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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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對啦!隻是親而已!哪裏有嫖!不是嫖, 哪來的嫖.資啊!

    ——唔……所以親也算嗎?好像……不算?究竟算不算啊!!

    駱緣拉上錢包拉鏈, 決定把自己的胡思亂想擱置, 還是先找手機。

    林警官說最近遇到急的事情, 不要打他的手機, 要撥所裏電話。

    按出保存的號碼,在點下通話鍵前,駱緣猶豫了幾秒。

    葉冶去哪裏了?最大的可能性是他回家了吧。因為忽然恢複記憶, 所以回家?

    小區外的監控顯示,他是自己走出去的,不存在被人脅迫……報警找他, 會不會有點小題大做?

    不不不,萬一他是記憶混亂,不清醒間闖了出去。或者在回家路上,他精神不佳、舊疾複發, 又變了狗……隻有親眼看到葉冶遇到危險了,才不是小題大做嗎?當然不是了!所以要報警,立刻!!

    接電話的不是林天警官, 是一個聲音聽上去很成熟的中年男人。

    對方聽她說了大概的情況, 叫她來所裏細談。

    駱緣還想再說點什麽, 電話那邊就被掐斷了。

    相當公事公辦的態度,仿佛沒有多餘的時間分給她的通話。駱緣歎了口氣,回屋子簡單換了一套外出的衣服, 打傘出門。

    下大雨, 連車都難打。從家出來就叫了車, 一直走到小區外的馬路上,還沒有人來接單。

    駱緣正心急呢,隔著厚厚的雨,她突然瞥見對麵有一輛車子亮起了光。

    定睛一看,那恰好是一輛出租車。

    感歎自己的運氣太好,駱緣快步趕到馬路對麵,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即便撐傘,她還是被雨淋濕了一些。

    車內開了冷氣,一坐進去,駱緣就打了個噴嚏。

    “小姐,去哪?”司機師傅按下計價表。

    駱緣報出離家最近的那個派出所名字,有點冷的緣故,抱緊了手臂。

    “天氣這麽不好,還出門去派出所啊,遇到什麽難事了嗎?”司機一邊開車,一邊與她聊天。

    “嗯。”本身是內向的性格,與陌生人談話不太自在,她就沒有多說。

    按說健談的司機碰到不愛說話的乘客,一般也會收斂。但身旁這個司機師傅似乎熱情不減,沉默了一會兒,他狀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是什麽事啊?”

    駱緣用餘光瞥了他一眼。

    晚上的光線不佳,看不清司機的臉。

    已經錯過比較恰當的回答時機,她索性沒有回答,裝作自己沒聽見。

    雨刷機械地擺來擺去,雨滴剛落上玻璃,轉瞬間被.幹幹淨淨地掃去。

    清淡的茉莉花香氣,聞著讓人有些犯困。駱緣感到疑惑,她滿心的焦躁,不知怎麽的,意識卻昏沉了起來。

    ……司機的聲音吵醒了她。

    “小姐,到了,一共二十三。”

    駱緣打了個激靈,手臂冰冰的,像被凍住的冰塊。

    “哦,好……謝謝。”她掃了眼計價表,不加疑心地拿出錢包付錢。

    時間是晚上八點,自己睡了大概大十幾分鍾。

    看價格司機並沒有趁機繞路,她跟他道了謝,打傘下車。

    進到所裏,沒多等待,她被一位阿姨領進一個小房間。

    在通過房門時,門邊有一道隱蔽的紅光晃了晃,駱緣沒有把視線放在那裏,自然就沒有注意。

    “你在這裏等一會兒。”阿姨跟她說。

    駱緣應了聲好。

    這既視感,仿佛上一次見到林天時的場景。

    走出門後,阿姨回到自己的崗位,撥了內線。

    “她身上也有了?”那邊的人問。

    “嗯。”她簡要地答。

    本想著見到的人,是一直負責葉冶事情跟進的林天。

    不想門一開,來的是個生麵孔。

    “駱小姐?”中年警官板著臉,眉心有一道很深的皺紋。

    “是!”駱緣一下子聽出,這就是剛才電話裏的聲音。

    大概是和林天接觸慣了,見到嚴肅的警察叔叔,反而感到緊張。她連忙坐直了身子,屁股也夾緊了許多。

    “你之前收留了一個意識不清的市民,想幫他找到家人?”警察叔叔坐到她的對麵,直截了當地切入正題。

    駱緣點點頭:“是的,具體情況我有跟林警官說過,他也一直幫助我調查。今天下午,我收留的那個人忽然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裏。走之前,他……”

    “他是自己走的?”警官打斷她的話。

    不明白警官為什麽把重點放在這句話上,她被堵住了一嘴的話,答道:“嗯。”

    “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圓珠筆的筆尖點著紙麵,警官抬起頭,問她:“駱小姐,你為什麽要報警呢?”

    “我的意思是,他恢複了意識,自己走掉了,不是很好嗎?”他沉靜地望著她。

    “可我不確定他有沒有恢複啊!”為了證明自己沒有無理取鬧,她回話得十分迫切。

    警官皺了皺眉:“為什麽?他出去時舉止怪異?”

    回想起監控裏看到的畫麵,駱緣隻得搖搖頭。

    “不過,他平時……”

    好不容易想起一些端倪,她又一次,被強行打斷了。

    “駱小姐,你做得很好,你已經報案了,剩下的交給我們來管就行了。”警官合上手中的本子,用那張麵癱臉,對她露出一個勉強算是和藹的微笑。

    這個回答滴水不漏,卻也十分官方。

    駱緣想不出反駁的話,似乎這確實是當前最有效的解決方案。

    她垂下頭,悶悶地回道:“好的……”

    警官起了身。

    她仍是放不下心,仰起腦袋,鼓起勇氣多問了一句。

    “你們會盡快去找他嗎?我怕他遇到危險。”

    女孩子的眼眶微微濕潤,日光燈的光芒下,它顯得通透又明亮。

    “他……”警官那張雷打不動的鐵麵,似是有些鬆動:“他沒有你想象的那麽脆弱。”

    語氣剛剛軟化,她不及反應,下一句,他又立刻強硬了起來。

    “實不相瞞,我們這裏查過他,發現他的背景不怎麽幹淨……目前我們查到的東西還很有限,我們會繼續查的,你不要再參與進來了。”

    ——嗯……原來,真的是這樣。

    葉冶,是壞的?

    怪不得,林天警官沒有保持著一個幫助良好市民的心態在做事;怪不得,林天警官頻繁地與自己私下接觸,對葉冶的調查卻始終沒有能回饋給她的進展;怪不得,葉冶在見到警察之後,當天下午不告而別……是不是他知道自己的所有行為已經暴露在警方的監控之下了,所以她家不能再呆。

    竟然,這麽的通順。

    那麽,在其中的自己算什麽?

    利用的工具?寂寞的消遣?

    駱緣情不自禁地往消極的方向想。

    她本就是一個自卑的性格,從不敢設想葉冶也喜歡她這種虛妄的可能。那如果不是喜歡,他那樣對她,還能為了什麽?

    言情小說不能給她答案。

    仿佛一瞬之間,所有的劇情都在往“渣賤”、“虐心”,“BE”的標簽上狂奔,駱緣拒絕承認。

    她坐車回到家,遠遠看到屋子裏亮起的燈。

    興奮不到0.1秒,她想起是自己出門時忘記關了。

    可就是這0.1秒的反應,她清楚知道自己還在等,等待轉折。

    等待的第一個夜晚,通宵寫文。

    連載小說裏的女主角,是一個與駱緣自己,截然不同的人。

    她是職場的新新女性,聰明幹練,崇尚心靈的自由,享受身體的歡愉。她約.炮的風格也分外灑脫,通常男性在睡覺,她在抽事後煙;抽完煙,留下房錢,穿裙子走人。

    “你看、你看,你寫就會寫,為什麽自己做不成這樣的人呢?”

    駱緣自言自語著,拿拳頭憤憤地錘了錘自己的心口。

    “葉冶隻是親了你幾下,你還想怎麽樣,要他負責?叫他和你結婚?能不能學學自己筆下的女主角,活好不粘人!現在一副受害者的姿態是怎樣?他親你的時候,你不是有享受到嗎!”

    ——這樣的自己實在太討厭了。

    ——簡直是對方勾勾手指,她就要過年去人家的家,管人家父母叫爸媽。

    深刻的反思後,駱緣進入到等待葉冶的第二天。

    客廳放著音樂,她抱住腿,傷心地跟著唱。

    “一個人失眠,全世界失眠;無辜的街燈,守候明天;幸福地失眠,隻是因為害怕閉上眼,如何想你想到六點。”

    回頭一看,真的正正好淩晨六點,葉冶離開超過半天。

    “想起我的時候,你會不會,好像我一樣不能睡,想像你的曖昧,我會不會,數不到綿羊一雙一對。”

    葉冶會想起她嗎?她的好。

    想來沒有為他做過飯,他回憶起來,應該能記起的是……她點的外賣很好吃。

    ——這個點有值得感動嗎?

    而自己想起他,隻能捧著冰櫃裏的死老鼠屍體痛哭……額,不知為什麽,感覺怪惡心的。

    駱緣憂鬱地看了一會兒死老鼠小冰丘,最終還是放棄了想念葉冶。

    等待葉冶的第三天。

    駱緣給家裏做大掃除。路過書房的一個小角落,不小心踢到了一顆彈力球。

    把它撿起來,歸到葉冶東西的那一堆。

    大掃除完,去倒垃圾。她想了很久,還是沒能狠下心,丟掉他的東西。

    ——都是花錢買的!錢是辛苦碼字賺的!怎麽能隨隨便便浪費錢呢。

    既然想要廢物利用,她索性將葉冶的睡衣穿到了自己的衣服外麵。

    不怎麽禦寒,心裏還是冷冰冰的。

    等待葉冶的第五天。

    恢複了不規律作息的駱緣,清早被電話鈴吵醒。

    手機上顯示的來電名稱是【未顯示主叫號碼】。

    她心有餘悸地回想起某天半夜,這個來電名稱那邊傳來的小孩哭聲。

    “喂?”她小心翼翼接起電話。

    意想中的怪聲沒有出現,那邊是一個聲音嬌媚而性感的女人。

    “你買的那隻狗跑回我這兒了,你知道嗎?”

    愣了幾秒,駱緣才反應過來電話那邊的是誰:“東烜娛樂.城的老板?”

    女人輕笑一聲,道:“是我。”

    ——第一個念頭是:葉冶找到了。

    ——第二個念頭是:他居然回去了。

    仿佛喝下一口滾燙的開水,又被潑了一臉冰水。

    駱緣臉色變了幾變,沉聲問她:“他什麽時候到你那兒去的?”

    “五天了吧,”老板的聲音微微的倦,慵懶間帶了點不耐:“……纏人啊,他比以前還要纏人。”

    這樣的煩躁,對於駱緣,仿佛是炫耀。

    她感覺像猝不及防咽了一大口醋,喉嚨口酸酸脹脹的,憋屈得她連話都講不出來。

    “你呀,怎麽沒有把他看好呢?”

    女人懶得費勁跟她兜圈子,倒真是像非常誠心的,想要甩掉葉冶——這個她眼中的爛攤子。

    “既然你已經買下他了,就快點過來,把他領走。”

    駱緣沒有往下探尋她話裏的意味。

    那讓她恨得咬牙切齒,嫉妒得快要發瘋。

    她注意到,另外一件挺奇怪的事……

    “你怎麽知道我手機號的?”

    當初在娛樂.城,她是一次性付的款,並未留下任何自己的聯絡方式。

    女老板但笑不語。

    駱緣被她笑得瘮得慌,“你笑什麽笑”都想罵出來了。

    “今晚八點,我在上次見麵的地方等你來。”

    留下最後這句話,女人掛了電話。

    “……”

    駱緣聽著手機的嘟嘟聲,一臉懵逼。

    ——喂!這位大姐!我還沒說要去呢!!

    警官說葉冶的背景存疑,不讓她插手他的事,現在她如果把他領回來了,算是插手還是沒插手啊……肯定算插手了吧。

    未顯示主叫號碼,連回撥都沒法回撥,這下尷尬了。

    所以,現在要不要把葉冶的去向和警官報告?

    按她一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膽小如鼠的好市民心態,報告是比較正麵的選擇。

    可是,心中有一個小小的角落,還在等待葉冶。

    她想親口問問他。

    他真的是壞的嗎?他真的在利用她?他們之間不存在誤會嗎?

    她怎麽就沒法相信,他是壞的呢?

    ……駱緣花了足足一個半小時,做心理建設。

    曾經,淨網力度沒有這麽大,黑.道文風靡網絡。

    善良的女主癡癡愛著刀尖上求生存的男主,可以為了他拿起槍,火拚別的幫派;而女主身陷險境,壞人讓男主隻能自己一個人來、不要報警時,男主十成會乖乖照做。

    這類的文,常常會被罵三觀不正,不過那種願意以身犯險的愛情故事,有它能夠感動人的理由。

    出於安全考慮,她最終還是給所裏打了電話。

    其實她想把葉冶接回來,是有原因的啊!

    如果他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更容易清楚調查他的身份;如果警方那邊關注的是葉冶背後的勢力,對方已經注意到她了,她去接回葉冶,也不算什麽打草驚蛇。

    這兩個她冥思苦想,好不容易找到的借口,沒有說出口的機會。

    警官那邊直接同意了。

    ……

    畫上完整精致的妝,換了件自己衣櫃裏最美麗的夏裝,又因為遵紀守法地得了警察叔叔的批準,底氣十足的駱緣出門了。

    華燈初上,東烜還不到最熱鬧的時候。

    人們還沒有喝醉,仍穿著整齊的服裝,各個正正經經。

    那天魔鬼們在此處的狂歡,仿佛隻是一場幻覺。

    透過電梯壁的玻璃,駱緣看向二層中心的大舞台。

    此刻的那裏空空如也,還不到周六……

    如果她今天沒有帶走葉冶,他不久又會出現在那裏嗎?

    駱緣緊了緊拳頭,勢必要帶走他的決心讓她挺直了胸膛。

    五層會客室,這回的人比上次的多了太多。

    保鏢浩浩蕩蕩站了一排,被圍在中間的,是那位美豔的女老板。

    她的腳邊趴著一團瑟縮的人影。

    他的背上,密密地分布著一道道新鮮的鞭傷。

    這般臣服的姿態,相較於之前被獨立地關在籠子裏,更沒有尊嚴了許多。

    駱緣是憤怒的。

    看到這個畫麵的瞬間,火頓時蹭地燒上了腦門。

    他被她治好了,那些傷曾經被她治好了;然而它們又全部,乃至變本加厲地回來了。

    “你怎麽能打他?!!”

    她很少這樣梗著脖子,大聲和人吵架,她氣得滿臉通紅。

    什麽禮貌尊重、身材魁梧的保鏢,人在別人的地盤得低頭……這些她遵循的生存法則,因為生氣,她全都不管不顧了。

    甚至,駱緣走上前,推了那個女人一把,叫她把髒腳從葉冶身邊挪開。

    女老板沒生氣,也沒叫保鏢動手拉開她。

    玩著自己漂亮的茶色卷發,她好笑地看著她,仿佛在看某種詼諧的動物表演。

    “你氣什麽?我打他,是他自己求的。”

    雙腿交疊,女人身上的肌膚白得晃眼,讓人想起電視劇裏吸男人精魄的壞妖精。

    紅唇微啟,她盯著她的眼睛,輕聲道:“我已經把他賣給你了,沒看好,是你的問題。他自己爬回來,對著我汪汪叫,求我打他呢。你不信的話,可以問他啊。”

    “你亂說!”

    駱緣扁著嘴,因為她的胡說八道,委屈得幾乎要哭出來。

    明明是葉冶受盡了虐待!做了壞事的人怎麽可以這麽悠閑,一臉的理直氣壯!

    連可以擋住鞭子的東西都沒有,他、他身上的衣服……

    “他穿的這是什麽?你有沒有對他……”

    腦子一熱,問出來了,但關鍵字,是梗在喉嚨的刺。

    她怕他難堪,即使葉冶成了這副模樣,她怕他難堪。

    “我有沒有什麽?”女老板挑了挑眉。

    駱緣越是不敢,她越是提著刀,要往裏頭刺,挑破那層傷口。

    她認輸,別開了眼。而女人,笑嘻嘻地說:“你是指,跟他做?”

    雙頰不知是羞是怒,一片緋紅,駱緣惡狠狠地瞪著她。

    毫不畏懼地對上她的眼,女人笑彎了一雙秋水眸:“請問,你會跟家裏的畜生做嗎?”

    “你閉嘴!!”駱緣衝上去扯她臉皮,激動得像個瘋子。

    她這一生至今,被人指著鼻子罵“變態”,都不曾像現在一般,跳腳而起、奮力抗爭……整整,她這一生。

    她欠葉冶的,不過是初三體育課上的那一拳。

    那拳他打在體育老師的身上,毀掉她的一生。

    之後“葉冶”這個名字帶給她的,是無盡的羞辱。

    可是,她被他救了。最喜歡他的時候,被他出手相救。

    英雄,順理成章成為少女每天每夜最甜也最恐怖的夢。

    從那以後沒法愛上別的人。

    這浪漫得,像極了一個詛咒。

    ——那,可是葉冶呢。

    ——你亂說!

    腳踝被一隻大掌狠狠地捏住,駱緣垂下視線,看見葉冶的臉。

    他使了不小的力,腳腕可能會因為這股力道腫起,她很疼。

    目的是攔下她,他並沒有在意那種“細節”。

    最害怕的事,一定會發生。——駱緣碰上葉冶的永恒定律。

    他怒目而視,眼中不見半點溫情,盯住她,如同盯著一個陌生的入侵者。

    他在保護他的主人。

    而他的主人,顯而易見,並不是她。

    即便他們曾經同吃同住,她對他無微不至;即便,他們曾經熱吻,相擁。

    “你為了他要打我,他卻不讓你打我,哈哈哈哈哈。”女老板咯咯咯地笑起來,豐滿的胸脯是亂顫的花兒。

    駱緣聞到她身上高級的香水味。

    發絲淩亂的自己與她比起來,欠缺的不止是成熟與魅力,還有麵對葉冶時,她的那份淡定從容。

    她根本不在乎葉冶做了什麽,用她的話說,葉冶隻是條狗。

    駱緣在乎,太在乎,所以她被擊潰。他心係敵方,她已是落了最最下乘。

    可怖的寂靜中,忽地,葉冶鬆開手。

    駱緣沒來得及高興,就聽見一串歡快的腳步聲朝這邊來。

    他鬆手,是因為門外來了人。

    “美美~~!”

    小女孩的嗓音甜甜,脆生生地喚著狗狗的名字,一路跑來。

    傷勢嚴重的葉冶撐起身體,努力地、活躍地,往外麵的方向爬。

    他爬到了,小孩也正好進到房間。

    可愛的公主裙現身,裙擺一晃,她蹲下身,將他抱了個滿懷。

    “啊~美美真乖!”她衝他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微笑,寵溺地拿自己的胖手揉他的腦袋。

    葉冶的腦袋被她摸得一聳一聳,很舒服的模樣。

    駱緣已經墮落到,連幼稚園小朋友都嫉妒的程度。

    她快步走上前,叉著腰,擺出悍婦的姿勢,凶巴巴地教訓小女孩。

    “不準你摸他!不準叫他美美!”

    ——即使他不承認!他也是我真金白銀、八抬大轎,娶……不對,買回家的!

    ——他是我的……我的。

    停下摸頭毛的動作,小朋友眨巴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她:“那要叫他什麽?”

    ——葉冶。

    ——葉子的葉,冶煉的冶。

    駱緣目光沉沉地凝視他的背影。

    不論是哪段記憶裏他,氣質姿態,似乎都與麵前這個搖著尾巴的男人不相匹配。

    而她那意味深長的眼神,也給了小女孩新的啟發。

    “媽媽、媽媽!這個阿姨是不是就是上次搶走美美的大壞蛋?”

    用手指著駱緣,她緊張兮兮地向女人求證。

    女老板沒有正麵回答她,而是吩咐身邊的保鏢:“把小姐帶下去。”

    “我不要!!”女孩迅速抱住葉冶,纏得緊緊,不願撒手:“媽媽真討厭!!我不會讓大壞蛋搶走美美的!!”

    保鏢分工合作,將他們倆生生扯開。

    葉冶咧開牙齒,露出凶相,但還是難敵眾人之手。

    女孩反抗能力弱,被拉幾下就沒力氣了,嗷嗷地哭鬧了起來。

    他們兩個分別的畫麵,就像是翻版的白娘子與許仙。

    駱緣有點理解,女老板剛才那種“看好戲”的心情了。

    “嗚嗚嗚嗚!美美!美美!”

    ——隻是呢,這哭聲,越聽越耳熟。

    “你們不會溫柔一點對你們小姐嗎?”女人揉著脹痛的額頭,煩躁地站起身。

    從保鏢手中,她接過女兒兩隻揮舞不停的小拳頭。

    “別哭啦,我帶你回去行了吧?”女人拿手帕給小孩擦了擦鼻涕花。

    轉頭,她語氣冷淡地對駱緣說:“看好你的狗,別讓他再跑過來了。”

    駱緣用力地點頭。

    談話間得了空,女孩伸手,又想去碰被保鏢壓住手腳的葉冶。

    女老板罵了句髒話,情緒不明地低語一句:“他倒是比我這個做母親的,麵子還大了。”

    女人帶著小孩出了會客室後,保鏢們終於鬆開對葉冶的鉗製。

    但令駱緣難堪的事還遠遠沒有結束。

    她想去牽葉冶的手,他一下子躲開她,目不轉睛地往那對母女離去的方向追去。

    甲之□□,乙之蜜糖。

    ——正如女老板說的“我打他,是他自己求的”。

    ——葉冶選擇從溫暖的家裏出來,自己冒雨找回了這裏,他選的。

    她眼中觸目驚心的鞭傷,對他來說,或許是喜悅。

    她看見他毫無尊嚴地趴在別人的腳下,對他來說,或許那是安全感。

    總之,他更喜歡這裏,不是嗎?

    葉冶的腰被人從後抱住。

    她整個人跳到他的背上,用自己的重量壓製他。

    用盡全力,不讓他離開。

    他回過頭的時候,她穿過他的黑色眸子,看見了一顆果實。

    一顆,徹底腐壞的果實。

    它外表馥鬱香甜,內裏充滿爛掉的惡臭;它勾起嘴角,喊她過來。

    “我可以打你啊!”駱緣尖聲說道。

    怕他不願聽完一般,喊得那麽急切:“我也可以的!”

    果實爆裂,成功濺出大股黏糊糊的汁液。

    盡數地,黏到她的身上,結成密密的絲網。

    葉冶皺著眉頭,似是在掙紮,似是在思考些什麽。

    他沒有繼續追人,表情呆滯著,像一台當機的電腦。

    駱緣握緊他的手,像握著一件失而複得的珍寶。

    帶領他,由趴跪的姿勢,回到站立。

    沒帶手帕,她抓起自己白裙擺的布料,給他擦了擦手。

    “回家好不好?”

    葉冶終於有了反應,從她柔軟的掌心裏,他抽走了自己的手。

    駱緣歎了口長長的氣。

    雙手撫上他赤.裸的背部,往那些暴露的鞭傷上,使勁一拍。

    “和我回家好不好?”

    葉冶疼得站不住腳,身子往前傾了傾。

    ——宛如一個投懷送抱。

    “真乖。”

    咬著牙,駱緣吃力地支撐住他,艱難抬起手,在他的背上摸了摸。

    “嘶……”

    葉冶可不得乖嗎,她摸得那麽重。

    用這個不是辦法的辦法,駱緣順利帶走了“很聽話”的葉冶。

    隻是,一路上,葉冶依舊沒有跟她說話。

    回到東煊娛樂.城,他們之間的關係,仿佛被重置。

    他是生人勿進、會對她咧出牙齒的狗,她是厚著臉皮想要靠近他的人。

    駱緣初時來找他,想要問出那些問題。

    她離答案,更遠了。

    她知道了一些對她來說毫無意義的事。

    比如鞭打葉冶,他也不會卸下桌子腿,把她打得頭破血流。

    比如他確實已經和記憶裏的那個少年,不一樣了。

    ……

    葉冶回到家,駱緣將他推到了自己的閨房裏。

    他仰倒在她的床鋪上,以為她要跟著躺下來。

    駱緣無情地轉身,用力帶上門,把房間“哢嚓”上鎖。

    庭院門、屋子門、臥室門,她陰沉著臉,檢查它們是否徹底鎖死。

    確認無誤後,把鑰匙慎重地放進了自己內衣的墊子裏。

    剛開始,葉冶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直到門縫底下,有人遞進了一張紙條。

    【你聽說過囚禁嗎?】黑體大字,占滿了一整頁的A4紙。

    蹲著的.低氣壓.女子.駱,聽到房間裏傳來撓門的聲音。

    她神情沉靜,沒有因此表露出開心或興奮。

    翻了翻懷裏的紙,她往門縫裏傳進了下一張。

    【你聽說過黑化嗎?】

    葉冶的眼角抽了抽。

    外麵的人沉默著,像在等待他的答複。

    他“咚咚咚”地開始錘門。

    【噓,安靜:D】

    紙條很快又來了,“安靜”後麵還配了個奇怪的顏文字。

    葉冶憋住笑,抬腳憤怒地踹了踹門。

    【跟你說哦,我黑化了!!!】

    她完全不搭理他的抗議,流暢地塞進了最後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