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似曾相識。

    一年前的職業賽場上，接連的失利導致三把全輸後，他的打野位隊友，對他說的也是這句話。

    “你怎麽能這麽菜啊？”吳蘇永遠都忘不了他當時說這句話的眼神，反感、戲謔，更多的是輕蔑。兩人在隊內的關係本就有摩擦，吳蘇又因為這場比賽背負罵名，那他自然也不會吝嗇損人的話語。

    吳蘇對此絕口不提，麵對隊友和黑粉的冷嘲熱諷，他做出的選擇是保持沉默。他沒有向任何人透露自己母親的事，以至於連一部分ANE的粉絲都責怪他，指責他既然一手建立起了王朝，那就不要又親手將其摔碎。“成也吹雨敗也吹雨”，這句典故也是從中由來。

    在吳蘇發愣的這段時間裏，那名學生已經拽住女生的手腕粗魯地把她拉走了，一路上罵罵咧咧的。不管他說的話有多麽難聽，女生都隻是默認，一言不發，低頭啃著麵包。

    那名學生低頭看見這一幕，誤把她不會說話當成了對自己的忽視，一怒之下搶走了她今天唯一的食物，如丟紙團般扔到地上。

    女生看著地上的半截麵包，很是不舍，學生則在一旁冷言冷語，言語刺耳：“就知道吃，我花錢買你時間難道是看你吃東西嗎？你那麽喜歡吃就去撿啊，像狗一樣舔啊！不願意的話就老老實實回去把那把排位打完，等這四小時結束你不就能拿到錢買吃的了？”

    吳蘇有點為女生打抱不平，那名學生剛才還在遊戲，並不知道剛剛發生的事，所以也就無法體會女生此刻的饑餓感。一個人要餓到什麽程度，才會去偷別人的麵包充饑？

    這時有人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腰，吳蘇扭過頭，一團青色的二手煙撲鼻而來。

    “嘿，你好心給的麵包被人當垃圾扔了，就沒有什麽想法嗎？”老板娘就在剛才又點上一支煙，銜著煙嘴說。

    “不關我的事，我還有事要做。”吳蘇轉身就要走，他說的事是指給陳柔帶早餐，目睹女生被欺負和自己被女生欺負，他覺得後者比較重要。

    就在吳蘇跟老板娘擦肩而過的時候，她忽然問：“你知道那丫頭平時在網吧裏的生活是什麽樣的嗎？”

    吳蘇站住了，回過頭，疑惑不解。

    “她來這裏工作快有兩個星期了，兩個星期裏，她隻跟我說過話。她先天患有溝通障礙，她想交朋友付出的就得比別人多，而她與人溝通的唯一方式便是紙和筆。而這幾天裏，她隻對我寫過字，但今天多出了第二個人，你。”

    “所以呢？”吳蘇說。

    “她隻跟可以信賴的人說話，她和你隻是第一次見麵便把你當做可以信賴的人。”老板娘又吐出一口青煙。

    吳蘇感覺心裏有塊區域被觸動了一下，這種感覺很久未有。自從上一次季後賽結束，這種被信賴感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因為狀態下滑，他被千夫所指。隊友的埋怨、粉絲的責怪、解說員的大肆鼓吹。無人再會把信任交托在他身上。他害怕得想要逃竄，所以比賽結束後才會不顧工作人員的阻攔離開賽場，趕往醫院。他需要一個人幫自己釋懷，可那次回到病房，那個總是對自己給予鼓勵、信任、以及開導的人已然不再。

    吳蘇回過神，直視老板娘的眼睛：“那我能做什麽？總不能在你的網吧把那人揍一頓吧？”

    老板娘像是意料之中般，莞爾一笑：“你會玩英雄聯盟嗎？”

    “一年沒玩了。”吳蘇實話實說。自決賽後他再沒觸碰過這款遊戲，不是徹底喪失了興趣，而是他無論如何都登錄不上VR。使用VR進行遊戲需要大腦與客戶端建立連接，而他已經收不到設備傳輸的信號了。

    “那至少玩過。這樣就好辦了，你去找那個學生，跟他開黑，帶他贏一把，讓他閉嘴不就好了？我記得他買那丫頭的時間所剩時間隻有半個小時了，剛好夠打一把，好好加油。”老板娘提議，“話說你LOL什麽段位的？”

    “不高，”吳蘇說，“聽你這麽說，我還以為要找他solo。”

    他還有後半句沒有說，那便是：“solo的話，我能打得他滿地找牙。”

    “又不是搶女人！你們單挑個什麽？”老板娘狠狠地吐槽。

    幸虧是早上，網吧沒什麽人，也就能找到許多空位。聽從老板娘的建議，吳蘇在女生身邊的機位坐下。兩人還在遊戲，這個時候也不便打擾，新款VR以電波建立連接，但有人在現實中觸碰自己，在遊戲中也是能清晰無比地感受到，這也避免了玩家在使用VR時隨身物品被偷竊。

    虛擬技術的進步，VR超越了手柄和傳統的鍵盤鼠標，但若想毫無阻礙地進行遊戲，也還是需要常規電腦的輔助。畢竟VR提供的隻是新穎的遊戲體驗的模式，卻無法像鼠標那樣在複雜的選項中進行選擇。例如在等待房間需要用鼠標選擇英雄，向周圍人展示自己的操作也可以通過電腦屏幕顯示。

    VR以第一人稱為主，所以電腦屏幕顯示出的遊戲畫麵自然也是第一人稱。所謂第一人稱，便是最直觀的，用雙眼去看。老版LOL的第三人稱視角在掃視戰場上更勝一籌，而VR版本的優勢在於細節，地形環境、小兵的模型、以及雙方角色的一舉一動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很容易產生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

    兩人的段位都是稍顯低端的白銀，可局勢卻並不輕鬆。他們在藍色方，在地形上占據優勢，卻處處被紅色方壓製。

    VR版本的遊戲中將小地圖功能移除，取而代之的是友軍透視功能的補償。這個功能融入了一些FPS遊戲的元素，隊友在視野可見的範圍內，顯示的是角色模型，而超出視野範圍或受到建築物的阻礙，則會顯示出藍色的身體輪廓，距離越遠輪廓越小，無論相隔多遠都能看清。而隊友與對手發生遭遇時，敵方角色也會在視野裏顯示出紅色的輪廓。

    通過屏幕上顯示的畫麵，可以看見雙方打野在野區發生了遭遇。具體情節無法看清，隻見兩個顏色各不相同的輪廓交觸到一起，顯然是遭遇之後又發生了激戰。不到一會的功夫，象征著隊友單位的藍色輪廓倒地，顯然是對拚失敗陣亡了，而在他倒地後，他身上輪廓的顏色也越來越淡，直至完全消失。

    至於紅色輪廓，在友方陣亡失去視野的幾秒鍾後也消失了，這是透視功能的機製。但不難猜到，他在贏得這輪野區交戰後，應該在藍色方野區滯留了會刷野，以將經濟最大化。

    野區遭遇到滑鐵盧，下路的局勢也不容樂觀。紅色方下路推兵線搶六，依靠多出一個大招的優勢對藍色方進行壓製。

    實際情況並非學生所說的那般，女生一點也不坑，她的操作雖不起眼，隻是最基本的，但還算到位。她跟那名學生一起走下，選擇的位置是輔助，選用的英雄是璐璐。吳蘇看得出來，無論是加持護盾、變羊控製、還是技能減速，她的技能釋放都相當到位。可能微操方麵不及黃金水平，但身為輔助在白銀局吃香還是綽綽有餘。

    反觀學生所用的射手，走位頻頻失誤也罷，選擇的英雄是射手中最為靈活的伊澤瑞爾，愣是硬生生吃了對方艾希和布隆兩個大招，被直接集火秒殺。射手陣亡，輔助的下場也可想而知，璐璐把所有保命技能交給了射手，自己卻落得無處可逃，被艾希玩家射出的寒冰箭黏住，一箭一箭射穿。

    老版LOL裏，角色死亡後可以自由移動視角，VR也相差無幾，隻不過形式有點不同。角色死亡後會轉換為靈魂，靈魂可以繼續留在戰場，也可以穿過峽穀去查看別路的情況，能跟隊友直接說話交流，但不能釋放技能和任何形式的攻擊手段。電腦屏幕上，女生陣亡後的靈魂穿過高聳的森林，一路飄到中路，而中路正好在上演一場單殺。

    三線大崩，這在白銀局可是致命的。因為雙方實力都差不多，所以一旦某方獲得優勢，另一方便再無翻身之地。

    眾所周知，中路一塔能改變對線局勢，二塔則是能影響到輸贏走向。紅色方兵臨城下，藍色方也隻是聚集防守。一輪消耗下來，雙方的血線都壓低了不少，伊澤瑞爾抓住一個殘血的走位失誤，躍遷射擊兩個技能接連交出，想收走人頭。不料對方交出治療，反手將其集火擊殺。

    一場團戰一觸即發，藍色方缺少一個射手，更何況處於劣勢，自然抵不住紅色方的優勢。每個人都盡最大努力去打這場團戰，而女生所用的璐璐在這一輪當中堪比團戰教科書，無論是護盾續命，還是變大加血都恰當到位。一場四打五的團戰，愣是被他們拖長許久，擊殺紅色方兩個，耗殘三個。

    這是中期的一波團戰，推掉基地是癡人說夢，但拔除高地是綽綽有餘。最為關鍵的是撲滅了藍色方的士氣，他們一直反抗，處於劣勢仍在尋找機會，結果因為射手的失誤，前功盡棄。紅色方還沒擊殺大龍，他們便發起投降，全票通過。

    遊戲結束後，操作伊澤的那名學生脫下VR的第一件事便是一通責怪，真是習慣成自然。

    “二塔那波團你早給我護盾和大招，我們完全能贏的，對麵全殘！”他隻注意著指出輔助的失誤，卻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才是團滅的發動機。

    女生對此也不以為然，她清楚自己無論做得再好，他也隻會對自己惡語相向。她低頭不語，任憑那學生喋喋不休。她很想捂住耳朵，但她知道這麽做會遭到更多的謾罵，於是隻能忍受。

    似乎是回應她的心願，一個聲音響起，打斷了學生的埋怨。她驚訝地抬頭，麵對上剛才給自己麵包並對自己微笑的那張臉。

    剛才那個大哥哥？她心想。

    “你們開黑還缺人嗎？拉上我一個怎麽樣？”吳蘇意味深長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