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Chapter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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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不起, 您已觸發防盜庇護。

    一邊有漂亮女孩來跟段明過耳語,兩個人談得熱火朝天,熱烈氣氛在彼此間流淌,最後他們居然手挽手一道站起身來。

    轉過來的時候,段明過看到一桌的狼藉,不由睨了喬顏一眼,臉露嫌棄。臨走的時候,卻又不動聲色拿開了孔鬆的手。

    “我一會兒過來。”段明過走出幾步才後悔, 跟誰報備呢?

    那女孩是孔鬆店裏新請的琴師, 負責給大家彈琴解悶, 小女孩兒嘴甜會來事兒,幾乎沒有客人不喜歡她的。

    她方才邀請段明過來個四手聯彈, 恰好少爺今晚心情好, 就沒有拂了她的麵子,欣欣然允諾。

    雙雙坐到鋼琴前時, 段明過卻掌握回了自己的局麵,女孩報的幾個經典曲目他都不滿意,兀自搖頭說:“你坐著就好,我來,我來。”

    夜幕初上,酒吧裏已經擠入了夜歸的人。英俊的人彈琴也更好聽一些,大家紛紛放下手裏的酒杯, 往鋼琴這邊看來。

    當緩緩的音樂自段明過手下一旦流淌, 整個酒吧就像罩進致密的玻璃器皿, 居然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舒緩的樂聲裏,他往前傾身湊到話筒邊,頗為搞怪的故意清了清嗓子,說:“心髒不好的,可能要提前退場了。”

    大家這才笑起來,掌聲稀稀拉拉的響起。孔鬆很是捧場地吹起口哨,撞了撞喬顏肩膀,說:“難得他這麽高興!”

    喬顏放下手裏的叉子,碾過一張麵紙擦了擦下唇,他們之間隔了很長一段距離,在她的角度隻堪堪看到他側麵。

    平日裏刀刻般的輪廓,今晚昏黃的光線裏居然柔化了邊緣,等到他一張口,她更加驚訝,那聲音如山澗泉水般潺潺而來,如此清澈如此甘洌。

    ……

    Across the oceans,

    Across the seas,

    Over forests of blackened trees,

    Through valleys so still we dare not breathe,

    To be by your side.

    ……

    寒門之子,從小跟柴米油鹽打轉,喬顏沒有學過音律知識,不知道貝多芬跟莫紮特各自好在哪,英文也是一早還給了高中老師,平時隻念得過ABC。

    可孔鬆在旁問歌名的時候,喬顏卻能答上來,她說這是呂克貝鬆導演紀錄片《鳥的遷徙》的主題曲《to be by your side》。

    紀錄片登錄國內院線的時候,她跟段明過一道看過——其實嚴格來說,是她,段明過,還有段明澤,總是如此。

    那段時間,她媽媽的病情來的凶險,很多跡象表明,這個被病魔摧殘得不成人形的女人終於快要等到了被解救的這一天。

    然而身為兒女,哪怕血溶於水,還是無法做最後的割舍,小小的喬顏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去找一直以來向她展現最大善意的段家。

    隻是第一次的貿然打擾並未成功,喬顏抱著書包興衝衝跑到段明過麵前時,他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冷漠淡然的眼神看著她。

    他一字一頓,用極挑釁的語氣說養條狗也要天天來搖尾巴才有感情,你人間蒸發這麽久,忽然某天跳出來就是開口要幫忙,說得過去嗎?

    喬顏羞愧之極,屈辱之極,以至於自那之後的每一次見麵,她都要不停詢問自己,我是不是搖夠尾巴了,他是不是足夠滿意了。

    現在開口說話的話,是會被當成逆耳的造次還是順耳的忠言。

    那日車裏他說你有什麽要幫忙的,來找我就是了。

    她雖然醉得離譜,卻未必沒有聽進心裏。同一時間甚至喟歎,曾被用力打開的手記得疼痛的力量,誘惑再大,也知道要時刻縮在袖子裏。

    至於今晚的膽大,也已經做過破釜沉舟的準備。

    段明過這個人,總是不夠好,也不夠壞。

    前一秒會衝她發脾氣,後一秒也會放下身段來哄她。兩人鬧不愉快的當天下午,他給她回電話,口氣頗大地責怪她不告而別。

    他少爺氣十足地下達命令:“晚上我去接你看電影。”

    “段先生,我還有作業。”

    “那等你考過試再跟我談你媽媽的問題?”

    她抓著手機,出了一手心的冷汗,上課鈴正遠遠響起,她終於答應:“你告訴我地址,我會準時到的。”

    晚上校門口停著輛紮眼的豪車,一看便是段家的手筆,喬顏自無數雙眼睛裏埋頭走過去,敲了敲後車窗。

    裏頭出現的卻是段明澤的一張臉。

    他帶她去電影院,說很高興你也喜歡看紀錄片,明過還說你有點小麻煩,一會兒進場的時候,你可以跟我慢慢說。

    喬顏是個聰明的孩子,知道該在什麽時候說什麽話,她等待著時機,然後咬牙將苦水一一倒出。

    很順利的,大屏幕上剛剛播出影片前貼片廣告,媽媽已經被換進了最好的病房,等待外地趕來的名醫會診。

    喬顏心中感激,段明澤隻是做了個“噓”的動作,說:“片子要開始了,這種好片需要用心體會。”

    那時的段明澤,在喬顏眼裏說是鍍上金光也不為過,她很柔順地聽從他的意見,很柔順地努力觀看電影,很柔順地拚命集中注意……

    最後很柔順地不讓旁人看出自己打瞌睡的蠢樣。

    隻是人算總是敵不過天算,喬顏醒來的時候片子進入尾聲,黃色的大燈照得人兩眼發脹,一歪頭,將肩膀借給她許久的段明過朝她不懷好意的笑。

    出來的時候,仍舊沉浸在紀錄片裏的段明澤詢問喬顏對之的看法。

    喬顏智商降至三歲,搜腸刮肚,說:“我挺喜歡那首主題曲的。”

    段明澤笑著搖頭,段明過從兩人之間穿過,玩世不恭地拿拇指擦了擦眉角:“英雄所見略同,其實,我也挺喜歡那主題曲的。”

    一曲唱完,滿座皆驚。酒吧的氣氛高漲,幾乎所有人都起身為段明過鼓掌,攛掇著要他再來一首。

    他含蓄揮手,把長夜讓給大家,起身的時候,卻又誇張地謝幕,單手壓在胸前,紳士地向眾人轉上一圈。

    孔鬆又再次感慨:“段三回來大半年了,我還頭一次看他這麽高興。”

    喬顏借口去衛生間補妝,跟著段明過出了前廳。

    地上分明鋪了厚厚的地毯,按理說走起路來足夠悄無聲息,他卻好像背後長了一雙眼睛般,忽地向後伸手將她抓住,然後用力一帶,將她整個按在門板之上。

    後來想起,總覺得是這一晚的燈光太美,酒意微醺,一男一女如同天然相吸的磁鐵,於是不費什麽力氣的就粘合在一起。

    誰先吻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旦開始就再沒回轉的餘地。

    段明過像是把一生的耐心都耗盡在這個吻上,緩慢停下的時候,隻覺得整個人都骨酥神迷,要被溺死在這溫柔鄉裏。

    說話的時候,嘴唇都不曾離開對方,他一邊細密的親吻,一邊含糊地詢問:“你最後一道吃的什麽?”

    “布丁啊。”

    “哦。”

    “軟嗎?”

    “嗯。”

    “甜嗎?”

    也“嗯。”

    他們沒有跟孔鬆道別就匆匆離開了菲比,坐上車的時候,段明過已經鬆開了她禮裙上側邊的拉鏈。

    手如靈蛇,滑入那團柔軟時,兩個人都止不住的發顫。

    段明過隻來得及向司機說一句“老地方”,就將頭埋進了她烏發蓬飛的脖頸,一邊順著她動脈流動的痕跡,一邊感受她血液搏動的溫熱。

    這個時候,終於懂至親至密的兩個人,為什麽要吃幹抹淨,為什麽要分拆入腹。

    半夜時分,喬顏被手機鈴聲吵醒,她怕吵到段明過,匆忙之中迅速接聽,馬娘娘聲音高亢地問:“這麽晚還不回來,你上哪鬼混去了?”

    喬顏立馬緊張地看了一眼身邊的男人,確定他沒有受到打攪,這才捂著肚子赤`身站起來,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床邊。

    喬顏極小聲的,說:“對不起,忘了跟你說今晚我不能回去了。”

    馬盼聽出她聲音中過分綺麗的音調,一時間大腦迅速運轉,問題跟倒豆子似的蹦出來:“你在哪,和誰在一起,做什麽呢?你這丫頭一直挺老實的,今天幹嘛這麽鬼鬼祟祟,你還夜不歸宿!”

    馬盼忽然一個恍然,說:“你是不是和誰在一起呢,段先生?他今晚真跑去那節目了,你們倆是不是幹柴烈火了?”

    喬顏清咳,聲音怎麽也壓不住馬盼的欣喜,隻好聽他在另一邊不停胡言亂語:“這下好了,不用坐自行車後麵笑,可以躺寶馬車裏哭了。還不止寶馬呢!你是不是終於能火了,我要成金牌經紀人了,以後帶著你出門見那群小妖精也能直起腰了:哼,我們家喬安娜雖然演技差,可她命好啊,有人玩命砸錢玩命捧呢!”

    越說越來勁,喬顏一連將話機挪開幾寸才不用受他的轟炸廝磨耳膜,一邊安撫著:“是啊,你不是喜歡鉑金包嗎,以後買一打咯。”

    掛過電話,耳朵都微微發燙,她將手機設了靜音,暗夜中如蛇般又爬回綿軟的床上。映著月色,他臉白得發青,長長的睫毛蓋起過分聰明的眼睛,整個人都沉了下來。

    喬顏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懸在他臉上,一寸一寸細致入微的描繪,是飽滿的額頭,筆直的鼻梁——眼珠此時轉了轉,他忽的睜開眼睛,說:“還不睡啊,精神這麽好,是不是想再來一次?”

    牛頓先生說,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有時候,想起另一個人的作用也該是相互的,喬顏於混亂之中想起段明過的時候,段明過也正在這城市的另一端想起她。

    這誠然不會是一次自發的行為,特別是在他們那次不甚愉快的夜晚之後。

    事情的起源是江流螢撥來的電話,新家進宅,她邀請段明過在幾日之後前來參加一場小型派對。

    段明過問過時間,並沒有貿然答應,說:“我讓秘書安排一下,盡量抽空過去一趟,你看行嗎?”

    江流螢滿心喜悅,要他一定抽出寶貴時間,兩人閑話幾句臨近掛斷,江流螢忽然想起什麽,說:“哎,段三,我那電視劇女四號換人了。”

    不是什麽新鮮事,段明過甚至兩次親曆這位女四號丟角色又去爭角色的場景,不過這事兒能透露嗎?他很閑?段明過隻是口吻隨意地說:“哦,是嗎。”

    江流螢有些生氣,說:“我這角色雖然戲份不重,可那是女主角的青年時代,對劇情有多大的推動作用啊。我的要求是又清純又清淡,他們給我換了個一笑起來就風塵,生怕別人不知道她騷的狐媚子過來,要我怎麽辦?”

    劈裏啪啦一大堆,她終於提到那女人:“之前那個多好啊,喬安娜,還記得嗎,我領她過來見過你的。那小姑娘多青春逼人啊,明明在笑,眼睛卻是冷冷的,往那一站就是很有故事的一個人。”

    段明過掛電話的時候還在想,這個喬顏到底適不適合這個故事他不知道,但這個人很有故事他卻是一清二楚。

    那時候段家借著地皮的飛漲一夜之間躍升國內地產企業的龍頭老大,樹大招風,為了洗去吸血蟲式的企業形象,拿出了一點錢搞慈善。

    喬顏就是段家基金的第一批受益人。

    頒獎那天,他跟著兄長段明澤出席,隻不過姓段的身份沒有給他什麽出風頭的機會,萬年陪襯的他坐在主席台最末的位置。

    期間隻有無聊地看看身前的席位卡,或是在去廁所的時候吸一兩支煙。

    頒獎的過程緊中有序,並沒有什麽意外發生,隻是等段家的兩兄弟回去後,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怪事。

    一位叫做喬顏的女孩給段家寫了一份感謝信。

    起初誰都沒注意,甚至沒人從堆成山的信件裏試圖拆開這封表麵過於樸素的信件,直到一月又一月,女孩從來鍥而不舍的寫信,這才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那個月,她考入年紀前三,照片被貼在榮譽榜上,被全校師生圍觀。她寄來多出的一張,後來被段家奶奶拿在手中,她對孫子們說:“這女孩兒真好看。”

    喬顏的資料被重新挖出,這是一個身世堪稱可憐的姑娘,父母感情不和,父親長期跟第三者在外同居,母親罹患白血病,已被病情摧殘得奄奄一息。

    小小年紀就一人扛起了家中的重擔,既要照顧重病的母親,完成自己的學業,還要養育比自己小五歲的弟弟,生活之困苦難以想象。

    其中一封信裏寫她用段家的錢和學校的捐款湊齊了為母親換髓的錢,捐髓的不是旁人,正是這位已經命途多舛的女孩。

    段奶奶看了之後眼圈泛紅,說:“我小的時候,爺爺一次釣了條黑魚回來,明明已經剖肚去腸,我拿去河邊洗的時候居然一揚尾巴逃了出去。

    “回家之後被大罵一場,我委屈得不行,一直記到現在,覺得是人生最大的挫折,跟這女孩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了。”

    她問兩位孫子對這女孩是否還有印象。

    段明過搜腸刮肚也隻記得那天豪華的場館和散發著淡淡檀香的衛生間,對這女孩自然全無印象。可他仍舊是說:“記得的,她很瘦,但眼睛裏的光很亮。”

    段明澤大約也想在奶奶麵前討巧,他略微眯著眼睛想了想,然後忽然一點點笑起來,說:“怎麽不記得,我還幫她解過圍呢。”

    過了會,話題轉移,段明澤又沒頭沒腦地說了句:“……奶奶你說得對,那是一個很漂亮的姑娘。”

    段奶奶對認真又知恩圖報的人,向來青眼有加,吩咐喬顏再來信的時候,要小孫子段明過代為回複。

    段明過滿口應承,吩咐專用的司機幫忙寫了一篇,本想手抄下來以示誠意,然而剛寫了沒兩個字就扔筆乏了。

    心說現代人的通信也該與時俱進,既有捷徑不走為何偏要去繞小路,於是心安理得打印下來,再在最後大筆一揮簽上名字。

    跟想象中對方的激動不同,女孩還是在下個月的同一時間來信。除了第一句多增一行“段先生,你的來信已收悉”外,便又按部就班地走起了固定套路。

    她的筆記清晰,思路嚴密,一手行楷寫得頗有幾分風骨,然而字體瘦削筆鋒犀利,跟她的文字一樣莫名透著淡淡的冷。

    而後來與她遇見,她站在段明澤身邊,盡管順從的笑著,卻總有一種冷眼看世人的感覺,那更確定了他的看法。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

    江流螢近來不大心順,盡管新宅入住,且是自己百分百拿稿費掙的,但心中隱隱約約總有一個疙瘩,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

    進宅這天喊了閨蜜是薇一家過來,她與先生陸西周新添一個女兒,母女兩個養得都是白白胖胖,揉在一起仿佛粉撲撲的一對團子一樣。

    江流螢親自趕到電梯來接,一見到粉妝玉砌的孩子就忍不住搓手要抱,奶爸陸西周還挺小氣,按著寶寶後腦勺就往家門裏鑽。

    江流螢看著他筆挺的背影一陣搖頭,拉過是薇說:“男人啊。”

    是薇依舊溫柔,因為胖了,成了雙倍的溫柔,將頭輕輕靠在她肩上,說:“就是這樣,看女兒的時間比看我還多,都不知道該不該生氣……你家梁錚呢?”

    江流螢說:“死了!”迎上是薇水盈盈的一雙眼,又正經下來,說:“忙著呢,可能稍微晚點兒來……”

    也可能不來。

    江流螢男友梁錚也是圈內人,隻不過倆人分工不同,一個執筆撒狗血做編劇,一個聲淚兼俱下當演員。

    外形條件自不必說,江流螢承認自己看上他的第一原因就是被其顏值折服。哪怕後來見識到他的諸多缺點,依舊甘心被他按在地板上摩擦。

    隻不過時間一久,人真的疲勞,江流螢已經快要記不起上次見到他真人是什麽時候,而他倆又有多久沒好好說過話了。

    大喜日子,不提煩心事。

    江流螢領著是薇連帶著門廊都細細轉一次,想討點好似的介紹:“雖然比不上你的大別野,但能在這寸土寸金的地兒搶一套過來,也算不容易了吧?”

    她一指中間那一戶,說:“一層三戶,兩套都是大戶型,就中間夾的可小,上次我進去看了下,簡直就是鴿子窩,幸福感立馬就嘭嘭嘭起來了。”

    兩人頭抵頭的笑,中間那間鴿子窩忽然被人打開,倒叫背後說人的江流螢一個激靈。待看清來人,她更加驚訝。

    “喬安娜?”她笑起來,鬆了是薇,熱情地去挽她胳膊,說:“你怎麽也在這兒……中間房子你租的?真巧了,來我家裏吃個飯。”

    從那鴿子窩裏又走出個女人,四十來歲的模樣,五官濃烈粗放,說起話來像炮仗:“喬顏,這是你朋友啊?”

    喬顏表情尷尬,答應江流螢一會兒去她家坐會兒,當下繞回去將那女人推進家門,又將門牢牢關上。

    是薇略微眯起眼睛,說:“真好看啊,好像在電視裏看見過。”

    江流螢說:“小明星,代言的金坷垃挺火的。可惜了,原本要來拍我新劇的,後來不知道怎麽被拿了……估計不是什麽好事。”

    她掏手機給段明過打電話,問:“段三,什麽時候來啊,又開會?太不夠義氣了你!知道我這兒還有誰來嗎,喬安娜哦……哎呀,就是喬顏啊!”

    半小時後,段明過捧著一束百合來到門上。

    江流螢指著一邊衝他擠眉弄眼,說:“來挺快啊,在陽台上呢。”

    段明過拿手指刮了刮眉角,語氣隨意道:“我又不是來找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