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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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見真章 玖荷回去屋裏, 有點雀躍跟老夫人道:“齊家派人來了!”
老夫人嗯了一聲,謝嬤嬤卻有點疑惑,“你這麽開心做什麽?”
玖荷笑了笑, “這是常嬤嬤宋嬤嬤兩個露底了,齊家老太君服軟了。”看著謝嬤嬤還有點沒明白過來, 玖荷道:“方才那老漢開頭第一句話就是問這兒可是陶大人家裏?這說明什麽?”
玖荷看了謝嬤嬤一眼, 也不賣關子了, “這說明他們從來都沒來過,若是齊家平日裏跟咱們有往來, 他們又怎麽會不知道地方?”
謝嬤嬤不由自主點了點頭, 歎了口氣, “這些年……”說了三個字兒又想起來不是什麽好事,雖然玖荷也不是外人,隻是不管跟誰說,這種事情縱是自己想起來都是有幾分不舒服的。
“就算問一聲是打招呼,是客氣。”玖荷又道:“我看他們幾個人, 周圍都落了些煙灰瓜子兒殼什麽的,想必已經在咱們家門口等了一陣子了, 您想,若不是那家的老太君專門吩咐了, 齊家的下人又怎麽會好好的在咱們家門口等著?連門都不敢敲, 生生的等著人出來。”
看那兩位嬤嬤就知道國公府齊家的下人平日裏是多麽的傲氣了。
老夫人嗯了一聲, 看她們兩個很是不沉穩, 又比往日都開心了幾分, 當下道:“將人請進來,再去叫行哥兒和依依過來,既然他們外祖母專門給帶了東西,也叫他們兩個出來看看,這樣回去的人也有話說。”
謝嬤嬤出去叫人,玖荷去廚房燒水沏茶,等她端了茶出來的時候,那一位帶頭的老伯已經在老夫人屋裏說話了,玖荷從半掩的角門往前院一張往,他帶來的手下正往卸東西,看見玖荷,謝伯伯趕忙兩步過來,小聲道:“多煮些茶來,要有饅頭麵湯等物也稍稍準備一些。”
玖荷點頭,舉了舉手上的茶壺道:“東西放下就去。”
謝伯伯雖然是一臉的笑容,不過也帶了點不屑,“這一撥才是正兒八經走親戚的呢,隻是又客氣的不像話。”
謝伯伯還得看著前院,說了兩句便又走了回去,玖荷端著茶壺到了老夫人屋裏。
老夫人坐在上首,背後站著謝嬤嬤,少爺跟小姐一左一右坐在她下手,正中站著那老伯正在說話。
能被國公夫人派出來辦事,還是在前頭一樁事情辦砸了的前提下出來,這一位必定是個能八麵玲瓏的角色,玖荷放下茶,掃了這老伯一眼。
年紀大,麵向看著很是和善,這頭一眼就叫人生不出惡感來。
老伯看見玖荷倒茶,衝她微微一笑表示感謝,不過說話的節奏一點都沒亂。
“……原該叫常嬤嬤跟著一起回來的,隻是她們兩個回去的路上興許是哪頓飯吃的不太合適了,染了病,好容易撐到國公府,回完話就躺下了,兩天就瘦成皮包骨頭,我們老太君請大夫看了,說是得了時疫,老太君便將他們一家遷去京郊的沒人的莊子上養著了……我臨來的時候老夫人還專門差人去看了,怕是好不了了。”
“這可真是……”老夫人歎了口氣。
依依已經忍不住出聲詢問了,“常嬤嬤什麽——”她抿了抿嘴,將原本打算說的下半句話咽了下去,明顯換了個說辭,“臨近年下的,怎麽這個時候病了呢?”
玖荷看見那老伯嘴角明顯往上翹了翹。
“咳,姑娘跟我們老太君想到一處去了,連說的話都一樣呢。”老伯興高采烈的讚了一句,“要不怎麽說是親的呢,當日您母親在家的時候,也是跟老太君最貼心的一個。”
玖荷咳嗽了一聲,要說一個懂事盡職的丫鬟,這個時候是該打斷對話了。這分明就是挖牆腳,或者說哄騙還不太懂事的小孩子來著。
老夫人看她一眼,玖荷微微屈膝,端著東西又出去了,臨出門聽見那老伯又換了個話題。
“老太君叫我給您陪個不是,原想著夫人去了,咱們兩家更應該走動才是,沒想這婆子平日裏在家裏倒還過得去,一出門就成了這等張狂樣子。”老伯一邊說話,一邊唏噓,“隻是我還得多解釋一句,老太君原不是這個意思,都是傳話的婆子會錯了意。”
玖荷看不見,不過她覺得老夫人興許是點了點頭,因為那老伯笑了笑,又道:“咱們家老爺深受聖眷,沒兩年調回京城,再好好走動不遲。”
後頭的話玖荷是沒聽見了,她已經進了廚房,給前院幾個幫手煮茶熱饅頭填肚子去了。
這一忙就到了中午,這些人也沒多留,隻說後頭怕又有雪,路上不好走,萬一年前趕不回京城就不好了,因此卸了東西又拿了賞錢便離開了。
玖荷做上午飯,又去老夫人屋裏續水,聽見老夫人正跟少爺小姐道:“禮單你們也看看。”說著,依依起來接過單子,看了兩眼又遞給少爺。
“米麵糧油還有些野味都收了,回頭做出來我們過年吃,那個時候你們也出了熱孝,能用些葷腥了。”老夫人一邊回憶著禮單上的東西,一邊道:“你外祖母給你的素銀首飾,你收著便是。”
依依點了點頭,老夫人又對陶行笑了笑:“那些文章看看就成,有合意的字句摘抄兩句,但是也不用深究。”
陶行卻有些不太理解,不過也沒當著老夫人的麵說什麽,因為臨近午飯,兩人拿了東西便走了。
下午陶行讀書,玖荷照理去給磨墨倒茶換手爐,卻見陶行坐在桌邊發呆,前頭的案上放的正是京裏那一位齊家老太君給他的文章,厚厚的一大摞。
看見玖荷進來,陶行欲言又止猶豫好久,這才道:“那人說這是今年殿試上的好文章,說外祖母專門找來給我看的,怎麽……怎麽祖母不叫我細看呢?”
陶行這麽問不過心有疑惑,也沒什麽人可以問,自然也是沒打算從玖荷哪兒得到什麽回答的,畢竟……她不過是個賣身的丫鬟。
玖荷看見他的表情就知道這一位少爺是怎麽想的了,祖母家裏跟外祖母家裏不合,一邊覺得祖母是為了這個才不叫他細讀,一邊又覺得就這麽直接去問祖母不太敢,畢竟那一位外祖母家裏的人可不怎麽地道。
玖荷不由得歎了口氣,心想齊家這一位老太君還真是慣會使軟刀子的人,怪不得上輩子齊家小輩都無能成了那個樣子,齊家表麵上還穩穩的撐在那裏,一大半都是這位老太君的功勞。
“這文章……我想老夫人不叫你細看,大概有三個理由。”
陶行抬眼看她,眼神越發的疑惑了。他一個理由都想不到,這丫鬟居然能想出來三個理由。
“你說說看。”陶行坐直了身子,專注的看著玖荷。
“首先這讀書得一點點來,少爺現如今還在準備童子試,看著殿試的文章委實太早了一些。”
玖荷還有一句話沒說,便被陶行打斷了,“我知道,可是這是殿試的文章,不論排名如何,這些可都是同進士做的文章,看看……也是沒有壞處的吧?”
“縣試,府試,院試,接下來是鄉試、會試,之後才能殿試。”玖荷將整個科舉數了一遍,道,“我問一句,如果一切順利,少爺什麽時候能參加殿試?”
陶行皺了皺眉頭,“明年縣試的時候我還在孝裏,最快也要後年才能縣試,下來是府試……院試三年兩次……”陶行伸著指頭數,再開口已經客氣了許多,“得六年。”
玖荷點了點頭,“那就是兩屆了。”
陶行嗯了一聲,玖荷又問:“殿試考什麽?”
陶行比方才認真許多,他已經明白能從玖荷這裏知道祖母是什麽想的了,便鄭重其事回答道:“考策問,考治國理政,由陛下親自出題。”
玖荷再次點頭,道:“陛下今年十三歲,現如今還是太後垂簾聽政,同幾位顧命大臣一起理政。我猜……”玖荷想起上輩子太後不甘心放手搞出來的爛攤子,道:“這兩次的考卷多半是考孝道。”
陶行方才已經翻了兩張卷子,現如今看著玖荷已經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了。
玖荷給他倒了水,又給手爐裏頭換了新碳,用若無其事的語氣暗示道:“不管是主持鄉試的學政,還是主持會試的欽察大臣,這麽些年,可從來沒有人當過兩屆考官的。”
陶行剛想反駁殿試不一樣,殿試從來都是陛下出題的,可是忽然想起來太後垂簾聽政這事兒來,六年之後輪到他科考之時,陛下已經年滿十九歲,無論如何都該親政了,那個時候肯定不會再考孝道了。
陶行嘴緊緊的抿在了一起,果真是三個理由:時機、內容,還有出題的人。他忽又站起身來衝玖荷深深的鞠了一躬。
“若不是你給我答疑解惑,我怕是要誤會祖母了。”
玖荷看見他麵上嚴肅的表情竟然跟陶大人有了幾分相似,當下閃了身子沒受他的禮,道:“我不過是個丫鬟。”
陶行也沒強求,隻是道謝兩聲越發堅定的讀書了。
玖荷收拾了東西出來,回到後院不由得又看了看小姐的屋子。
少爺雖然是個軟耳根子,卻能明辨是非,也聽得進去話,可是這小姐……
她耳邊互相響起孩童的聲音,迷糊中還帶了幾分委屈。
這個聲音她太耳熟了,這不正就是上輩子收養她的孫氏一直放在心尖上,養的十好幾歲了還混在家裏沒個正經差事的張發嗎?
“你又作什麽死!”不遠處的大床上傳來孫氏半夢半醒的聲音,“讓你跟弟弟睡是讓你照顧弟弟的!不是——”
電光火石間,玖荷的手已經先於她的腦子做了決定,她飛速拿起床頭晾著的一碗水,這是因為秋天熱燥,孫氏怕張發晚上口渴放在那兒的。
玖荷將這水往張發褲子上輕輕一斜,裝出剛醒之後含含糊糊的樣子道:“娘,弟弟又尿床了。”
“晦氣鬼!”孫氏想翻身坐起,隻是天氣日漸寒冷,又是大半夜睡的正香,她不過掀了個被角,就再起不來了,“定是你偷懶了,睡前沒叫你弟弟上茅房。”
玖荷冷笑了一聲,總之這家裏不管出什麽事情,都是她的不對。
黑暗裏,她的嘴角上浮起一個諷刺的弧度來,上輩子的她原以為爹娘對弟弟特別好,是因為頭胎生了她這個閨女還傷了身子,後來又過了四年才終於得了這麽一個兒子。
不過經曆了那樣一個上輩子,她至今也還記得孫氏雙手捧著玉佩,用那樣鄙夷的語氣說出“小娼婦”這三個字兒時候自己的心情。
一點都不覺得驚訝,雖然不傷心,可是卻又覺得麻木,是因為太痛了嗎?
“愣著做什麽!還不給你弟弟換衣裳!”
孫氏的聲音再次響起,將玖荷的心思又拉了回來,現在看來,其實他們日常相處間就能看出來端倪了,玖荷上輩子也不是沒有懷疑過,可是……懷疑了又能怎麽樣呢?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
玖荷穿了鞋子下床,視線飛快地在這屋裏掃了一圈。她今年不過才十三歲,可是這家裏大半的家當都是孫氏從她身上壓榨出來的,甚至後頭到她死的那九年,她的月錢還給家裏蓋了間新房子。
玖荷從衣櫃裏頭摸出來張發的褲子,這也是用她賺來的銀子置辦的啊,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舊衣裳,玖荷冷笑了一聲,這輩子她不伺候了!
“磨磨蹭蹭的!還要不要睡覺了!”孫氏又是一聲喝。
玖荷嗯了一聲,忽然察覺到手底下一個略顯硬硬的物件。
她心頭猛地一跳,該不會是——玖荷飛快的伸手下去摸,口中又打馬虎眼道:“怎麽收的這樣靠裏。”
果然是!
據孫氏說,是撿到她之時,她身上帶著的玉佩。
玖荷摸了這東西出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藏在哪裏,索性含在口裏,又去床邊給張發換了褲子,這才將玉佩塞在了她枕頭底下。
“把你弟弟抱過來。”孫氏又吩咐道。
玖荷將張發放到大床上,裝作很是委屈的樣子道:“娘,那我呢?”
果不其然,孫氏很不耐煩道:“他隻尿了一半,你繼續睡便是,明早起來記得把被子褥子都曬了。”
玖荷嗯了一聲,回到小床上躺下,沒了聲音在旁邊,她也能仔細想想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兒了,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她該怎麽辦?
繼續待在這家裏?不是,不是家。
“什麽時候了?你爹怎麽還沒回來?”
張發今年不過八歲,正是吃睡長的時候,上了大床頭挨著枕頭便睡著了,不像孫氏,夜裏醒了便要走了困勁兒,一摸身邊被窩還是涼的,自家漢子還沒回來。
玖荷看了看外頭的月亮,透過並不清楚的窗戶紙高高掛在正當空,她道:“子時?爹不是說請許久沒見的朋友喝酒去了?”
孫氏罵罵咧咧說了一句“哪兒來的銀子充大頭”,翻了個身麵朝裏,顯然是打算繼續睡覺了。
玖荷卻看著這一點點都不明亮的月亮睡不著了,她手伸到枕頭底下,狠狠的摸了摸那玉佩,玉佩表麵並不光滑,硌的手都有點疼,雖然活了兩輩子,加起來也見過不少世麵了,甚至上輩子到死她的親爹娘也不曾露麵,可是玖荷心裏不免生出點疑問來。
她的親爹娘究竟是誰呢?
玖荷將這玉佩拿出來對著微弱的月光看了兩眼,的確如孫氏所說,這玉佩通體晶瑩,正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上頭一點瑕疵都沒有,甚至在那一點點透過窗戶紙照進來的月光映襯下,顯得很是白潤。
能換不少銀子,玖荷越發的不解了,上輩子……上輩子孫氏為什麽沒把這玉佩當了呢?
外頭傳來打更人的聲音,“天幹物燥小心火燭”,還有隨即響起的三更的梆子。
床上的孫氏翻了個身,嘴裏罵罵咧咧道:“敲敲敲!還叫不叫人睡覺了!”
玖荷立即將這玉佩又藏在她那用破布縫的枕頭裏頭。
“開門!開門!”門口傳來張林震耳欲聾的敲門聲音,孫氏一下子翻身坐起,道:“這個死鬼一天到晚就知道喝酒!還不快去開門!”
她瞪了玖荷一眼,“難不成叫你爹在外頭凍著?”
“娘。”跟孫氏躺在一個被窩的張發又被驚醒,扯了扯孫氏道:“冷。”
孫氏急忙躺下,摸了摸他的腦袋,“睡吧,你爹回來了,叫你姐姐去開門,你繼續睡。”
在孫氏因為害怕打擾到兒子,因而刻意壓低了的聲音中,玖荷不急不慢的穿好衣裳,搓了搓已經有點冰涼的手,出了屋子打開了院門。
打開門便是撲鼻的酒氣,張林被他口中的好友扶著,看見是玖荷開的門,便又抱怨了一聲,“也不給我留門!還當不當我是你爹了!”
若是上輩子的玖荷,便要覺得委屈了,可是現在——她隻在心裏默默說了一句不當,便側開了身子,躲過了那一位友人的視線,“麻煩您將他扶進來。”
“好說好說。”跟張林不一樣,那一位友人雖然也是一身的酒氣,可是臉上分毫不見醉態,甚至腳步還筆直筆直的,扶著他絲毫不見亂。
裏頭孫氏聽見動靜,急忙穿了衣裳,又點了油燈出來,伸手接過張林,客氣道:“多謝。”一轉頭對著玖荷又嚴厲了起來,“還不快去燒水!”
那友人卻沒撒手,反而道:“張大哥這會有點迷糊,嫂嫂一人怕是扶不住他。”
玖荷急忙趁著沒有人注意她,一個閃身悄無聲息去了廚房,捅開爐子又添了些柴火,又去院子裏的水缸裏頭舀了兩大勺水做上,那邊孫氏已經跟那友人說了兩句話,叔叔嫂嫂的稱呼上了。
這個人她記得清清楚楚!
上輩子也是一樣,這人送了她爹回來,借口因為天黑外頭不好走,又因為他是外地過來的,也怕被巡街的衙役盤問,便在她家裏歇了一個晚上,第二天……
嗬嗬,玖荷冷笑一聲,就跟她爹說要將她賣去窯子裏,又說最近時興要她這樣半大還看著有點稚嫩的小女孩子伺候,隨隨便便就能賣出去十幾兩銀子來。
孫氏也很是動心,要知道想她這麽大的姑娘,沒什麽突出的手藝,就是賣出去簽了死契做丫鬟,也不過五兩銀子頂天了,況且又是被這人帶到外地去賣了,也不會被人戳脊梁骨罵。
後來她是怎麽逃過去的呢?生生在秋天的冷風裏頭下了狠手把自己吹病了,孫氏舍不得給她請大夫,每日就是土方子或者去土地廟裏給她求香灰喝下去,硬是拖了快一個月才好。
本來就不是很健康的身子,又病了一個月,雖然最後病是好了,不過原本看著很是單薄的人,連衣服都撐不起來了,不管穿什麽都是罩在身上飄的樣子。
也正是因為她一個月都沒下地幹活,不管是孫氏還有張林,又或者她那個不成器的弟弟,都過得焦頭爛額的,知道了沒她不行,之後這事兒也就再也沒提過了。
“怎麽還不好?”廚房外頭傳來孫氏的聲音,隻是因為有外人在,孫氏倒是沒怎麽罵她,吩咐道:“客人今天留在我們家裏休息,你去收拾收拾西邊那間屋子,再端個火盆過去。”說到火盆,孫氏咬著牙有點心疼,道:“熱水先端去給客人,好好伺候著。”
玖荷道了聲是,孫氏出去伺候。
玖荷又等了片刻,上輩子什麽都不知道也就罷,這輩子——她索性盛了半熱不冷的水出來,又等了片刻,這才端著一盆僅僅有點熱乎氣的水出去給那客人,也不等人說話又急忙出來,道:“還得給爹爹燒水。”
隻是不過就這一眼,她便看見那人的眼神在她身上瞟了好幾眼,惡心!
你愛找誰找誰,她是不伺候了!
回到廚房,玖荷索性挑了幾根才砍下來的柴火,又潑了一瓢水上去,這才將這味道極其嗆人的火盆端了過去,那人起壞主意她是阻止不了,便用這睡也睡不著,又有點折磨人的環境來回報他吧。
還有老謝,行哥兒,這兩人衣裳幹脆就沒扣,胡亂一裹再用腰帶一纏就跑了出來。
可是有兩個人不一樣。
一個是去廚房放火的常嬤嬤,連頭發都梳得油光水亮。還有一個就是她的大孫女陶依依,頭發雖然是胡亂綰在一起,但是衣裳……一個扣子都沒亂。
方才在睡夢中聽見玖荷喊失火了,她們兩個便焦急起來,胡亂穿了衣裳就出來,之後便是謝嬤嬤幫著滅火,玖荷兩斧子劈開了角門,一直到角門打開,老夫人覺得自己還有點驚魂未定之後的氣喘籲籲。
就算是她們兩個年紀大了,手腳不利索,可是又能落後年輕人多少呢?
要知道角門被劈開的時候,她那一位大孫女正和常嬤嬤對峙,衣裳一個扣子都沒扣錯,也分毫不見她喘氣,顯然……要麽是已經來了很久了,要麽就是不急不慢的走過來的。
如果是前頭……那就是說在常嬤嬤出來的時候她就已經看見了,又或者……在常嬤嬤前兩日給她收拾東西的時候她就有所察覺了。
如果是後頭這一條……老夫人打了個寒顫,不敢想下去了。
玖荷第二天睡到大亮才起來,床上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她急忙穿了衣裳出來,看見謝嬤嬤正往裏走,見她起來一笑道:“快來吃早飯。”
“起來晚了。”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說話,說完又是對視一眼,謝嬤嬤道:“今兒不用你做早飯,老夫人專門讓我去賣了老劉家的羊肉湯,還有點心包子,正要叫你起來呢,不然一會涼了就不好吃了。”
經曆了昨天晚上那樣的事情,玖荷可以說是救了他們一家老小,還有老夫人的性命,謝嬤嬤對她是越發的親熱,上來就拉了她的手,道:“你得多吃點,現在長得有點小了,當年我孩子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跟我一般高了。”
玖荷跟著謝嬤嬤往外頭走,不過腦海裏頭也很是飛速的過了一遍,謝嬤嬤的孩子……聽說謝嬤嬤的孩子是個兒子啊,能跟他比嗎?
不過長的比上輩子高一些,結實一些,卻是玖荷一直希望的。
不多時玖荷洗漱完畢,三人坐在一起很是舒心的吃了早飯,昨天夜裏玖荷就睡得很好,有種將所有心事都放下後的輕鬆,今天早上這頓飯又吃的全身都熱了起來,讓她不由得對著老夫人笑了起來,兩個眼睛都要彎成月牙了。
這可真容易滿意,老夫人歎了一聲,道:“叫他們過來吧。”
場麵一下嚴肅了起來。
不多時,謝嬤嬤帶著常嬤嬤,身後跟著少爺小姐,幾人一起到了老夫人屋裏。
一進來常嬤嬤便跪在了地上,連連磕頭道:“昨天是我一時糊塗,求老夫人饒了我這一次。”
“糊塗?”沒等老夫人開口,玖荷便道:“燒房子可不叫一時糊塗!”
“怎麽能是燒房子呢?”常嬤嬤很是詫異的看了玖荷一眼,“我……”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看著老夫人,想說什麽又有點害怕的樣子。
老夫人嘴角稍稍勾了勾,回頭給玖荷一個安撫的笑容,意思是聽她能說出什麽來。
玖荷眯著眼睛等著常嬤嬤,視線又往少爺小姐身上掃了掃。兩人都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眼睛都還紅著,不過跟昨天晚上相比,小姐這會看著可有點狼狽。
常嬤嬤磕了個頭,道:“我……夫人去了已經兩月有餘,我這……說來慚愧,已經兩個月沒見過葷腥了,昨天看見族裏送了不少東西過來,她又在廚房裏頭忙忙叨叨一整天,我這……實在是忍不住了。”
她抬頭看著老夫人,“我昨天不是去燒房子的,我就是……我就是饞肉了,想去做點吃的。”
“不可能!”玖荷想起昨天夜裏的場景,“誰家做飯能把柴火灑一地的?誰家做飯能倒油點房子的?你分明就是——”
“你平日裏就牙尖嘴利,慣會罵人的。”常嬤嬤急忙出聲打斷了玖荷,道:“我看見你就怕,再說你還拿棍子打我。”常嬤嬤袖子撩起來,露出手臂上一段青來,“再說你也不給我解釋的機會,拿著棒子就追著打,我慌忙之間手裏的東西散落一地,這才不小心著火了。”
老夫人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隻是平淡無的嗯了一聲。
玖荷聽明白了,常嬤嬤可一點都沒明白。
“後來我怕她追出來,我老胳膊老腿的可經不起她折騰,這才關了門的。”常嬤嬤一邊說,一邊拍著胸脯道:“後來她拿著斧子砍了門出來,可真是嚇死人了。”
玖荷眯著眼睛看著她笑,常嬤嬤越發的裝出一副害怕的樣子,又往後閃了閃。
隻是屋裏……反正玖荷覺得沒人信她,不過一晚上想出這等理由來,還真是難為她了。
“你說我是拿木棍子打的你?”玖荷生平最恨人栽贓嫁禍,上輩子被人栽贓,這輩子居然還不算完,而且一次比一次拙略,一次比一次漏洞百出。
常嬤嬤忙點頭。
“誰家棍子能有這麽粗?上頭還帶花紋的?別是你在屋裏哪個桌角上磕出來的吧。”
常嬤嬤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滯,隻是轉瞬又委屈起來,“誰好端端的磕自己做什麽,老夫人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一早上聽了這一場戲,老夫人覺得也差不多了,而且被她這麽死不悔改的一頓說,老夫人心中原本還有那麽一點點的憐憫,現在也什麽都沒剩下了。
“你是齊氏陪嫁的嬤嬤,有做過兩個孩子的奶娘,按理就算是要處罰你,也不是經由我手……”
老夫人皺著眉頭,“你們一家三口,也隻有你在我府上當差。”
玖荷詫異的看了謝嬤嬤一眼,謝嬤嬤點了點頭。
這可太不地道了,玖荷心想,哪兒有把配房一家三口拆開的呢?
常嬤嬤今年也三十有餘了,單從嬤嬤這個稱呼來說,她肯定是成親的了,而且玖荷記得她剛來的時候,也聽小姐說過,這一位常嬤嬤曾做過他們兩位的奶娘。
所以她不僅是成親了,還有了孩子,而且這孩子還比少爺小姐稍稍要大一些。
可是來了都快兩個月了,也沒見有人提起過常嬤嬤的夫婿還有孩子,甚至她自己日常的言語舉動裏,也完全像是沒這麽兩個人的樣子,隻是又不是守寡。
這事兒現在想想裏頭可都是問題,全都是那一位齊家老太君下好的套。
老夫人不急不慢的說著,玖荷聽了兩句就覺得老夫人這是故意吊著常嬤嬤,她不由得翹起嘴角,站在老夫人身後看著常嬤嬤變來變去的臉色,覺得也算是為昨天晚上的事情稍稍出了點氣。
正想著,忽然外頭一陣喧嘩,老謝手裏提著個人進來了。
他將這人往地上一扔,那人大喊起來,“你這天殺的奴才,我好好的走路,怎麽就礙了你的眼了!”
是宋嬤嬤!
“你以為我眼神不好,在門口來來回回好幾次,我不願理你而已,你說說,你在我們家門守著是為了什麽!”老謝一肚子的氣,抬腳就踢了她兩下。
這分明就是商量好了來看結果的!
玖荷忽然計上心來,很是飛快的說了一句,“她已經承認了,說都是你主使的!”
“胡扯!明明就是她舍不得富貴——”
“她誆你的!”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說話,雖然宋嬤嬤被常嬤嬤及時阻止了,不過就這隻字片語也夠叫人回味的了,玖荷這才安安心心的站在老夫人身後,徹底的不言不語了。
老夫人看了看下頭這兩人,又往自己孫子孫女兒臉上掃了掃,開口又是一樣的話語。
“你的身契更不在我手裏——”
下頭兩人明顯鬆了口氣。
可是老夫人又道:“不過都是姻親,你們家裏老太君又是極明事理的一個人,就算我處理了你們,想必她也是讚同的。”
那兩人的臉上立即變成死灰一片了。
“玖荷,你說說該怎麽處理她們兩個?”
一瞬間玖荷想了很多,比方她上輩子雖然平反,但是也被人打死了,又比方陶大人一直都沒放棄,又或者……這輩子老夫人是能健健康康,舒舒服服的活著了。
她淡淡一笑,道:“依我看,她們兩個一個是齊家的國公夫人派來看外孫的嬤嬤,一個是先夫人的陪嫁,要是您真的處理了她們,國公夫人心裏怕是有疙瘩。”
宋嬤嬤明顯鬆了口氣。
玖荷知道這是為了什麽,宋嬤嬤肯定以為她眼裏也隻有富貴,想著先扒上那一位國公夫人,將來也能撈點好處。
隻是跟玖荷相處兩個月的常嬤嬤卻不這麽想,玖荷不管是言語行動,放在第一位的就是老夫人,第二位是那位遠在邊關做縣令的陶大人,要知道昨天她可是差點就成功的了,玖荷怎麽可能為她們兩個說話。
“嗯,”老夫人點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
玖荷看著地上兩個嬤嬤,一個臉上越發的灰敗,一個已經顯出笑容來了。
“依我看,您不如就修書一封,先前常嬤嬤怎麽說的,您就怎麽說,讓她們兩個帶回去就算完事了,正好快過年了,常嬤嬤畢竟是國公府出身,也好回去看看。”
老夫人嘴角微微翹了翹,“你這個主意很好,去磨墨吧。”
玖荷笑眯眯的去了書房,身後還傳來老夫人的聲音,“你原先說今天便要走,我隻稍稍耽誤你一會,不過當初常嬤嬤說了你是坐著國公府的馬車來的,也不怕我耽誤。”
當初她們拿來堵人的話,全甩在自己臉上了。
而且這重大場合是什麽?出了皇後宣召,太後召見等等,再沒什麽能稱得上是重大了。
齊家老太君送這等東西過來,除了讓小姐羨慕京城國公府的奢靡生活,日複一日的提醒她國公府裏頭過的是什麽日子,興許還有點想表明國公府的小姐們有進宮的機會,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麽用途呢?
真為了小姐好?
從她送的這些禮,玖荷可一點都沒看出來,當然要說用心,的確是用了大心思。
玖荷歎了口氣,慢悠悠回到了後院,卻見謝嬤嬤站在老夫人門口,玖荷有點驚訝,這大冬天的,謝嬤嬤怎麽不進去?
又往前走了兩步,她總算是明白為什麽了。
小姐正在老夫人屋裏哭,謝嬤嬤一臉的無奈,似乎是想進去又怕落了小姐麵子的感覺。
不過聽起來小姐似乎是沒打算避著人的,因為玖荷離屋子還有幾丈呢,裏頭的聲音就清清楚楚傳到了她耳朵裏頭。
“……她們不知道安的什麽心腸,好好的守孝,卻送這些首飾來膈應人……”依依啜泣道:“這東西如何能要,不如送回去了事。”
玖荷眉頭皺了皺,要說小姐這時機……前頭那送東西的人還在的時候不說,現在人走了,橫豎陶家是沒人能給她送這東西回去的,現在說不想要,怎麽不想要都得留下來了。
隻是玖荷一邊想,一邊又擔心會不會是自己多心了,但是在著火的那天夜裏,小姐的舉動的確是惹人生疑的,就算沒有害人的舉動,至少也起了旁觀的念頭。總之不管怎麽樣,老夫人一定得好好的!
裏頭小姐又說話了。
“原先常嬤嬤在的時候,就老同孫女兒說國公府的日子多麽的悠閑,什麽整日都是遊山玩水,又說姑娘家什麽都不用做,隻是我也想了,這樣的日子必定不是長久之計,好人家的女兒沒有一個是這樣教養出來的,不過因為她是母親留下來的嬤嬤,這才沒有次次反駁她,沒想她竟然以為……竟然以為孫女兒貪慕虛榮。”
依依低頭哭了兩聲,“這東西是斷然不能要的,守孝這一年就該修身養性,清清靜靜的過日子才是,戴首飾如何對得起天上的母親,也對不起自己的心!”
老夫人似乎是嗯了一聲,玖荷聽見小姐的哭聲忽然大了。
沒過多久,小姐又道:“還有那天夜裏,我思來想去……好久都不敢相信。”她的聲音裏多了幾分無助,“自打宋嬤嬤來,常嬤嬤便不大正常了,見天的跟我說國公府裏多好多好,尤其是宋嬤嬤說要走的那兩天,她整個人都坐立不安,那天夜裏更是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