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Chapter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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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明過一直覺得喬顏跟自己二哥段明澤是有過一段什麽的。

    段明澤自小養尊處優,年紀輕輕就被當成家族繼承人培養。又因為眉清目秀,英俊瀟灑,年紀輕輕便已有追求者無數。

    一個如此天之驕子,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而另一個出身貧寒,家徒四壁,上有患病老母,下有待哺幼弟。

    因而自打這段若有似無的曖昧感情伊始,段明過就認定必然是女方積極。

    段家人大多留學吃過幾年洋飯,回來之後便留了一些洋派作風,逢上節日生日喜歡喊朋友來辦派對,一方麵形式靈活賓至如歸,一方麵也是為了生意。

    那時候段雨溪還是個愛流哈喇子的黃毛丫頭,生日當天自然有派對要開。老太太除了開閘放錢,拈著手裏的佛珠一笑,說請那女孩子一道過來。

    具體由誰負責通知接洽已不可考,但段明過記得那天她是和段明澤一道進門,段明澤不知道跟她說過什麽,她那冷冰冰的一張臉忽然綻開笑顏。

    不過到底是小門小戶的孩子,頭一次見到這種場麵,不由發怵,站在大門之外已經開始惶恐,不知道先邁左腳還是右腳。

    段明澤到底受過精英教育,在英國的那幾年培養了他的紳士風範。他親自給她遞上一雙幹淨拖鞋,態度謙和,姿態誠懇,甚至彎腰替她解開球鞋鞋帶——

    段明過原本吃著開心果,把殼扔給小侄女,騙她是海邊的小貝殼。這時候搓了搓手,跟老太太說:“哥哥真是好客,對什麽客人都這麽熱情。”

    老太太倚著黃花梨的貴妃椅,抬起重重疊疊垂下的眼皮子,懶洋洋望過去一眼,慢慢道:“就數你話多,趕緊吃你的吧。”

    那次往後,段明澤就不大敢獨自去接小丫頭了,不過人到底有辦法,讓弟弟成為自己忠誠的僚機,每每有事必然要他在旁陪著。

    段明過有過疑惑,說段家兩個男丁都去接一個女孩,這要是傳到旁人耳朵裏,豈不是更加讓人覺得可疑了?

    段明澤當然也表現出過擔憂,不過完全沒有更好的辦法,後來老太太問起,他於是睜眼說瞎話:“年輕人愛跟年輕人玩,我是陪著。”

    段明過那天不在跟前,吃了啞巴虧,自此幫忙擔了一份虛名,成為段家人口中愛玩的年輕人。

    僅僅是二男一女玩,也不太對勁,他於是喊上一幫狐朋狗友,不是去夜店搖頭擺尾,就是去酒吧放縱大飲。

    段明澤每每在旁邊開一桌,既不融入也不遠離,就跟喬顏臉上的表情一樣,不可以說不食人間煙火,卻又讓自己置身事外。

    無論環境有多嘈雜,喬顏總是安靜的,好像聲音在她身邊會繞開,她自成一體地形成一個小小的絕緣體。

    她麵孔盡管帶著笑容,卻總是冷冷的,火與冰的矛盾在她身上是和諧的統一體,所以不僅僅吸引他哥哥,連他一眾朋友都覺得新奇。

    一開始的生疏過後,他們頻繁跟她開玩笑,知道她家境不好,便專拿她的短處開刀,特別喜歡跟她“探討”窮人的生活。

    “聽說你們吃飯是三菜一湯的,能吃得飽嗎?”

    “一家人分兩室一廳,所以要共用衛生間的?”

    “你們假期都會去哪度假,新馬泰嗎?”

    段明過從不打斷,比他們還有興趣地雙臂支著桌麵,一雙眼睛炯炯看著這個女孩——她梳著馬尾,露出素淨的小臉,身穿校服,因為洗滌太多卷起毛邊。

    她視線比他還筆直地打量身邊的每個人,帶著淡淡的笑意,說:“我媽媽生病,我通常隻有功夫做一道菜,大家吃得很飽,因為謝天謝地飯是管夠的。兩室一廳隻有一個衛生間,不過比起樓下一家三口擠一間屋的,我很欣慰能讓弟弟有獨立的房間。假期肯定沒法度假,我有培訓班要上,早晚還有起碼兩分工要打。”

    一番話不卑不亢,說得旁邊圍著的富家子都是臉上一熱,都已經是初入社會的成年人,好像還不如一個十六歲的小女孩來得懂事。

    隻有段明過曲起指頭敲了敲桌麵,臉上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他眉眼一揚便是說不出的豐神俊朗,隻是話語是刺耳促狹的。

    “那恭喜你了,喬顏。”這大約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她微微一怔,終於露出不易察覺的那份不安。

    段明過以為看出了那個皮囊下的真正她,說:“你這麽費心費力的討好我哥哥,看來很快就能跟我們平起平坐了。”

    段明過沒想過這麽多年過後,又能跟喬顏在這樣的私人聚會上喝酒,忽的想起當年自己的那番話,盡管承認幼稚可笑,卻又其實沒什麽不對。

    她把自己繃成一張緊緊的弓,以為這樣就可以攻守兼備百毒不侵,其實明眼人眼裏隻是一個皮很好看的花架子,稍微一戳就能刺破她薄如紙的臉皮。

    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喬顏都用她那副自作聰明的樣子小心翼翼地與人交往,其實不過是自卑過頭的自尊表現。

    ***

    聚會的重頭戲梁錚一直沒來,東道主江流螢盡管掛著笑臉,但就跟有心事隱藏著的喬顏一樣忍不住訕訕。

    聚會於是在沉悶中早早結束。

    出來的時候,丁賢淑在過道摘韭菜,這是春天割來的第一茬,燒起來鮮嫩好吃,隻是氣味不佳。段明過鼻子敏感,剛一出來就打了噴嚏。

    丁賢淑見喬顏的這夥朋友衣著鮮亮,一個個極有精氣神的樣子,忍不住上來賣乖問好,卻害得喬顏沒辦法介紹,一時間杵在原地無話可說。

    大家都是聰明人,看喬顏如此局促,並不多問這位是誰。丁賢淑也不會蠢到主動上來說她是小媽,等關上門才抱怨:“我有那麽見不得人嗎?”

    喬顏拎過自己的包,一刻不停地要走,隨口照應:“你有什麽事情就打電話給我,別煩我弟弟,也別煩我朋友。”

    丁賢淑挺氣不過,抱怨:“你這孩子怎麽說話的!”跟著她出門,看她將地上撒的韭菜捧進塑料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大聲問:“你幹嘛?”

    喬顏生怕她這一嗓子把對門的江流螢給吼出來,抓著她袖口低聲道:“這兒不是你農村老家的曬台,你要摘菜,進廚房裏去!”

    丁賢淑一擰眉:“農村怎麽了,看不起農村啊,我老家灶台都比你這鳥窩大!你還明星呢,也不怕人笑話,就給我租這麽個房子!”

    喬顏是個油鹽不進的,聽到這話不憂更不惱,拎著袋子往電梯裏去,反把丁賢淑激得跳起來,跟著過來抓住她肩,說:“你什麽態度?”

    喬顏冷冷看著她。

    丁賢淑心裏一窒,隨即就說不怕,將肚子一挺,說:“你以後說話客氣點,我這肚子裏可是你們喬家的種,你不尊重我不要緊,你得讓著你弟弟。”

    一番話刺中喬顏心中結痂的口子,盡管放過誰知道這孩子姓什麽的狠話,可她到底捱不住他父親一再的勸說和丁賢淑屢屢的進犯,最後隻好破財消災,給她在這小區找了間屋子。

    兩隊人約法三章,丁賢淑答應不再去喬家鬧騰,折磨喬恒衰弱的神經,可沒約法三章,不提這檔子荒唐事。

    喬顏隻好掩耳盜鈴,寬慰自己已經仁至義盡,以後當這人是死的,最好當喬貴桃也不存在,這樣不念不想不怨不氣,日子還能輕鬆一點。

    丁賢淑不知道喬顏已經拿她當死人,變著法地在她麵前刷存在感,就想要她看一看自己,說點好話哄哄自己肚子。

    恰好一輛黑色轎車從旁滑過,丁賢淑心裏感概這車漂亮的時候,喬顏視線也正巧從車頭滑至車尾。

    她一怔,很快就做出決定,緊走幾步揮揮手,本來不大抱希望的,沒想到車子滑出去一兩米,又退回來。

    後排的車窗降下,段明過伸手撐在窗框上,露出一張似笑非笑的臉,語氣慵懶地問:“怎麽,帶你一程?”

    喬顏一連道謝幾次,把司機都弄得緊張起來,說:“是段總眼尖看見喬小姐了,要我鐵定已經一腳油門開出去了。”

    “你平時挺好,今天話怎麽這麽多呢……”段明過直了直腰,將西服下擺抻平了,問:“送你回家嗎?”

    喬顏說:“不用,我回公司。跟你們應該不順路,一會兒隨便把我在路邊站台放下就行了,我可以自己坐車回去的。”

    司機在前麵聽得心顫,心想這小孩又不肯乖乖吃飯了。

    男人要是想對你好,那千萬要收下,否則一而再再而三拒絕,你是矜持也好扭捏也好,男人一律認為你難搞,就提不起興趣再往下走了。

    這對於愛麻煩的段明過更是如此,司機耐心聽著,老板果然沒反應,過了會才漠然道:“前麵靠右停吧。”

    還沒開到,喬顏手機響,來電的是喬恒班主任,聲音堪比滾滾春雷,炸響道:“你,來學校一趟!怎麽了?你弟弟把人給打了!”

    段明過這邊恰好大哥來電,語氣也不佳,說:“你現在在哪,不忙吧,趕緊去學校一趟,現在就去,段雨溪被人給打了。沒了王法了,你給老子打回來!”

    段明過耳朵都喊得疼,連忙把電話掛了塞回口袋裏,借著動作看到身邊喬顏的眼風順著他臉劃了圈——兩個人都回過味,暗自思忖,該不會這麽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