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Chapter 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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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 您已觸發防盜庇護。 不過到底是小門小戶的孩子, 頭一次見到這種場麵, 不由發怵, 站在大門之外已經開始惶恐, 不知道先邁左腳還是右腳。
段明澤到底受過精英教育, 在英國的那幾年培養了他的紳士風範。他親自給她遞上一雙幹淨拖鞋, 態度謙和,姿態誠懇, 甚至彎腰替她解開球鞋鞋帶——
段明過原本吃著開心果,把殼扔給小侄女, 騙她是海邊的小貝殼。這時候搓了搓手,跟老太太說:“哥哥真是好客, 對什麽客人都這麽熱情。”
老太太倚著黃花梨的貴妃椅, 抬起重重疊疊垂下的眼皮子,懶洋洋望過去一眼, 慢慢道:“就數你話多, 趕緊吃你的吧。”
那次往後, 段明澤就不大敢獨自去接小丫頭了, 不過人到底有辦法, 讓弟弟成為自己忠誠的僚機, 每每有事必然要他在旁陪著。
段明過有過疑惑,說段家兩個男丁都去接一個女孩, 這要是傳到旁人耳朵裏, 豈不是更加讓人覺得可疑了?
段明澤當然也表現出過擔憂, 不過完全沒有更好的辦法,後來老太太問起,他於是睜眼說瞎話:“年輕人愛跟年輕人玩,我是陪著。”
段明過那天不在跟前,吃了啞巴虧,自此幫忙擔了一份虛名,成為段家人口中愛玩的年輕人。
僅僅是二男一女玩,也不太對勁,他於是喊上一幫狐朋狗友,不是去夜店搖頭擺尾,就是去酒吧放縱大飲。
段明澤每每在旁邊開一桌,既不融入也不遠離,就跟喬顏臉上的表情一樣,不可以說不食人間煙火,卻又讓自己置身事外。
無論環境有多嘈雜,喬顏總是安靜的,好像聲音在她身邊會繞開,她自成一體地形成一個小小的絕緣體。
她麵孔盡管帶著笑容,卻總是冷冷的,火與冰的矛盾在她身上是和諧的統一體,所以不僅僅吸引他哥哥,連他一眾朋友都覺得新奇。
一開始的生疏過後,他們頻繁跟她開玩笑,知道她家境不好,便專拿她的短處開刀,特別喜歡跟她“探討”窮人的生活。
“聽說你們吃飯是三菜一湯的,能吃得飽嗎?”
“一家人分兩室一廳,所以要共用衛生間的?”
“你們假期都會去哪度假,新馬泰嗎?”
段明過從不打斷,比他們還有興趣地雙臂支著桌麵,一雙眼睛炯炯看著這個女孩——她梳著馬尾,露出素淨的小臉,身穿校服,因為洗滌太多卷起毛邊。
她視線比他還筆直地打量身邊的每個人,帶著淡淡的笑意,說:“我媽媽生病,我通常隻有功夫做一道菜,大家吃得很飽,因為謝天謝地飯是管夠的。兩室一廳隻有一個衛生間,不過比起樓下一家三口擠一間屋的,我很欣慰能讓弟弟有獨立的房間。假期肯定沒法度假,我有培訓班要上,早晚還有起碼兩分工要打。”
一番話不卑不亢,說得旁邊圍著的富家子都是臉上一熱,都已經是初入社會的成年人,好像還不如一個十六歲的小女孩來得懂事。
隻有段明過曲起指頭敲了敲桌麵,臉上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他眉眼一揚便是說不出的豐神俊朗,隻是話語是刺耳促狹的。
“那恭喜你了,喬顏。”這大約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她微微一怔,終於露出不易察覺的那份不安。
段明過以為看出了那個皮囊下的真正她,說:“你這麽費心費力的討好我哥哥,看來很快就能跟我們平起平坐了。”
段明過沒想過這麽多年過後,又能跟喬顏在這樣的私人聚會上喝酒,忽的想起當年自己的那番話,盡管承認幼稚可笑,卻又其實沒什麽不對。
她把自己繃成一張緊緊的弓,以為這樣就可以攻守兼備百毒不侵,其實明眼人眼裏隻是一個皮很好看的花架子,稍微一戳就能刺破她薄如紙的臉皮。
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喬顏都用她那副自作聰明的樣子小心翼翼地與人交往,其實不過是自卑過頭的自尊表現。
***
聚會的重頭戲梁錚一直沒來,東道主江流螢盡管掛著笑臉,但就跟有心事隱藏著的喬顏一樣忍不住訕訕。
聚會於是在沉悶中早早結束。
出來的時候,丁賢淑在過道摘韭菜,這是春天割來的第一茬,燒起來鮮嫩好吃,隻是氣味不佳。段明過鼻子敏感,剛一出來就打了噴嚏。
丁賢淑見喬顏的這夥朋友衣著鮮亮,一個個極有精氣神的樣子,忍不住上來賣乖問好,卻害得喬顏沒辦法介紹,一時間杵在原地無話可說。
大家都是聰明人,看喬顏如此局促,並不多問這位是誰。丁賢淑也不會蠢到主動上來說她是小媽,等關上門才抱怨:“我有那麽見不得人嗎?”
喬顏拎過自己的包,一刻不停地要走,隨口照應:“你有什麽事情就打電話給我,別煩我弟弟,也別煩我朋友。”
丁賢淑挺氣不過,抱怨:“你這孩子怎麽說話的!”跟著她出門,看她將地上撒的韭菜捧進塑料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大聲問:“你幹嘛?”
喬顏生怕她這一嗓子把對門的江流螢給吼出來,抓著她袖口低聲道:“這兒不是你農村老家的曬台,你要摘菜,進廚房裏去!”
丁賢淑一擰眉:“農村怎麽了,看不起農村啊,我老家灶台都比你這鳥窩大!你還明星呢,也不怕人笑話,就給我租這麽個房子!”
喬顏是個油鹽不進的,聽到這話不憂更不惱,拎著袋子往電梯裏去,反把丁賢淑激得跳起來,跟著過來抓住她肩,說:“你什麽態度?”
喬顏冷冷看著她。
丁賢淑心裏一窒,隨即就說不怕,將肚子一挺,說:“你以後說話客氣點,我這肚子裏可是你們喬家的種,你不尊重我不要緊,你得讓著你弟弟。”
一番話刺中喬顏心中結痂的口子,盡管放過誰知道這孩子姓什麽的狠話,可她到底捱不住他父親一再的勸說和丁賢淑屢屢的進犯,最後隻好破財消災,給她在這小區找了間屋子。
兩隊人約法三章,丁賢淑答應不再去喬家鬧騰,折磨喬恒衰弱的神經,可沒約法三章,不提這檔子荒唐事。
喬顏隻好掩耳盜鈴,寬慰自己已經仁至義盡,以後當這人是死的,最好當喬貴桃也不存在,這樣不念不想不怨不氣,日子還能輕鬆一點。
丁賢淑不知道喬顏已經拿她當死人,變著法地在她麵前刷存在感,就想要她看一看自己,說點好話哄哄自己肚子。
恰好一輛黑色轎車從旁滑過,丁賢淑心裏感概這車漂亮的時候,喬顏視線也正巧從車頭滑至車尾。
她一怔,很快就做出決定,緊走幾步揮揮手,本來不大抱希望的,沒想到車子滑出去一兩米,又退回來。
後排的車窗降下,段明過伸手撐在窗框上,露出一張似笑非笑的臉,語氣慵懶地問:“怎麽,帶你一程?”
喬顏一連道謝幾次,把司機都弄得緊張起來,說:“是段總眼尖看見喬小姐了,要我鐵定已經一腳油門開出去了。”
“你平時挺好,今天話怎麽這麽多呢……”段明過直了直腰,將西服下擺抻平了,問:“送你回家嗎?”
喬顏說:“不用,我回公司。跟你們應該不順路,一會兒隨便把我在路邊站台放下就行了,我可以自己坐車回去的。”
司機在前麵聽得心顫,心想這小孩又不肯乖乖吃飯了。
男人要是想對你好,那千萬要收下,否則一而再再而三拒絕,你是矜持也好扭捏也好,男人一律認為你難搞,就提不起興趣再往下走了。
這對於愛麻煩的段明過更是如此,司機耐心聽著,老板果然沒反應,過了會才漠然道:“前麵靠右停吧。”
還沒開到,喬顏手機響,來電的是喬恒班主任,聲音堪比滾滾春雷,炸響道:“你,來學校一趟!怎麽了?你弟弟把人給打了!”
段明過這邊恰好大哥來電,語氣也不佳,說:“你現在在哪,不忙吧,趕緊去學校一趟,現在就去,段雨溪被人給打了。沒了王法了,你給老子打回來!”
段明過耳朵都喊得疼,連忙把電話掛了塞回口袋裏,借著動作看到身邊喬顏的眼風順著他臉劃了圈——兩個人都回過味,暗自思忖,該不會這麽巧吧。
喬顏腦子快速轉動,在想如何應付,旁邊段明過已經推門進去。
裏頭大小一對父子吃了一驚,躺床上的渾小子見到張生臉,僵著兩腮不滿道:“誰啊,怎麽隨隨便便進別人房間。”
旁邊爸爸眼尖,拉扯他一下要小子別亂說話,自己換上副笑臉走過去,畢恭畢敬地伸出手:“段先生?”
段明過得了便宜還賣乖,露出一副思索的模樣,恍惚說:“以前見過?”
男人笑著說是頭一回見,不過天下誰人不識君:“段先生我肯定是認識的,至於我嘛,段先生不認識也正常。”
提及來意,段明過眼神狀似無意地瞥了眼病床上的人,說:“帶我侄女兒來換藥,有人不長眼睛,差點給她開了瓢。”
語氣淡然的一句話說得病床上的男孩一怔,已經知道這是段雨溪小叔,隻是不知道自己跟段雨溪玩過的那點小貓膩,他了解多少。
一時間心下情緒萬千,不知道來人是敵是友,是否抱著什麽目的,踟躕著先一步坦白從寬,還是找自個兒爸爸擋在身前。
段明過的眼神卻放過了病床上臉色慘白的男孩,轉而看向這房間裏同樣表情僵硬的另一個。
喬顏明顯感覺一股熱源向己襲來,一抬眼,段明過站在離己極近的一處跟她說話。他個子過分的高,朝她說話的時候弓著腰,微微垂下頭,她方才與他平視。
“這邊事情結束就出來——不著急,我在外麵等你,一直。”
呼吸熱乎乎地噴在她耳廓,燙得她一張臉比方才紅得還要徹底,不解看他,他露出一臉溫和的笑意,從身邊擦過時略勾一勾唇角,不足為別人道的心照不宣。
果然這人一陣風似地進來又一陣風似地出去後,病房裏的父子立馬變了一副嘴臉,對她居然客氣了起來。
小孩兒沉不住氣,說話直來直去:“你跟那段三什麽關係?”
話一出口,被他爸爸立馬喝止,罵道:“沒大沒小,段三也是你喊的?喬小姐你有事就去忙吧,這兒有我呢。”
喬顏也不解釋,拿著雞毛當令箭,依言去找段明過的時候,很是誠懇地向他說了句:“謝謝段先生。”
段明過正從包裏將擬好的合同整理出來,聽到這突然冒出的一句話還有些發怔,轉而一笑,說:“我怎麽不記得幫過你?”
他指著合同簽名頁的位置說:“家兄所托,我也是情不得已,合同隻走形式,純粹糊弄人的。怕你覺得不放心,我這裏還有一份另外起草的免責書。”
段明過果然從下抽出另一份文件,也是語句嚴密格式工整,正經律師操心弄出來的東西,想來不會有錯,喬顏提筆刷刷簽下自己名字。
段明過見她看也不看,隨口說了句:“你心挺大,就不怕我裏頭夾了暗款,訛的你傾家蕩產?”
喬顏明顯一愣,果真審視起這話有幾分可信。對麵段明過收拾東西,笑著站起來,拍了拍她肩膀,說:“你忙,走了。”
段明過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喬顏回去的路上總覺得像是經曆一場幻夢,又想到夢中的自己對他太客氣了點,哪怕他說話向來真真假假,她總也分辯不清。
年輕的時候,她經常跟段家兄弟往來出入,有次段明過當著眾人的麵上讓她下不了台,說你這麽費心費力的討好我哥哥,看來很快就能跟我們平起平坐。
喬顏出身寒門,身上天然帶著一分倔強的傲骨,聽到這番話已然黑下臉來,可他卻忽然露出笑臉,像今天一樣,拍了拍她肩膀,說開玩笑的,當真了啊丫頭?
雲淡風輕,輕描淡寫,仿佛方才刻薄陰冷的並不是他,他隻是一個愛開玩笑愛搗亂的年輕男人,誰跟我計較那就是誰的錯了。
喬顏看不出段明過是怎麽樣的一個人,不知道他是否戴著麵具,如果有,那麵具之下又會是怎樣的一副麵孔。
她唯一知道的是他有一雙很亮的眼睛,看人的時候總帶著一點笑意,你將視線移去時卻又總會對上他涼薄的餘光。
喬顏看不清這個人,她自己卻如同赤`身裸`體般站在他麵前,那次不甚愉快的會麵過後,喬顏借口學業繁忙,拒絕了段明澤幾次的邀約。
段明澤大約猜到是哪一次會麵衝撞到這個內心敏感的喬顏,於是在電話裏很是小心地詢問是否能有一次贖罪的機會。
喬顏正好收到段家的回信,一邊歪頭夾著電話,一邊展開信件,仍舊是機打的信件,不過落款處除了那行熟悉的簽名,還多了一行小字——
好久不見,我想你了丫頭。你呢,想我了嗎?
“啪”的一聲手機落地,隻花五塊月功能費就能申領的諾基亞手機居然沒有半點問題,段明澤在那頭“喂喂喂”的聲音依舊響亮。
她連忙接過來,說:“對不起,段先生,我要寫作業了。”
她將手機直接關了,再將桌上散著的信封信紙一道鎖進自己的書桌,她搓著雙手不安地坐下來,她想,她再也不要和段家的人來往了。
***
段明過的一次闖入,給病房裏的父子倆留下了長久的後遺症。
喬顏跟小孩獨處的時候,他總愛拉著她說他跟段雨溪的情史,央求她有空在段明過麵前美言幾句。
“我是真的愛雨溪啊,真的,我比她爸還愛她。她爸除了給她找小媽,還會做什麽?我就截然不同了。”
大約真的事不關己,所以喬顏有閑情逸致來拿這種事來開玩笑,逗著小孩兒問:“你到底愛她哪一點?”
小孩埋頭想了想,半晌怔怔道:“她腰很軟的。”
喬顏倒沒笑話他,心想也不止他一個人的,楚王愛細腰,這世上的感情本來就是奇奇怪怪的,有人愛腰有人愛腳,也有人愛變態。
小孩的父親還是每天都會來,隻是沒以前那麽愛動手動腳,也不會在言語上衝撞調戲,隻是時不時要貼著她問一兩句段明過的事。
段家主攻房地產,不過做得大了,也對其他行當感興趣。這家想跟段家攀關係,偶然遇見一個恐怕能牽線搭橋的,就表現出十二分的興趣。
喬顏聽他問得多了,害怕自己多說露出馬腳,然而越是避而不談,這人就越是以為他倆交情匪淺,一直追著賣笑臉給她。
恰好這天小孩母親來,女強人忙於工作,卻也能發現家庭中細微的變化,一向不管閑事的先生忽然天天跑醫院,這事就很值得玩味了。
過來一看果然玩出貓膩,對象是一個窮酸的十八線女明星,按照兩人交頭接耳的親密程度來看,關係已然匪淺。
女人的嫉妒夾雜著女強人的不可一世,她二話不說揪著喬顏的胳膊扔出了病房。男人在後頭抱怨,她忽然跳起腳來,跟自己丈夫互相大吼。
這一日的結局是,喬顏選擇避讓,灰溜溜逃出了醫院,想回家找點清靜,開門的時候卻遇見喬貴桃跟丁賢淑肩並肩地看電視。
她爸爸很是局促了一陣,隔開丁賢淑往沙發那頭挪了挪,丁賢淑冷冷一笑,話倒是極漂亮的:“喬顏回來啦,我給你洗水果。”
喬顏走進房間將門一關,倒頭埋進喬恒的床上,耳邊不知怎麽響起那天段明過說的話:看不出來,你還挺有辦法的。
她總覺得這一次,自己還真有點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趨勢了。
夜裏,喬顏被一陣手機鈴聲吵醒,馬娘娘一副憂心忡忡的語氣,說:“有個壞消息,有個好消息,你想聽哪一個呢?”
喬顏心下惶然,說:“你別跟我繞關子。”
馬盼說:“好消息是,你今天紅了,爆紅,現在微博第一掛的就是你的熱搜。壞消息是,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裏,你可不是因為什麽正經事紅的。”
喬顏一顆心砰砰直跳,過熱的血液從胸腔一直衝騰到耳朵,她整個人都開始暈暈乎乎的:“到底怎麽了?”
馬盼說:“你今天在醫院是不是鬧事了?”
喬顏隱約就知道是這事發酵,當時有人在旁舉著手機拍攝,她因為自己不吵不鬧也沒被拖進漩渦中心,就沒管這麽多。
她將下午發生的事情一樣樣說給馬盼知道,對方聽了半晌沒有吭聲,說:“我去聯係公司的公關,看怎麽把這件事應付過去,處理得好,說不定對你將來還有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