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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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見真章  老夫人跟謝婆子對視了一眼, 道:“你先起來, 地上涼。”

    玖荷小心抬眼一看,隻見老夫人衝她點了點頭, 緩緩道:“你去寫了賣身契來, 我看看你是否真的識字。”

    啊!這是答應了!

    玖荷鬆了口氣, 很是輕快的起身,往西次間的書房去了, 老夫人跟謝婆子對視一眼, 謝婆子走進了兩步,小聲道:“夫人, 您看這……”

    老夫人搖了搖頭,表情鄭重了些,道:“你看她是什麽來路?”

    謝婆子皺了皺眉頭, 道:“單說識字又會寫, 那至少是個小家碧玉,家裏父母還得開明, 但是洗衣縫補,還會糊燈籠做扇子……又像是個窮苦人家的孩子了。隻是我看她遇事沉著,方才連我都慌神了,她居然能頭一個衝上來扶著夫人,想必也是見過事兒的,原先家裏也是好好教養的。”

    老夫人點了點頭, 道:“她說陶敏對她恩同再造……我想著, 興許是她的父母受了什麽冤屈, 陶敏給她家裏翻案了,隻是……怕有點晚了,一個好好的閨秀,已經淪落到自己養活自己的地步了。”

    兩人一聲歎息,年紀大了心腸總是軟的,況且玖荷長得也惹人憐愛,當下老夫人道:“先看看吧,都是苦命的人啊。”

    玖荷動作很是迅速,賣身契上一句廢話都沒寫,簡簡單單就一句話:張氏玖荷,自願賣身給陶家為奴。下頭還有個手印。

    “你多大了?”謝婆子問了一句。

    “十三。”玖荷道:“秋天的生日,剛過十三。”

    老夫人將這賣身契拿在手裏一看,越發的肯定自己方才的猜測了,她悄無聲息的又歎了口氣,看著站在她麵前風塵仆仆的玖荷,還有明顯是被虧待了所以長得分外的小的身子,輕輕點了點頭,道:“一會讓你謝大娘給你安排,你就住我旁邊的耳室裏,冬天也暖和些。”

    “多謝老太君。”

    話音剛落,玖荷就聽見門口一聲怯生生的“祖母”。

    回頭一看,是方才那跪在堂上哭的小姐,身邊還跟著那中年婆子。

    老夫人臉上嚴肅了幾分,道:“何事?”

    謝婆子從第一眼就對玖荷的印象好得不得了,當下小聲在她耳邊解釋道:“這是大姑娘依依,身邊是她母親的陪嫁常嬤嬤。”

    玖荷輕輕嗯了一聲,聽見依依道:“縣太爺來了,弟弟陪著說話,我來請祖母。”

    老夫人想站起來,隻是方才暈了一場,這會有點手足無力,玖荷見狀忙上前將人扶住,道:“我扶您過去。”

    依依有些疑惑的看了屋裏兩人,這人她方才也見過,在靈堂上給祖母掐人中那一位,可是怎麽……祖母的臉上倒是一如既往的嚴肅,但是謝嬤嬤的臉上倒是帶了幾分淡淡的微笑,依依皺了皺眉頭,忽然看見桌上那張賣身契來。

    小字兒看不清,可是上頭那大大的賣身契跟後頭的紅手印是能看明白的,她心下一震,跟陪著她過來的常嬤嬤對視一眼,跟在老夫人身後一起出了屋子。

    縣太爺過來也沒什麽要緊的事情,玖荷扶著老夫人聽了個明白,無非就是明天出殯,問問人手可夠,需不需要幫忙之類的。

    老夫人自然說是不要的,縣太爺客氣兩句,又說保重身體,放下隨禮便走了。

    接下來便沒什麽事兒了,方才玖荷也聽得明白,這是停靈的最後一天,明天便是出殯,不管是遠親近鄰,多半是沒有在最後一天上門吊唁的,當下她又扶著老夫人到了後頭屋子,想想道:“我去給您燒點熱水,泡個腳渾身都暖了,再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起來便什麽事兒都沒了。”

    老夫人衝她笑笑,道:“便依你。”

    玖荷出了屋子,往建在西廂的廚房去了,老夫人則將她那張賣身契放在火盆裏頭燒了。

    “老夫人,您這是——”謝婆子隻說了半句話便打住了,說起來她們這些人裏頭沒有一個有賣身契的,同樣都是在陶家伺候了幾十年,況且那孩子看著如此可憐,也難怪——

    老夫人歎了口氣,道:“你看她那樣子,見了縣令一點都不慌張,哪兒是尋常人家能養出來的孩子?雖然糟了難,但是我們也不能落井下石。”

    老夫人看著火盆裏那賣身契一點點燒成白灰,一點痕跡都沒留下來,這才又道:“回頭等出殯這事兒完了,你跟老謝去一趟縣衙,就說她是我娘家的侄孫女,來投親的,過了明路也算給她有了身份。”

    謝婆子一笑,道:“老夫人心善,不過我看這姑娘挺好,人機靈,眼裏也有活兒,叫您一聲外祖母您一點都不虧。”隻是說完之後謝婆子遲疑片刻,“可要跟她說說?”

    老夫人搖了搖頭,道:“等辦下來再說,況且說與不說又有什麽關係?我看她那樣子,方才說要賣身的時候眼神裏頭滿是惶恐,多半是沒地方去了,讓她以為賣身契在我手裏,也好有個著落。”

    謝婆子笑眯眯的出去給她拾掇被褥等物,玖荷端著熱水進來,伺候老夫人泡了腳,又服侍她睡下,這才算完。

    第二天出殯老夫人是不用去的,甚至家裏的仆人也就隻有那位據說是夫人齊氏的陪嫁常嬤嬤跟著少爺小姐兩個出去了,玖荷依舊在家裏伺候老夫人,不過根據她這麽看著,覺得陶家這一家幾口有點奇怪。

    她上輩子死的時候,陶大人已經很是有名了,可是卻沒怎麽聽說過他的夫人家裏,玖荷皺了皺眉頭,姓齊,又是國公府出身,難道是定國公齊家?

    這就越發的奇怪了,齊家怎麽會把女兒嫁給陶大人這樣的清貧之士?而且——陶家雖然衣食不缺,但是跟齊家相比那就是貧困戶了,而且昨天還說要把兩個孩子接回去。

    齊家可不缺孩子,玖荷依稀間記得上輩子齊家最被人津津樂道的就是他們家裏三房加起來孫子孫女不下二十人,當然好事之人說起來這種事情都是幸災樂禍的。

    “就一個爵位,這麽多孫子怎麽分哦~”

    “沒一個有出息的,都是些酒囊飯袋,整日遊手好閑的都等著老太君死了分家產呢。”

    玖荷皺了皺眉頭,照這麽看,嫁進陶家的必定不是齊家的嫡女,而且也不是受寵的庶女,所以齊家老太君要接這一對半大不小的孩子回去幹嗎呢?

    她翻了個身,屋裏另外一邊響起謝嬤嬤的聲音,“可是換了床睡不著?”

    玖荷嗯了一聲,道:“沒吵著您吧?”她跟謝嬤嬤兩個都住在老夫人屋裏最東邊的耳室裏,天氣冷了住上兩個人倒是也挺暖和,不過老夫人也說了,等到明年開春了再給她單另一間屋子住。

    玖荷很是誠懇的道謝,不過卻沒推辭,陶家是個兩進的小院,跟人口相比,屋子著實是多了一點,倒是能住開的。

    “不用那麽客氣。”謝嬤嬤道:“都是一家人了。”

    玖荷的嘴角在黑暗裏微微翹了翹,道:“總算是能睡個安穩覺了。”這是她兩輩子的感慨,不過謝嬤嬤聽在耳朵裏,卻越發印證了昨天跟老夫人的那番猜測,當下道:“老夫人心善,不會虧待你的。”

    玖荷想起她上輩子的結局,心中越發的感慨。

    她上輩子最後到了將軍府做廚娘,將軍府門禁還算森嚴,孫氏進不來,她總算是有了幾天安慰日子,這輩子重生第二天就從家裏跑了出來,一路上住著大通鋪過來,到今天——

    到今天才是她這兩輩子第一個安穩覺,甚至這被子上淡淡的樟木味道,也叫人聞了特別的安心。

    玖荷不知不覺中睡著了,謝嬤嬤許久沒聽見她回答,反而聽見黑暗裏頭響起很有節奏的呼吸聲音,不由得一笑,也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玖荷起來便叫她們看了自己說的什麽都會不是騙人的。

    從早飯到午飯,收拾屋子洗衣裳,縫縫補補,甚至還修補了家裏的燈籠。

    要說謝嬤嬤原先也不想讓她做這麽多活兒的,不過是帶了點玩鬧的心態,是打算叫她做著看看的,甚至老夫人也是一樣,有點看著小孩子胡鬧的心情。

    隻是當玖荷有模有樣從早上忙了一天到晚上,非但一日三餐做的完美無缺,甚至她說的縫補等等也都是真的,不管是老夫人還是謝嬤嬤,都收了玩鬧之心,對視一眼,眼神裏既有驚訝也有心疼。

    這姑娘是糟了多少罪啊,兩人看在眼裏,心裏又多了幾分感觸,又對她生了幾分信任。

    不過這麽一來,玖荷是徹徹底底在陶家安家了,有了她,謝嬤嬤也沒有原來那麽忙了,甚至看門的老謝也能輕鬆一些,總之家裏上上下下都很是滿意。

    不過要除了已經故去的齊夫人的配房常嬤嬤。

    轉眼出殯已經過去六天了,這天,玖荷做了早飯端去給少爺還有小姐用,因為這頭一個月算是熱孝,吃得無比的簡陋,除了米湯青菜,就是幾塊豆腐等物。老夫人雖然心疼兩個孩子,也隻能如此,更是不叫他們多動,生怕一個不注意就虧了。

    隻是就算這樣,兩人還是瘦了一圈,臉色也蒼白了起來。

    玖荷先給小少爺送了飯,端著食盒又去小姐屋裏,就聽見常嬤嬤道:“要我說還是回京城的好,你母親是你外祖母最最疼愛的女兒,你回去了必定是享福的,哪兒像是在這兒,給夫人辦了喪事之後,窮的全家老小都隻能吃米湯啃饅頭度日了。老夫人更是不肯鬆口,連我嫂嫂都不肯見了,要我說,不如——”

    玖荷一聽這話便火冒三丈,推了門進去便道:“常嬤嬤慎言,你怎麽能說老夫人的不是呢!”

    老夫人嗯了一聲,謝嬤嬤卻有點疑惑,“你這麽開心做什麽?”

    玖荷笑了笑,“這是常嬤嬤宋嬤嬤兩個露底了,齊家老太君服軟了。”看著謝嬤嬤還有點沒明白過來,玖荷道:“方才那老漢開頭第一句話就是問這兒可是陶大人家裏?這說明什麽?”

    玖荷看了謝嬤嬤一眼,也不賣關子了,“這說明他們從來都沒來過,若是齊家平日裏跟咱們有往來,他們又怎麽會不知道地方?”

    謝嬤嬤不由自主點了點頭,歎了口氣,“這些年……”說了三個字兒又想起來不是什麽好事,雖然玖荷也不是外人,隻是不管跟誰說,這種事情縱是自己想起來都是有幾分不舒服的。

    “就算問一聲是打招呼,是客氣。”玖荷又道:“我看他們幾個人,周圍都落了些煙灰瓜子兒殼什麽的,想必已經在咱們家門口等了一陣子了,您想,若不是那家的老太君專門吩咐了,齊家的下人又怎麽會好好的在咱們家門口等著?連門都不敢敲,生生的等著人出來。”

    看那兩位嬤嬤就知道國公府齊家的下人平日裏是多麽的傲氣了。

    老夫人嗯了一聲,看她們兩個很是不沉穩,又比往日都開心了幾分,當下道:“將人請進來,再去叫行哥兒和依依過來,既然他們外祖母專門給帶了東西,也叫他們兩個出來看看,這樣回去的人也有話說。”

    謝嬤嬤出去叫人,玖荷去廚房燒水沏茶,等她端了茶出來的時候,那一位帶頭的老伯已經在老夫人屋裏說話了,玖荷從半掩的角門往前院一張往,他帶來的手下正往卸東西,看見玖荷,謝伯伯趕忙兩步過來,小聲道:“多煮些茶來,要有饅頭麵湯等物也稍稍準備一些。”

    玖荷點頭,舉了舉手上的茶壺道:“東西放下就去。”

    謝伯伯雖然是一臉的笑容,不過也帶了點不屑,“這一撥才是正兒八經走親戚的呢,隻是又客氣的不像話。”

    謝伯伯還得看著前院,說了兩句便又走了回去,玖荷端著茶壺到了老夫人屋裏。

    老夫人坐在上首,背後站著謝嬤嬤,少爺跟小姐一左一右坐在她下手,正中站著那老伯正在說話。

    能被國公夫人派出來辦事,還是在前頭一樁事情辦砸了的前提下出來,這一位必定是個能八麵玲瓏的角色,玖荷放下茶,掃了這老伯一眼。

    年紀大,麵向看著很是和善,這頭一眼就叫人生不出惡感來。

    老伯看見玖荷倒茶,衝她微微一笑表示感謝,不過說話的節奏一點都沒亂。

    “……原該叫常嬤嬤跟著一起回來的,隻是她們兩個回去的路上興許是哪頓飯吃的不太合適了,染了病,好容易撐到國公府,回完話就躺下了,兩天就瘦成皮包骨頭,我們老太君請大夫看了,說是得了時疫,老太君便將他們一家遷去京郊的沒人的莊子上養著了……我臨來的時候老夫人還專門差人去看了,怕是好不了了。”

    “這可真是……”老夫人歎了口氣。

    依依已經忍不住出聲詢問了,“常嬤嬤什麽——”她抿了抿嘴,將原本打算說的下半句話咽了下去,明顯換了個說辭,“臨近年下的,怎麽這個時候病了呢?”

    玖荷看見那老伯嘴角明顯往上翹了翹。

    “咳,姑娘跟我們老太君想到一處去了,連說的話都一樣呢。”老伯興高采烈的讚了一句,“要不怎麽說是親的呢,當日您母親在家的時候,也是跟老太君最貼心的一個。”

    玖荷咳嗽了一聲,要說一個懂事盡職的丫鬟,這個時候是該打斷對話了。這分明就是挖牆腳,或者說哄騙還不太懂事的小孩子來著。

    老夫人看她一眼,玖荷微微屈膝,端著東西又出去了,臨出門聽見那老伯又換了個話題。

    “老太君叫我給您陪個不是,原想著夫人去了,咱們兩家更應該走動才是,沒想這婆子平日裏在家裏倒還過得去,一出門就成了這等張狂樣子。”老伯一邊說話,一邊唏噓,“隻是我還得多解釋一句,老太君原不是這個意思,都是傳話的婆子會錯了意。”

    玖荷看不見,不過她覺得老夫人興許是點了點頭,因為那老伯笑了笑,又道:“咱們家老爺深受聖眷,沒兩年調回京城,再好好走動不遲。”

    後頭的話玖荷是沒聽見了,她已經進了廚房,給前院幾個幫手煮茶熱饅頭填肚子去了。

    這一忙就到了中午,這些人也沒多留,隻說後頭怕又有雪,路上不好走,萬一年前趕不回京城就不好了,因此卸了東西又拿了賞錢便離開了。

    玖荷做上午飯,又去老夫人屋裏續水,聽見老夫人正跟少爺小姐道:“禮單你們也看看。”說著,依依起來接過單子,看了兩眼又遞給少爺。

    “米麵糧油還有些野味都收了,回頭做出來我們過年吃,那個時候你們也出了熱孝,能用些葷腥了。”老夫人一邊回憶著禮單上的東西,一邊道:“你外祖母給你的素銀首飾,你收著便是。”

    依依點了點頭,老夫人又對陶行笑了笑:“那些文章看看就成,有合意的字句摘抄兩句,但是也不用深究。”

    陶行卻有些不太理解,不過也沒當著老夫人的麵說什麽,因為臨近午飯,兩人拿了東西便走了。

    下午陶行讀書,玖荷照理去給磨墨倒茶換手爐,卻見陶行坐在桌邊發呆,前頭的案上放的正是京裏那一位齊家老太君給他的文章,厚厚的一大摞。

    看見玖荷進來,陶行欲言又止猶豫好久,這才道:“那人說這是今年殿試上的好文章,說外祖母專門找來給我看的,怎麽……怎麽祖母不叫我細看呢?”

    陶行這麽問不過心有疑惑,也沒什麽人可以問,自然也是沒打算從玖荷哪兒得到什麽回答的,畢竟……她不過是個賣身的丫鬟。

    玖荷看見他的表情就知道這一位少爺是怎麽想的了,祖母家裏跟外祖母家裏不合,一邊覺得祖母是為了這個才不叫他細讀,一邊又覺得就這麽直接去問祖母不太敢,畢竟那一位外祖母家裏的人可不怎麽地道。

    玖荷不由得歎了口氣,心想齊家這一位老太君還真是慣會使軟刀子的人,怪不得上輩子齊家小輩都無能成了那個樣子,齊家表麵上還穩穩的撐在那裏,一大半都是這位老太君的功勞。

    “這文章……我想老夫人不叫你細看,大概有三個理由。”

    陶行抬眼看她,眼神越發的疑惑了。他一個理由都想不到,這丫鬟居然能想出來三個理由。

    “你說說看。”陶行坐直了身子,專注的看著玖荷。

    “首先這讀書得一點點來,少爺現如今還在準備童子試,看著殿試的文章委實太早了一些。”

    玖荷還有一句話沒說,便被陶行打斷了,“我知道,可是這是殿試的文章,不論排名如何,這些可都是同進士做的文章,看看……也是沒有壞處的吧?”

    “縣試,府試,院試,接下來是鄉試、會試,之後才能殿試。”玖荷將整個科舉數了一遍,道,“我問一句,如果一切順利,少爺什麽時候能參加殿試?”

    陶行皺了皺眉頭,“明年縣試的時候我還在孝裏,最快也要後年才能縣試,下來是府試……院試三年兩次……”陶行伸著指頭數,再開口已經客氣了許多,“得六年。”

    玖荷點了點頭,“那就是兩屆了。”

    陶行嗯了一聲,玖荷又問:“殿試考什麽?”

    陶行比方才認真許多,他已經明白能從玖荷這裏知道祖母是什麽想的了,便鄭重其事回答道:“考策問,考治國理政,由陛下親自出題。”

    玖荷再次點頭,道:“陛下今年十三歲,現如今還是太後垂簾聽政,同幾位顧命大臣一起理政。我猜……”玖荷想起上輩子太後不甘心放手搞出來的爛攤子,道:“這兩次的考卷多半是考孝道。”

    陶行方才已經翻了兩張卷子,現如今看著玖荷已經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了。

    玖荷給他倒了水,又給手爐裏頭換了新碳,用若無其事的語氣暗示道:“不管是主持鄉試的學政,還是主持會試的欽察大臣,這麽些年,可從來沒有人當過兩屆考官的。”

    陶行剛想反駁殿試不一樣,殿試從來都是陛下出題的,可是忽然想起來太後垂簾聽政這事兒來,六年之後輪到他科考之時,陛下已經年滿十九歲,無論如何都該親政了,那個時候肯定不會再考孝道了。

    陶行嘴緊緊的抿在了一起,果真是三個理由:時機、內容,還有出題的人。他忽又站起身來衝玖荷深深的鞠了一躬。

    “若不是你給我答疑解惑,我怕是要誤會祖母了。”

    玖荷看見他麵上嚴肅的表情竟然跟陶大人有了幾分相似,當下閃了身子沒受他的禮,道:“我不過是個丫鬟。”

    陶行也沒強求,隻是道謝兩聲越發堅定的讀書了。

    玖荷收拾了東西出來,回到後院不由得又看了看小姐的屋子。

    少爺雖然是個軟耳根子,卻能明辨是非,也聽得進去話,可是這小姐……

    玖荷打了個寒顫,似乎連背都疼了起來。

    不行!玖荷猛地搖了搖頭。

    那她還有什麽地方可以去呢?

    “熱水還沒好?”外頭傳來孫氏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玖荷走到廚房門口應了一聲,“柴火有點潮,不太好燒。”

    “定是那樵夫為了多買點銅錢,給裏頭加水增重了!”孫氏一邊說,一邊推了推張林,“以後不許去那一家買柴火了!”

    張林迷迷糊糊的,卻也不忘應一聲,“這事兒你別管!”

    玖荷聽見不由得又是一聲冷笑。

    這事兒她知道,也不怪那樵夫給柴裏潑水,原本定下裏的價錢是幹柴每一百斤六百文錢,隻是孫氏非要說到五百文,樵夫哪兒幹?又說不過孫氏那張嘴,於是每次賣給他們家裏的柴火都是沒曬幹的。

    隻是再拖也拖不了多久,玖荷看著水冒熱氣兒了,便盛了出來,又封了爐子,回屋了。

    見玖荷端水回來,孫氏急忙接了過去,伺候起自己男人來,玖荷又去關了門,就想上床去睡了,孫氏見狀眉角跳了跳,道:“眼裏也沒點活兒!水不要拿出去倒了嗎?你這就上床了?難道叫你娘去做不成?”

    玖荷知道孫氏不過是想找自己麻煩來著,別說給她爹擦臉的水了,就是夜壺也都是到早上才倒的,又有什麽關係。

    隻是想歸想,卻不能這麽直白的說,否則又是一頓好打,玖荷故作委屈道:“原本家裏就為了省點柴火才睡在一起的,方才進進出出好幾次,屋裏都沒了熱乎氣兒了,萬一凍著弟弟怎麽辦?”

    孫氏說到底是嫌棄玖荷先她休息,聽了她這話,嘴上依舊不饒人,“我看你就是為了偷懶!”

    孫氏還要再罵,躺在她身邊的張發已經又被吵醒了,口中有了幾分不滿意,“娘,要睡覺。”孫氏急忙將手裏東西放在地上,狠狠瞪了玖荷一眼,這才躺下來。

    聽著那一家三口在大床上的聲音,玖荷不由得想起來上輩子這夫妻兩個在王府裏頭冷酷無情的那一幕,還有現在已經捏在她手裏,據說是撿到她時候身上帶的玉佩——

    上輩子她日子過的清苦,從小就做工,什麽縫補洗衣裳糊燈籠,稍稍大一點就去別人家裏做工,孫氏更是以她年紀小花錢沒節製為由,幾乎所有的工錢都是管事的直接開給孫氏的,連身上的衣裳都是拿孫氏的舊衣裳改的,她還美其名曰,“你既然做的是粗使丫鬟,好東西給你也是糟蹋。”

    生了病更是自己扛著,除了香灰就是香灰,她活到這麽大還沒死不能不說是老天爺的眷顧了。

    玖荷有點自嘲般的冷笑一聲,她這算是有了兩對兒父母,可是一對隻想著從她身上撈銀子,對她連溫飽二字都算不上,另一對看著倒是富貴人家,可惜不要她,也不知道哪一對兒更加的討厭些。

    管他呢,玖荷翻了個身打算睡了,橫豎她都不是正兒八經需要父母照看的小姑娘了,況且誰離了誰不能活?上輩子——她猛然間翻身起來,現在可不就是九年前嗎?

    九年前陶大人的母親死了!

    玖荷越發的睡不著了,上輩子那場對她來說送了命的驚天巨變,陶大人從始至終都替她說話,要給她伸冤,可惜這樣的一個好官,卻被人用隱瞞母喪這等荒唐的理由彈劾了!

    玖荷抿了抿嘴,上輩子她頭家做工的人家是刑部的書令史,雖然在京城這等地方來說是個小的不能再小的官兒了,不過卻是在掌管律令的部門,耳濡目染之下,玖荷也對刑罰律令等等有了不少心得。

    比方這隱瞞母喪,陶大人在地方做官,老母親在老家居住,這消息傳到他手裏至少也得有一個月的時間了,按理來說這一個月的時間是不能算在隱瞞裏頭的,隻是卻沒寫進律法,算是個心照不宣的事情,但是——

    玖荷咬了咬唇,她仔細回想起陶大人的生平來,可是跟陶大人不畏強權為民做主相比,他的生活說來說去也就不過四個字,出身貧寒。

    出身貧寒?

    會不會是因為冬天天冷,老人家一個人在家沒人照顧,又感染了風寒之疾,這才不幸過世了?玖荷想起上輩子她看見陶大人的時候,似乎才三十四五的樣子,那麽九年前的陶老夫人,怕也不過四十餘歲,若不是生了病,又怎麽會在這等年紀就去了呢?

    要知道上輩子她快死的時候,孫氏就已經過了四十了,可是一點老邁之相都沒有啊。

    對!玖荷下定了決心。

    她要去陶大人家裏,這輩子就算是當丫鬟,她也要在陶大人家裏當丫鬟,哪怕——哪怕跟陶大人簽了身契,從此賣身為奴,她也要去陶大人家裏報恩。

    是的!

    她要報恩,玖荷不由得有點熱淚盈眶,她要報恩,報陶大人的恩情!陶大人能夠不畏強權,不被權貴脅迫,不屈服於睿王妃那個看似高貴,實則齷齪之人,能夠伸張正義,真正為百姓做主。

    況且……況且如果陶老夫人能不死,陶大人不用丁憂,這輩子的官職說不定就能做的更高,將來——玖荷呼吸急促了起來,她就不信這世上沒有人能治得了睿王妃!

    玖荷握了握拳頭,睿王妃作惡多端,雖然上輩子她死的時候沒能看見她的結局,但是這輩子不一樣了,她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看見睿王妃伏誅!

    玖荷深吸了一口氣,又躺了下來,這回想明白了,她舒舒服服睡了一覺,似乎還做了個美夢,醒來覺得無比的滿足。

    不過醒來後的時光就沒那麽美好了。

    燒水做飯這等事情不用說,肯定都是她做的,但是看見從客房裏頭出來那個麵帶淫邪,還有點雙眼通紅,眼神不住往她身上打量的人,玖荷心裏就沒那麽舒服了。

    隻是早晚要走……玖荷想了想,這便是一個契機了。

    “張大哥,張大嫂。”那人一開口就是咳咳咳個不停,嗓子啞的連自己似乎都嚇了一跳。

    該!玖荷心裏暗暗罵了一句,都咳了一夜了,還不忘這等子事情,不用熏心腸都是黑的!她低著頭端著粥,做出上輩子這個時候唯唯諾諾的樣子,躲著那人的視線,沿著屋角走了過去。

    雖然玖荷不是親生的這件事情張家兩口子包括玖荷自己都知道了,但是外人不知道啊,名義上這個還是自己的女兒,張林見友人盯著她看個不停,又想昨天他叫的兩個粉頭兒一個年紀比一個小,當下沉了臉咳嗽了一聲,道:“熬這麽稀的粥怎麽吃得飽?走,我帶你去吃門口的麵,那個頂飽。”

    張家的條件一點都不好,特別是昨天玖荷半是故意的燒了一夜的濕柴,整個屋子裏都彌散著一股煙熏火燎的味道,那人咳嗽了兩聲,也沒在意,跟著張林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