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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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奈川的春天是很美的, 綿延不絕的坡道, 仿佛將整個城市籠罩的春櫻,以及綿密的櫻花之外藍的令人舒心的天空。走在坡道上,從樹上飄落下來的櫻花花瓣偶爾會打落在臉上,並不熾熱的陽光曬在皮膚上, 風輕輕地拂起裙擺,那種感覺, 似乎是自己置身於輕小說的插畫裏,精致且動人。

    就是在這樣一個春日裏,我目睹了一場神奇的車禍。

    我覺得, 任何的一係列事件, 都是有一個開頭的。唯一不同的是, 開頭的好壞, 也直接影響到了事件進程的坎坷與否。

    我用手托著下巴, 坐在座位上, 懶洋洋地曬著太陽, 坐在我前桌的上杉淳子歪了歪頭:“這就是你開學第一天就遲到的原因麽?”

    我十分嚴肅地點了點頭。

    我在升入高中的第一天,就讓全班包括老師在內的所有成員全部記住了我, 其根本原因,就是因為我在班主任按著班級點名冊一個一個地點名的時候破門而入,喘著粗氣,朝著老師深深的一鞠躬, 並且報上姓名:“對不起, 我來晚了, 我的名字是秋野葵。”

    而據上杉淳子日後的說法是,我那天彎腰鞠躬的幹脆程度,江湖氣息甚為濃烈,堪比黑社會小弟。而那個拿著點名冊站在講台上愣愣的看著我的酒井老師,就是天然呆的黑社會大佬。

    “如果不是因為你強調了‘目睹’這個詞,我會以為你是‘經曆’了一場車禍,才會以那麽狼狽的樣子破門而入的。”上杉淳子笑笑,我敢肯定她的笑容裏絕對有幸災樂禍這個成分。

    說起這場車禍,我跟它的關係,是從“目睹”,到“經曆”的。

    大概是因為國中畢業之後,度過了一個閑適的假期的原因,升入湘北高中的第一天,我就起晚了,然後蹲在起居室打紅白機的父上大手一揮,把他的寶貝小綿羊借給了我。

    臨出門他在魂鬥羅的音樂聲中轉過頭看著我:“你要是弄壞了我的寶貝,結局你是知道的。”他的另一個寶貝紅白機十分配合他,電視畫麵上裸著上身肌肉仿佛施瓦辛格的藍褲子小人幾槍爆掉了BOSS,那個高科技炮台轟隆隆幾聲過後,化為虛無。我看著父上不善的眼神,虎軀一震,果斷彎腰鞠躬:“保證不辱使命!”

    父上的小綿羊我偷偷摸摸騎過好幾次,以致我擁有一手操縱兩輪機動車的好技術。從我家到湘北高中要經過海邊,神奈川的海也很漂亮,在晨光下閃現出粼粼波光,還能看見好幾個小孩子在沙灘上堆沙城堡,路上是因為即將遲到而在狂奔的穿著各式校服的學生們,騎著小綿羊慢悠悠地超過他們,我平生第一次有一種邪惡的快意。

    車開上坡道時,從旁邊岔道拐出一輛自行車。那是最新款的學生自行車,車的把手上還係著一個籃球樣式的小掛飾。騎自行車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生,他穿著湘北高中黑色的校服,我在他身後,隻能看見他勁瘦的腰身,寬平的肩,一頭在晨光中略微染上金色的黑色碎發,以及……一輛停在坡道上,他的正前方的,小汽車。

    “小心——”我的提醒剛出口,黑發少年的自行車已經狠狠撞在了小汽車的車尾上,他連同他的自行車因為慣性整個飛了起來,朝車頭飛去。我張大了嘴,瞪著前方,想象出小汽車的車頭處一個躺在血泊中的黑衣黑發的少年,他的身邊是一輛被撞壞的自行車,車輪連同腳踏板的鏈子還在轉動著,櫻花簌簌落下,蓋在少年染著鮮血的,俊美的臉龐。

    這是,發生在神奈川美麗春日的,早晨的,一場慘絕人寰的,車禍。

    “哎,你呢你呢,就是你,是你撞壞了我的車吧!”

    一個大媽的高分貝嗓音將我拉回現實,我看著眼前神色跟我父上一樣不善的卷發大媽,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她是小汽車的車主。我看向那輛紫色的小汽車,車尾處被撞出了一個凹痕,根據我混跡父上汽車修理行多年的經驗來看,是得花不少錢修理的。

    我忙不迭的擺手,說:“阿姨,你的車不是我撞的,是剛剛那個少年……”

    ……

    更重要的應該是那個深受重傷有可能還已經屍橫當場的少年不是嗎?

    “阿姨,剛剛發生了一起車禍。一個騎著自行車的少年撞上了你的車,他因為慣性飛到那頭去了!”我將小綿羊停在原地,拉著卷發大媽就往車頭跑,一定要盡早讓少年得到救治啊!

    不過……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嗎,自行車怎麽可能會把我的車撞成這個樣子!”大媽指著空空如也的車頭處的地麵,“這麽大一個女孩子了,怎麽能這樣說話呢。”

    我整個人都愣了。

    怎麽回事,應該躺在血泊中臉上還蓋著櫻花花瓣的少年,還有車輪連同腳踏板的鏈子還在轉動著的被撞壞的自行車呢?

    跟卷發大媽耗了很久,一個晨練回來的大爺才來證明了我的清白。他一邊做著拉伸運動一邊說:“這輛車真的是被一個小夥騎自行車撞的。真是個神奇的小夥子啊,飛到車頭那邊,車輪都變形了,他還是臉色不改地騎著繼續走了。”

    我和卷發大媽:“……”

    於是我終於得以騎著小綿羊脫身。

    ……

    “確實是場神奇的車禍。”上杉淳子點點頭,“那個少年整個人連同自行車都飛起來了,他還跟個沒事兒人一樣騎著車繼續走,也是個神奇的人呐。”

    我整個人都趴在了課桌上,有氣無力地說:“一個不幸的開頭,是不是代表了一個不幸故事的開始?”

    淳子拍拍我的肩膀:“少女,努力在湘北高中找到你的幸福吧!”

    跟我那個不是在打紅白機就是泡在各種機車裏的父上大人一樣的語重心長。

    我的老爸,秋野直人先生,任何有關於為老不尊上梁不正不學無術的形容詞都可以套在他身上。國中的時候,每當鄰居家跟我同歲的女生因為早戀而被父母訓斥時,他隻會一手拿著紅白機手柄,盯著那個四處鑽水管的管道工馬裏奧,說:“你男朋友如果沒有老子帥,就等著被老子的寶貝碾死吧。”

    他的寶貝就是那輛小綿羊。

    他的寶貝有很多,小綿羊,紅白機,自己一手打理的汽車修理行,還有我。

    我很小的時候母上就患病去世了,是父上一個大老爺們兒自己辛辛苦苦把我養大的。我對母上毫無記憶,隻憑借父上床頭上那張他倆年輕時候的合照知道我母上年輕時候還是很漂亮的。我一直覺得,拍攝那張照片的人有一手高超的攝影技術,母上我沒記憶,暫且不提,但是那個攬著母上的肩,穿著帥氣賽車夾克,笑得開朗的英俊男人真的是不是秋野直人先生,我表示很懷疑。

    現在穿著白色背心,磨得發白牛仔褲,胡子拉碴的秋野直人先生就常常叼著半隻香煙,語重心長地說:“有這麽帥的爸爸,作為女兒,小葵你一定不能找沒你爸爸帥的。高中就是另一個天地,要努力找到你的幸福哦!”然後丟下煙頭,繼續打紅白機。

    先不說那個“哦”是不是有賣萌的嫌疑,作為一個父親,這樣教唆未成年女兒拐帶未成年少年這真的好嗎?

    我覺得我在這樣的環境下還能成長為一個根正苗紅的好少年,實在是一件令人感人欣慰的事。我真的是太神奇了。

    放學跟淳子道別之後,我騎著小綿羊慢吞吞出了校門,慢吞吞超過了一輛荷載兩人卻塞了五個人的小綿羊。車上五人均穿著湘北高中的校服,而載了五個人的小綿羊,雖勉強,卻也堅強地向前挪動。

    湘北高中校門口的櫻花簌簌落下。

    我覺得,這也是個神奇的學校啊。

    騎著小綿羊回到家,我先換了身衣服,然後就去做了晚飯,打包了一份跑去老爸的汽車修理行。秋野汽修行是附近有名的汽車修理行,老爸常常在那兒忙到很晚才回來,所以每天他都是從家裏帶走中午的便當,而我下午放學回家,會做好晚飯,給他帶過去。

    剛到汽修行門口,我就看見一輛隨意放置在店門口的破破爛爛的自行車。

    把便當交給老爸,我把視線移到那輛自行車上:“老爸你什麽時候兼職收破爛了?”

    英俊的秋野直人先生十分瀟灑地狼吞虎咽著:“一個小鬼拿過來修的。我都說了老子是修機動車的,他一句話不說,車放下錢留下寫了個名字就走了。對了,他穿著湘北高中的校服,是湘北的吧。你在湘北第一天過得如何?”

    一提到“在湘北的第一天”,我就覺得額角青筋狂跳。

    “那是個……神奇的地方。”我朝父上揮揮手,準備回家去,路過那輛破爛自行車,隨意瞟了一眼,在點門口的節能燈照射下,我這次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這輛車的全貌,嗯,從遺骸上來看,是最新款的學生自行車,車把手上還有一個籃球樣式的小掛飾……

    小掛飾……

    掛飾……

    飾……

    “父上大人!把這堆破爛放這兒的那個家夥叫什麽名字!”我轉身飛速跑到老爸的膝下半跪,目眥欲裂。

    吞下一個紫菜飯團的父上不緊不慢地從工作台上拿出一個條子,看著條子上的字,皺著眉:“流……川……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