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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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回到十五歲的夏天。
太陽很大,知了聲聲叫著。
她暈沉沉地睜不開眼,滿目不斷放大的橙黃光圈。
“聽說,初三二班的駱緣是個神經病。”
“是啊!她好惡心,把葉冶寫到自己的黃色小說裏!”
搖晃的鏡頭,是自己在奔跑。
近視眼鏡歪歪扭扭,幾乎要從鼻梁脫落,她沒手去扶,隻顧著跑。
胃裏泛起酸水,一陣一陣地,湧向發疼的喉嚨口。
她猛地撞到一個堅硬的障礙物,鏡架折了,痛得好似生生壓進了她的肉裏。
最後的畫麵定格在,少年驕矜而冷漠的神情上。
“你真是個變態。”他說。
“嘔——”
駱緣沒有忍住,吐了出來。
“怎麽了怎麽了!駱小姐你怎麽了!”受到驚嚇的職員跳起來,連忙拿紙巾給她。
她沒喝酒,來前沒吃飯……即便這般,這一嘔也令她落入一個狼狽的境地。
駱緣一邊用紙巾捂著嘴,一邊發抖地往後退。
椅腳摩擦地板,嘎吱作響。
——她在懼怕,看台下麵的東西。
“駱小姐?”職員們不解發生了什麽事,用小心翼翼的語氣試探地問她。
盡管已經習慣駱緣回話前會短暫停頓,但這一次的,無疑是最難熬的。
“我……”
駱緣拎起包包,抱歉地衝他們笑笑:“我有點不舒服,不好意思,我想先走。”
她走得太快,他們一句“我送送您”卡在半路,沒來得及說出口,她已頭也不回地奔向了電梯。——簡直像在逃難。
電梯門匆匆合上。
通過透明的電梯壁,表演場地的盛況盡收眼底。
駱緣雙手握拳,艱難地吞著口水,站立不安。
不應該坐電梯的——她感覺自己此舉,沒能幫助自己成功逃出名為“葉冶”的夢魘;反而,這架下降速度緩慢的電梯,正載著她,不容拒絕地朝他的方向駛去。
魔幻的音效配合著舞動的長鞭,身處中心的男人乖順地趴在地上,宛如一團沒有知覺的死肉。
美酒、狂歡,叫好聲。
他是包容萬物,沒有脾氣的棉花,來人便可踢上一腳。
“啪——”長鞭落下,皮開肉綻。
人群中笑聲更大。
惡魔們舉著刀叉,吐出猩紅的舌頭,等待將他分食。
而男人隻是曲起脊背,忍耐著疼痛。
瘦弱見骨的背部通紅一片,像煮熟的蝦子。
駱緣正在走神。她在走神,所以她能不躲不閃地看到這一幕。
她跟自己說:那不是葉冶。
——葉冶憑什麽變成這樣?憑什麽!
那個高傲的、凶悍的,衝她吐唾沫的……那一個,冷聲罵她“變態”的人……才是葉冶。
“叮。”電梯門開了。
狂躁的音樂聲更響,空氣中的酒味愈濃。
在電梯下降到通往出口的一樓之前,她的手率先按下了二層。
煉獄笑嘻嘻地,對她敞開了大門。
駱緣的身後沒有聚光燈。
她擠進擁擠紛亂的人群中,無人為她讓步。
那一瞬的心境好似回到了中學時代,隱沒於眾人之中的她,窺見光束所在的方向,毫無頭緒地往那裏鑽。
其實自己也辨不清楚,是為了什麽……
第二鞭即將落下之前,駱緣觸到舞台的邊緣。
表演者們一下子注意到了這個行為不尋常的女人。
她的眼神流露出迫切,似乎想爬上舞台,但又忌憚著些什麽,所以舉起雙臂拚命朝他們招手,示意他們過來。
東烜娛樂.城的節目,賣的就是“新奇”二字。
表演者沒喊人把她轟走,反而麵帶笑容地走過來,將話筒遞到她的嘴邊。
“客人,您很激動哦,有什麽要求是您很需要被滿足的嗎?”
柔和卻有幾分欠缺底氣的女聲,通過沙沙的電流傳出,輕易地消失在了鼎沸的背景音中。
她說:“請你別打他……”
金發女郎挑眉輕笑:“哈?”
——不是打得更用力一點,找道具玩弄他,而是“別打他”?
“他的出演費……我幫他付掉……”
頂著由四麵八方投來的視線,女人兩頰的紅一路燒到耳根。
“從今以後的全部,一次性支付。”
她的聲音很小,視線飄忽著,不知該看哪裏。
……
駱緣的本意,是要當一個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鋒,幫忙給完錢就永遠消失。
哪想,她卻被邀請到了東烜娛樂的五層。——連同那位將要被她“支付”的男人一起。
五層會客室,不同於下麵幾層的糜爛,裝潢走清一色的簡潔冷淡風。
白牆、白桌、白沙發,房間裏的擺設一眼便能看盡。
駱緣已經對著空無一物的白地板發了五分鍾呆。
她的頭埋得盡量的低,呼吸放得盡量的淺;一眼不敢看,被關在狗籠裏的那張容顏。
男人也沒有主動找她講話。
過長的劉海再度遮住眼睛,他並攏雙臂,狗一樣地跪在籠子裏。
駱緣不知道他是不想講、懶得講,還是羞於啟齒。
她和葉冶曾經的校友關係並不愉快。他強烈地厭惡她,且絕對不屬於花季雨季的歡喜冤家那一卦。
葉冶長大後,選擇變成怎樣的人,跟她毫無關係;更別提,如果那男人不是葉冶……
強行中斷他的“工作”,或許他眼裏,是自己多管閑事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駱緣越想越多。
她麵無表情地呆坐著,但心裏已經在撓牆嚎叫了。
這時門外響起的高跟鞋聲音,就仿佛是來救她命的,落在駱緣這兒無比悅耳。
進到會客室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熟齡女性。
巨.乳長腿,麵容姣好,她燙著一頭茶色的大波浪卷,保養極佳的肌膚賽雪。
一見駱緣,女人就笑了起來。
“你好,我是東烜的老板。”女人大方地先一步上前,握住她的手。
波浪卷輕晃出漂亮的弧度,駱緣聞到,對方身上有一種很高級的香水味。
“你好。”駱緣很緊張,但仍配合著擠出一抹微笑。
“你認識美美?”
問出這句話後,女老板將目光移向了狗籠。
——美、美美?
駱緣的撲克臉差點被這兩個字砸碎。
她生生花了十幾秒把這個名字消化,然後,衝女人搖搖頭。
“哦?那就奇怪了……”
老板望著她,降了幾度的音調,帶了點捉摸不透的意味:“聽說,你想買走他?”
“買走??”駱緣加大音量,明顯被嚇了一跳。
這詞,這即視感,頓時讓她聯想到了小說裏,霸道總裁一擲千金買下女主初夜的橋段。
——通俗的說就是,女主因為媽媽生病被迫賣身夜.總會,嬌軀裹在薄紗之中,瞬間驚豔吸引各方俊男的眼球,最終拍出史無前例的天價……那類的。
等等,這麽一想,竟然和葉冶的表演有異曲同工之處!
駱緣茅塞頓開:所以,難道葉冶裝狗也是因為他需要用錢,家中有某些難言之隱?
女老板明顯誤會了駱緣此時的分心,她以為她是後悔要買美美,想耍賴否認。
“你說的‘一次性支付’,不就是買走他的意思嗎?”懶得拐彎抹角,老板直接把話搬上台麵。
——即使葉冶缺錢,說要“買他”也太侮辱人了。
駱緣想通後,更沒有膽子背下這個鍋。
“我是覺得,那樣的表演對他不太好,”她舔了舔唇,道:“我……我可以給他錢……可他一定不會願意這樣,被人隨便買賣的。”
她這話主要是說給葉冶聽的:表達自己是純純的好心人,而且絕對沒有買他一夜的意思。
眼波流轉,女老板忽地“撲哧”笑出聲。
“你不認識他卻願意買他,我都很意外了,你居然還要考慮他願不願意?”
笑夠之後,她冷冷地睨了眼地板上的大籠子。
“美美啊,他隻是一條低賤的狗罷了。”
籠中的男人,對外界於他明顯的辱罵用語沒有一絲反應。
他保持著跪姿,像一隻真正的狗,聽不懂人話,安安靜靜。
“啊,我這話,不是說他不好,作為一條狗他還是功能齊全的。你要看他爬嗎?我讓他給你爬幾圈。”
女人彎腰,作勢要去開籠子。
“我買!”
駱緣攔住她,語氣不自覺地變得強硬:“我要買走他,多少錢合適?”
“八千。”老板一口定了價。
“哦,八千萬……”駱緣緊了緊拳頭。
——倒也合理,總裁文裏差不多也這個數,沒有被騙。
“小姐,”女人按住自己漲疼的太陽穴,想不通她怎麽能理解得這麽離譜:“我指的是八千元,人民幣。”
這回的話一字一句,說得夠清楚了。
可是,麵前的客人眼神卻比之前還要迷茫,仿佛她說的話有多麽難以置信。
“太貴嗎?”女老板又回歸到了那個她後悔要買美美的邏輯。
——太便宜。
——太太太太便宜。
駱緣被葉冶的賣身白菜價嚇狠了。
——想來,買一隻純血柴犬都要一萬啊。
……不對,怎麽能拿葉冶跟柴犬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