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連坐(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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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現任審神者這樣的問題,時之政府的調查員也問過許多遍,但他會幫助本丸的大家隱藏下那些太過不堪的往事。他的很多兄弟已經碎刀, 沒必要讓人類知道他們碎刀前所承受的折磨, 或是反抗失敗後的絕望……
所以現在, 要為了他自己的老虎,把這些都告訴給現任審神者嗎?五虎退又想哭了, 剛才審神者明明說過,讓他慎重地考慮,然後不打折扣的做到……現在拒絕主人的話, 不但是沒法複活他的老虎, 而且還會成為審神者大人討厭的那種人……
他、他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老虎們察覺到付喪神糟糕的情緒, 一隻隻從被子裏爬出來湊到他的身邊,小聲叫著安慰他。其中一隻福至心靈,磕磕絆絆地溜到審神者身邊,把兩隻小爪子打在都彭的腿上,奶聲奶氣地嗷嗷叫了兩聲, 黑漆漆的圓眼睛認真地望向審神者。
都彭視線下垂,與它對視:“……”
三分鍾後,都彭難得有了一種“是在下輸了”的覺悟,主動開口說, “好吧……隻有這一次——把你能說的告訴我。”
五虎退的眼淚終於劈裏啪啦落了下來, 之前為了不讓審神者心煩, 他一直在強忍著不哭,現在審神者讓步了,他卻還是無比沮喪。是自己做的不對,做不到審神者大人的要求,卻也無法放棄想要複活老虎的願望。
“對、對不起……”小短刀拚命擦掉眼淚,“前任審神者大人,在被時之政府找到之前,是個不得誌的人。他還很年輕,據、據說一直受到同齡人的排斥和欺淩,生活得十分不幸,所以很討厭長相出眾、優秀的類型……因、因為會讓他想起帶頭欺淩他的那些人……”
五虎退在努力壓抑自己的哭腔。都彭聽得出來,他肯定是希望自己能夠盡量排除個人情緒,冷靜客觀地向他講述這件事。他是真的很想做好自己的吩咐。
都彭把一直用力扒著自己褲子的虎崽提起來,橫放在腿上,輕柔地從頭到尾擼了起來。
這是一個很簡單老套的故事。一個現世裏盧瑟,某一天突然成了被選中的人,被告知擁有了特殊的身份,可以選擇加入拯救世界的戰爭。年輕人欣喜若狂,舍棄了現世不美好的過往,來到了另一個空間。
在這裏,比他強大俊美優秀的付喪神全都恭恭敬敬聽他指令,俯首稱他為主人。剛開始時,他未必對他們懷有惡意。畢竟,他們都是他的追隨者,他的意願就是他們前進的方向。
不幸開始於欲望的膨脹。年輕人有了從前沒有的財富和權力,有了追隨者,然後,他開始想要女人。刀劍付喪神裏沒有女性,卻有從外表來看完全就是女性的類型。審神者並非同性戀,但屬於有洞就想去插一插的那種人。世界上從不缺少這種人,所以豢養孌童古來有之。
既然付喪神叫他主人,那自然就是他的奴隸。審神者沒想過會被拒絕,可是在他表達了自己的意圖後,一切都失控了。從前和諧的氛圍消失了,一直追隨仰慕著他,希望得到他喜歡的劍們對他流露出厭惡和鄙夷的目光。
想必是這種在現世中總是伴隨著他的眼神刺激了審神者。顯然,他認為自己斬斷了與現世的聯係,放棄了學業和親情來到這裏,不該換來這樣的對待。反抗引來激烈的鎮壓,鎮壓引起了反彈,如此惡性循環,最後……年輕人成功從一個不討喜的盧瑟,成長為一個手段卑劣毫無格調的反派,然後被自己的刀劍刺成重傷。
如果換一個心智更成熟的刀劍付喪神來講述,大概還會提到這位審神者與其他審神者的攀比,對常見刀劍的輕視和厭煩,對稀有刀的渴求和仇視——不管敘述角度如何都毫無新意。對於這些事,從小短刀對他的提防、與他同在浴室時的緊張不安中,都彭早就猜到了大半,他問出這個的問題本來就意不在此。
他給講得筋疲力盡的小短刀倒茶,鼓勵他:“講得很清楚。”
五虎退捧著熱茶,呆呆望著現任審神者,臉上滿是淚痕。都彭示意他喝點熱茶稍事休息,在他喝完後伸手拿走了茶杯,以免他情緒不穩打翻它。
他提出了第二個問題,“你恨他嗎?”
小短刀疲憊地點點頭。剛才的講述耗盡了他的心力,沒有按約定完成審神者要求的愧疚,讓他比平時坦誠得多。
都彭滿意地笑了。他是個好看的人類,隻是平時表情太過寡淡,難得有這樣生動的表情。他說:“最後一個問題,如果不會牽連你的老虎、你的兄弟、你原來本丸的任何一振刀劍,你想過要殺掉他嗎?還是從沒有這種念頭,無論他是什麽樣的人,都想要盡忠到最後一刻。”
在現任審神者開始提出這個問題時,小短刀就察覺到了威脅。他不自然地顫栗起來,在聽完了審神者的問題後,既沒有像之前大多數時候一樣乖乖應答,也沒有為難的哭泣。那雙明亮清澈的琥珀色眼眸裏,緩緩彌漫上陰霾——這個可憐的小孩子,他終於明白自己是被逼到了一個怎樣的境地。
其實不需要回答,因為答案就在那裏,在他剛才的講述和回答裏。他滿懷恐懼和仇恨,如果他有足夠的勇氣,如果他能不去考慮自己的行為會牽連到其他人,如果他有做到的能力,他當然願意代替一期哥,把自己刀刃刺進前任審神者的胸膛裏。
他並不是一振忠誠的短刀。像本丸其他刀劍一樣,早就隨著同伴碎刀的悲鳴墮入黑暗之中……現任審神者顯然意識到了他的問題,所以像這樣才會考驗他。可惜,即便給他再多的溫柔和照顧,已經發生的往事無法抹去,產生過的想法也始終存在,一切都來不及了,他跟其他純白無瑕的五虎退是不一樣的。
五虎退把攥緊的拳頭抵在膝蓋上,垂下頭,誠實地輕聲回答:“我想過。想過很多次,如果殺掉他就好了,他死了,兄弟們就不用受苦,一期哥就不用背負那麽多……”
小短刀的聲音輕輕軟軟,帶著一絲平靜和釋然,“對不起,主人。”
新任審神者在跟他說話時,一向都很簡短,連他完整的名字“五虎退”還沒有叫過。退醬,真是一種親昵的叫法……沒想到竟然能從這位審神者大人口中聽到。
小短刀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比那句“做得很好”更深層的讚揚。
都彭察覺到小短刀的視線,眼裏又漫上了笑意。他把插在屍體上的短刀拔了出來。這間單人病房和上午的手入室一樣,陽光充裕,新任審神者掏出手絹,輕柔地擦淨短刀上的血跡,向上午一樣背著陽光舉起短刀,不停地變換角度,欣賞鋒利耀眼的雪白刀刃。
他賞刀的時間越長,懷裏的男孩子就越發害羞,原本那副了無遺憾可以升天成佛的模樣漸漸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終於忍不住微如蚊蚋地發問道:“主、主人,你在、在看什麽?”
都彭垂頭看了他一眼,含著笑意說:“欣賞我的短刀。”
小短刀臉紅了起來。作為刀劍,本體能夠被審神者所喜愛,無論如何都是一件值得欣喜和驕傲的事。然而他隻是開心了短短的幾秒鍾,就慢慢收攏了笑容,輕聲問:“主人,殺了自己從前的主人……我、我會長出骨刺,變成怪物嗎?我不想變成怪物……主人……請您在我變成怪物前,把我刀解掉吧。”
都彭把短刀收回刀鞘,責備道:“小孩子不要亂說。”
雖然他並不怎麽愛說大道理,不過眼前的短刀無論從外貌還是心理來看都還是孩子。都彭認為,自己作為他的主人,他的現任審神者,他應該擔負起教育和引導的作用,關愛未成年刀劍付喪神的心理健康教育。
於是,審神者把一隻手搭在小短刀的頭頂,勉為其難開始了自己的引導和教育講話。
“退醬,刀劍生來就是為了斬殺仇敵。你今天選擇親手殺死這個男人,無論是從天性還是本心來講,我覺得你都沒錯。相反,你戰勝了自己的膽怯,斬斷了內心的恐懼,告慰了死去的兄弟,我覺得你做了一件正確的事。”
“如果哪一天,你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看不到別人的善意,忘記了自己原本是多麽溫柔善良,選擇遷怒無辜的人,靠傷害想要幫助的人發泄自己的怨氣。那麽對我來說,你才真的是變成了怪物。”
嚴肅的說教後,新任審神者打算調節一下尷尬的氣氛,通過適當的肯定來培養小短刀的自信。
他說,“在我的故鄉,隻有飲過血的兵器,才稱得上是開刃。鑄劍師想鍛出名劍,有時會以身相祭。所以你看,今天其實是非常難得的機緣,讓你變得更加堅韌,更加鋒利——暢飲鑄劍師的心頭血,同時也痛快地奪取了仇人的性命,以此來洗練磨礪自己的刀鋒。”
都彭他扶著五虎退站直,把短刀掛回小男孩身上,想了想,又補充說:“當然,如果這個世界的規則就是如此——刀劍付喪神殺掉審神者就叫暗墮,那也沒關係——因為我有我自己的規則,你是我的短刀,應該照我的規矩來。”
以鑄劍師的鮮血和生命為自己所鑄的刀劍開刃,新任審神者的故鄉,該是多麽冷酷的世界啊?!
盡管都彭說話時語氣總是十分溫柔,五虎退還是感覺到了寒意。他驚恐地拽住都彭的袖口,含著眼淚磕磕巴巴地說:“這、這怎麽行?主人……你今後在本丸鍛刀,絕、絕對不能這麽給刀劍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