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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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見真章

    玖荷笑了出來, 很是諷刺, 有氣無力道:“喜姨娘喝了!”

    不少人臉色難看起來,那最開始作證的老太醫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道:“喜姨娘有孕在身, 興許嗅覺有了變化也不一定。”

    陶大人又將證詞拿了出來, “當日罪臣審案, 這是當日的供詞,上頭都有人畫押的。”

    “將軍府是申時末刻用晚膳,之後喜姨娘小產, 正如睿王妃所說, 之後她去宣了太醫,又手腳麻利的將一幹人問了個清楚, 最後察覺這一位張姑娘有重大嫌疑, 將人送進了大興縣衙, 這個時候剛剛一更。”陶大人瞪視著睿王妃。

    “請問王妃, 你是如何在這短短的一個時辰裏頭做了這許多事情的?”

    “我手下丫鬟婆子眾多,分開來問也不是什麽難事!你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我做不到!”

    陶大人又衝皇帝磕了個頭, 道:“陛下明鑒。”

    “查!”皇帝怒道:“好好地查!”他指著下頭這一幹作證的人, “去查他們家裏可有多出來的銀子,還有王府的手下這些日子都去了什麽地方!”

    皇帝看著睿王的眼神似乎也有了幾分不善,“王爺也不是一般人了, 就是這麽給朕找麻煩的?”

    睿王一巴掌扇在了睿王妃臉上。

    一時間大殿裏頭嘈雜起來, 陛下這是明顯的不給睿王妃麵子。

    玖荷低低的笑出聲來, 努力扭頭朝陶大人看了過去,“還好陛下英明……陶大人……我怕是等不到沉冤昭雪的那一天了……若是……請陶大人在我墳前說一聲便是。”

    “張姑娘!”陶大人情急之下拉住了她的手。

    玖荷分毫沒有察覺,她依舊那麽軟綿綿的趴著,因為傷了脊柱,動也不能動,甚至現在連扭頭似乎都有幾分困難了,不然她非得好好再看一眼睿王妃才是!

    不過……現在似乎比方才舒服了許多,至少她不覺得冷,也不覺得疼了,就是……有點累,有點想睡覺。

    “我們沒有收王妃的銀子!”

    方才作證的那些人齊聲分辨起來,說的最堅定的便是那診斷喜姨娘小產的老太醫,“微臣無愧於心!”

    玖荷聽著這些聲音已經不是很真切,似乎耳邊蒙上了一層霧,真好……就算看不見睿王妃獲罪,至少……至少這告禦狀還是有了希望的。

    玖荷的神誌再次迷糊了下去。

    恍惚間她察覺大殿裏忽然安靜了下來,似乎又有人進來,步伐堅定,還有……這是鎧甲摩擦的聲音?

    “胡扯!老子根本就沒碰你閨女,她哪兒來的胎?小產個屁!”

    大殿裏詭異的安靜之後,立即爆發出一陣尷尬的喧嘩聲。

    “玖荷,張姑娘?”

    是龐總管!是將軍!龐總管真的叫了將軍回來!一時間玖荷熱淚盈眶,努力的嗯了一聲。

    “我好好的姑娘嫁給你——”

    玖荷聽出來睿王妃這次是真的哭了,一瞬間她歡欣雀躍的像是要飛了起來。

    “別來老子麵前哭,當初你們怎麽進的將軍府要我當著大家再說一遍?老子怎麽會碰你姑娘?除非老子瞎了眼!”

    “瞎了眼也不要你姑娘!”將軍又補充了一句。

    睿王妃啊的一聲,連站也站不住了,直接倒在了地上。

    將軍這一句話便將場麵完全翻轉了過來,如果將軍沒有碰她,那個用來栽贓嫁禍的孩子是哪裏來的?睿王妃說她謀害將軍子嗣——這子嗣將軍根本都不認!

    “王妃給了我一百兩銀子!”

    “王妃說許給我兒子一個官身!”

    “王妃說要殺我全家!”

    玖荷笑了起來,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竟然雙臂撐著,抬起了半個身子,想在臨死之前再看看這得來不易的真相,還有……一出現就還了她清白的將軍。

    隻是她的脊柱已經斷了,這半個身子抬起的角度詭異到有點嚇人。

    可是將軍一點都不怕,反而蹲在了她身邊,放緩了聲音安慰道:“不怕,軍中多得是斷了骨頭還能治好的人,就是腸子出來了也治得好,你好好養著,都會好的!”

    玖荷眼前一片血紅,除了一個高大又有點模糊的身影,她已經什麽都看不見了,“多謝將軍。”循著將軍的聲音,玖荷衝那邊道了聲謝。

    玖荷吸了口氣,又伸了手出來,將軍急忙握住,原本的錚錚鐵漢,此刻也有了一絲恐懼。

    這手一點力氣都沒有,又太軟,太冰了。

    “將軍救我,我卻還不知道將軍長什麽樣子。”

    下一刻,這手便被將軍放到了自己臉上。

    “真好,是熱的。”玖荷一聲歎息,嘴角翹了翹,隻是扯動了臉上的傷口,她的笑容立即扭曲了。

    “先躺下來。”將軍的聲音越發的輕柔了,扶著她的手將人緩緩又放到了地上,平穩的一點都沒打顫,“留著力氣養病,後頭治傷還要疼一次呢。”

    玖荷嗯了一聲,又是一個淡淡的微笑,雖然她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死了,方才有力氣撐起身子來也不過是回光返照,但是……為什麽要說破呢。

    她好容易洗脫冤屈,為什麽就要死了呢。

    玖荷再次趴在了地上,這次她感受到了這二十二年來從沒有過的輕快。

    她身邊圍了一圈的太醫,隻是她現在什麽都感受不到了。

    玖荷再次喃喃自語起來。

    “……我告贏了並不是因為我證據確鑿,也不是因為睿王妃漏洞百出……”

    “……如果不是陶大人,我已經死在了板子下頭……”

    “……如果不是將軍,也不知道我什麽時候能看見沉冤昭雪……”

    “……這便是明鏡高懸,公正廉明……”

    皇帝一瞬間回頭看了看殿上的牌匾,臉上陰沉的可怕。

    “陶大人!你的恩情我記在心裏,隻能來世再報了!”玖荷用盡全身力氣喊了一聲,說到後半句已經漸漸沒了氣,咳嗽了兩聲之後,連眼神都已經渙散了。

    皇帝瞪視太醫,太醫搖了搖頭,已經徹底沒救了。

    不知不覺中,玖荷哼起她從小就會的一首歌謠來,覺得渾身上下都暖了起來,整個人都飄了起來,去往不知名的彼端。

    但是這歌謠聽在睿王一家三口耳朵裏,又是一場軒然大波!

    “太醫!太醫!”父子三人幾乎是同時叫了起來,“治不好她要你全家的命!”

    可是不等太醫過來,玖荷便徹底沒了聲息,整個人軟在地上,背塌陷了下去,一點點動靜都沒有了。

    “這是怎麽回事!”睿王紅著眼睛看著睿王妃,聲音如同刀子一般,幾乎都要從她身上刮下肉來。

    世子已經跪在了玖荷身邊,膽怯中帶著堅定,扶起了她的頭,將她臉上的頭發輕輕撥了開來。隻是她的臉完全被打腫了,什麽都看不出來。

    世子深吸了一口氣,又抬起她的手臂,輕輕將袖子往上拉了拉。

    “啊!”世子一聲驚呼,隻覺得天旋地轉,連背都挺不直了,直接跪坐在了地上,紅著眼圈咬著牙道:“是她!是她!當年才有了妹妹,我怕她冷,把我的暖手爐塞在她被子裏,她手臂上……”世子眼淚已經掉了下來,不住的用手摩擦著那一處帶著花紋的傷疤。

    “她手臂上是我燙出來的疤!”

    “她是我妹妹!”

    “她是我妹妹啊!”

    年輕的皇帝一個踉蹌,紅著眼圈跪在了她身邊,不可置信的看著世子,“這是我姐姐……這是為了我才丟了的姐姐?”

    兄弟兩個的眼神對上,不用說什麽,皇帝也明白了哥哥的回答。

    這就是你姐姐。

    “朕要將你腰斬!車裂!淩遲!朕要誅你九族!”

    睿王爺幾乎已經站不住了,衝著睿王妃道:“你早就知道!你是故意的!你——”

    “蒼天有眼,讓我先找到了她!可惜有人橫生枝節,叫我功虧一簣!”睿王妃一甩手,那玉佩便落在地上摔成了兩半,“不過我的王爺,你猜她就這麽在你麵前冤死了,將來你們一家五口到了地府,她還會不會認你這個爹!”

    睿王妃的視線在皇帝還有世子麵上劃過,嘴角閃過一絲諷刺的微笑。

    大殿裏頭一片安靜,連呼吸聲音都聽不見了。而方才替王妃做了證的人,現在悔得恨不得回去掐死原來的自己,這次是真的求生無門了!

    最先打破這沉默的是將軍,“跟這事兒有牽連的,一律苔刑。”

    龐總管不可置信的看著將軍,不加數量的苔刑……那就是苔刑到死!

    隻是將軍的話還沒說完,“現已查明這毒婦是誣告,”他的視線在地上的玖荷身上停留了好久,“我也要告她私自帶人拿了我將軍府的下人,又買通官員將其打死,還指示官員彈劾大興縣令。對了,還有你女兒,不守婦道,紅杏出牆,連孩子都有了。”

    一瞬間睿王妃麵如死灰,想說喜鵲兒沒有小產,不過是來了月事,可是這要是說出來了,不就坐實了誣告的罪名!

    她視線在將軍跟地上的玖荷間不住的徘徊,“你怎麽會沒碰我女兒!你怎麽會——”她眼神裏忽然冒出火光來,“我知道了!你——怪不得她進來才一個月就被調去小廚房了,你們兩個真的勾搭成奸了!”

    睿王爺忽然回過神來,猛然間從將軍腰間抽出長刀來,速度快到連將軍都沒反應過來。

    再一看,那刀已經捅進了王妃胸口,王爺的臉上是二十年都沒有有過的鄭重,這表情在先王妃死後就再也沒有出現了。

    “我們的女兒,不是你能說的!我要休了你,你不再是王妃,你的女兒也跟我半點關係都沒有,你的家族流放三千裏——”

    “不!”睿王妃吐著血說出這最後一個字,轉眼便因為睿王抽出刀來,倒在了地上,氣絕而亡。

    世子看了看地上的已經麵目青白的玖荷,還有不遠處連眼神都不敢轉過來的睿王爺,道:“都是你的放縱才害死了妹妹!”

    睿王爺幾乎要哭出聲來,正要解釋,卻被皇帝打斷了,他的眼神從在場的官員身上一個個掃了過去,咬著牙齒道:“這筆賬,朕跟你們慢慢算。”

    可惜玖荷什麽都聽不見了。

    不僅僅是皇宮裏頭忙亂,睿王府也是一樣。

    睿王妃連衣裳都沒穿好,便咬牙切齒的開始發號施令了,“鳴冤鼓敲響兩刻之內陛下是必要現身親自聽案的,你趕緊去宮裏,看看今日當值的不管是誰,先將她的臉打花了,苔五十苔到隻給她留一口氣!”

    來人急忙出去,沒等出門口,就被睿王妃隨手扔的一個茶杯打在背上,“跑著去!要是誤了事我要你全家的命!”

    “這作死的小娼婦!當初就該直接要了她的命!”睿王妃一巴掌拍在桌上,“你去找將軍府的人來作證,還有她家裏的鄰居,太醫,藥鋪的夥計,該怎麽說不用我教你了吧!”

    一波又一波的人從睿王妃院裏出去,她又稍稍整理了衣裳,將眼圈揉紅了,這才憤憤道:“王爺那裏少不得我親自去一趟了!”

    玖荷在宮門口不過站了兩炷香的功夫,便看見皇宮側門打開,出來一隊略顯慌亂的侍衛簇擁著將她帶了進去,玖荷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這巍峨的皇宮,回頭衝陶大人點了點頭,有點謹慎,卻又無比堅定的邁出了第一步。

    一時間她腦海裏頭湧現出各種各樣的念頭,可是隨著她腳步一步步的踏出去,最後留下來的隻有一個無比清晰卻又簡單異常的:伸冤!

    玖荷被帶到了一處大殿裏頭,上頭的寶座上空無一人,下頭擺了幾把椅子還有案台,中間那一座上頭已經坐了個官員,看著四五十歲,目光如炬落在她身上。

    玖荷一進去便跪了下去,口中道:“大人容稟——”

    “掌嘴!”那大人不等她一句話說話,便扔了個簽子下來,左右立即上來兩個侍衛,抓著她的領子就啪啪啪扇了起來。

    “大人沒問你話,哪兒有你開口的地方!”

    玖荷心裏默默的數著,兩人加起來扇了她一共十下,雖然數量並不多,但是力氣極大,大概扇到六七下的時候,她就察覺不到痛了。

    玖荷死死攥著拳頭,告訴自己這是下馬威,後頭還有五十苔刑,不受了這個,是斷然沒法在皇帝麵前伸冤的。

    “下跪何人,抬起頭來!”堂上又是一聲吼。

    玖荷抬起頭來,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連脖子都疼了起來,“民女張氏玖荷。”

    堂上之人眼睛一眯,略點了點頭,又扔下一根簽來,“苔五十!”

    旁邊立即有人舉著木棍上來,玖荷深吸了一口氣,也不用人扶她,自己便趴了下來,到了這步田地,她發覺自己竟然有些興奮,這是馬上就要看見曙光的興奮,甚至這興奮能讓她暫時忘記恐懼。

    可是當那板子打下來……玖荷覺得自己太天真了。

    一開始她還能咬牙忍著,心裏倒數著數。

    還有四十八下就能看見陛下了!

    還有四十六下就能伸冤了!

    ……

    可是打到第十下的時候,玖荷忽然聽見背上一聲脆響,又是一陣劇烈的疼痛,她倒抽一口冷氣,覺得連吸氣都疼了起來。

    這是要她的命啊!

    才十下苔刑而已,她怎麽就撐不下去了呢?玖荷死死咬著下唇,想起平日裏聽說這苔刑要打死人,都是要打到一百下以上的,把肉打爛了人才會死,可是現在才不過打了她十下,她背上的骨頭就斷了,那她還能撐過五十下嗎?

    玖荷發出無力的嘲笑聲,可是一張嘴便是血湧了出來,連內髒都已經傷了。

    哈哈哈,她在心裏無聲的呐喊:睿王妃!就算在這陽間我告不到你,我就不信你是九天仙女下凡塵,在閻王爺那裏你依舊能一手遮天!

    “住手!”

    玖荷恍惚間聽見一個嚴厲卻又親切的聲音響起,大殿裏頭嘩啦啦的跪倒了一片,連不住往她身上招呼的板子也停了下來。

    “玖荷,玖荷。”一個帶著焦急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玖荷努力抬起頭來,看見陶大人跪在她身邊,眼圈已經是紅了。

    玖荷咧嘴一笑,又是鮮血湧出。

    “陛下!”陶大人衝著皇帝不住的磕頭,聲音哽咽道:“這人就要被打死了啊!”

    玖荷的視線已經模糊了,隱隱約約看見那個明黃色的身影一腳踢上了打她板子的官員,直接將人踢得往後滾了兩滾,“你就是這麽審案的!先將人打死了再說?”

    那人急忙跪好,小聲辯解道:“按規矩,告禦狀是該先苔五十的。”

    皇帝又是一腳上去,“滾!宣禦醫來!”

    玖荷現在能動的隻有脖子,恍惚間她甚至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也察覺不到有人在她身上紮針、給她傷口上灑藥,更加看不見禦醫衝皇帝搖了搖頭,以及陶大人悲切中帶著失望的神情。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又聽見有人在耳邊叫她,玖荷晃了晃腦袋,睜開眼睛隻看見眼前一片金星,稍稍想看清楚什麽便是一陣頭暈,手腳更是一陣陣的發冷,整個人似乎都飄了起來。

    “你有什麽冤屈,當著朕的麵一一說來。”

    玖荷覺得自己整個人的反應都遲鈍了起來,甚至這句話聽在耳朵裏也想了許久才知道是什麽意思。

    “睿王妃誣賴民女在湯中下藥,害得將軍妾室小產,後來更是將民女投入大牢之中,連累陶大人無辜丟官,民女無處伸冤,隻得來告禦狀。”

    簡簡單單的這一句話,玖荷說了許久才說完,隻是她話音剛落,便聽見大堂上響起睿王妃的聲音。

    跟前頭相比,現在她的聲音已經是柔弱中帶著委屈,一點盛氣淩人的架勢都沒有了。

    “冤枉啊!臣妾也是問了將軍府許多人,又去問了藥鋪的夥計,還找了她家裏的鄰居,將這些人都問了個遍,這才察覺此人有嫌疑,便將她送去了大興縣衙。這中間臣妾可一點逾矩的地方都沒有!都是這賊人不死心不肯認罪,不知受何人蠱惑來告禦狀,要說冤枉,臣妾才是最冤枉的一個!”

    睿王妃說著說著便哭了出來。

    玖荷閉著眼睛,聽見有人進言要這些證人上場。

    不多時大殿裏頭又是窸窸窣窣的聲音,玖荷看不見,隻能通過聲音分辨這些人都是誰。

    當日招她進將軍府的劉大娘,“……見她頭一麵就覺得她是個不安於室的,隻是我們老夫人心善,橫豎不過一個幫廚,招便招進來,無非多一張嘴吃飯而已,沒想惹出這等禍事來……”

    不是的!當日那劉大娘分明看她可憐,又說她太過瘦弱,還專門吩咐大廚房的人照顧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