟班剛張嘴,被高爺喝了回去。

    他默默從自己的餅幹袋裏,抽出十來塊餅幹遞給了牟燕然。

    牟燕然沒有客氣,直接拿了過來,向旁邊扶著欄杆的老人走去。

    她拿出兩塊餅幹,塞入老人右手。

    然後又把剩下所有的餅幹,分給幾個沒有去搶的老人。

    自己一塊沒留。

    “老大,轉過頭她就把你給的餅幹送人了!”

    “這沒心肝的女人,老大你管她幹什麽?餓死得了!”

    “你倆再TAM磨嘰,信不信我把你們踹下去!”

    高爺作勢一腳,嚇得兩人躲了開來。

    他又將目光投向走開的牟燕然,陷入沉默之中。

    分餅幹時,牟燕然肚子不爭氣的叫了幾聲。

    其實她也很想將那些餅幹,一把吞進肚子。

    可看著那些麵露渴望與悲哀,顫顫巍巍站在那看別人吃食的老人,她又怎能吞得下?

    望著老人們的笑容,聽著老人們的謝謝,牟燕然感覺也不再那麽餓了。

    這麽做,很值得。

    牟燕然覺得眼前有些恍惚,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隻好坐下歇息。

    “隆隆”的馬達聲又響了起來,顧北川再次送受災群眾過來,這是最後一批。

    牟燕然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撐著站起來。

    她想要當麵致謝。

    上次顧北川來去匆匆,牟燕然沒好意思打擾。

    隻是渾身虛弱無力,走兩步就感覺支撐不住。

    牟燕然隻好停了下來,定定的看著不遠處的顧北川。

    她看到高爺湊了過去,瞧其嘴形和手勢,應該是向顧北川討要食物。

    顧北川冷著臉,扒拉開他的手,高爺又將手指向牟燕然,說著什麽。

    然後就看見顧北川徑直朝自己大步走來,站在麵前。

    從褲兜內翻出半包餅幹,遞了過來:“拿著!”

    侯希林也緊跟了過來,看到這,拽住顧北川的胳膊:“老大,這可是你僅剩的口糧!你可是一天一夜什麽都沒吃!”

    顧北川回頭瞪了候希林一眼:“就你話多!”

    轉身將餅幹硬塞入牟燕然手中:“我還有事,先走了!”

    沒有停留,帶著一幹隊員,向救生艇走去。

    牟燕然摸著入手的餅幹袋子,似乎還裹帶著顧北川的體溫,溫熱燙人。

    她目送著顧北川離開,良久,才從袋子裏抽出一塊餅幹,開始細細品嚐起來。

    這個防汛隊長,對自己不是一般的好。

    為什麽?

    牟燕然一時心緒難平,陷入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