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場景變換。

    從icu冰冷的病房環境換成了燈火微黯的古樸茶館。

    是浮生茶棧。

    “把妗妗還給我。”阿羽垂著眼瞼站在原地，語氣已不複方才的暴戾。他能夠感覺得到的，那些壓在他身上的禁製和束縛，不是簡簡單單就能夠碎裂的。

    他與度浮生之間的力量差距，是他拚著灰飛煙滅也彌補不了的。

    所以他在那一刻絕望了。僅剩下執念，想要握緊妗妗不和妗妗分開的執念。

    所以他第三次重複了這句話，哪怕有心無力。

    度浮生在抹了阿羽身上的天道痕跡後便離遠了阿羽。她和妗妗的天道契.約在她出手解開阿羽身上的天道限製之後便已全部完成。

    她大可不必理會阿羽的這句話。即使度浮生知曉，她們會回到浮生茶棧，是因為麵前的這個男人，在那一刻足夠深沉的絕望。

    因為妗妗死了，他卻什麽都做不了的絕望。

    度浮生同樣垂了眼瞼。還是那句話，“你不會想要我把她給你的。”

    “為什麽？”阿羽抬了眼睛盯著度浮生。在知道自己什麽都做不了之後，阿羽想要的，隻剩下一個答案。

    為什麽度浮生這麽確定他不會想要度浮生把妗妗還給他的答案。

    度浮生伸出手，中.指點上自己的眉心。

    浮生茶棧裏燈火通明，但這些在阿羽眼裏都比不過度浮生從她眉心抽出的那一縷青色的光芒。

    度浮生說：“她是我的七魄之一。”

    人有三魂七魄，名天、地、命者為魂，曰天衝、靈慧、氣、力、中樞、精、英者為魄。神亦有三魂，名曰天地命，亦有七魄，應召七情。

    喜、怒、哀、懼、愛、惡、欲。

    而妗妗。是度浮生曾在過去的歲月裏剝離了的七魄之一

    ——序為五，應愛。

    她本是她的一部分。

    是以妗妗自殺才會引動度浮生的心髒。是以妗妗才會在遇見度浮生本源之力後被同化，再也沒辦法維持魂魄的模樣。

    是以，妗妗才會如此地了解度浮生，也敢一口咬定，她能夠讓度浮生恢複記憶。

    她是度浮生剝離了的七魄之一，在這世間以輪回的名義陪在阿羽身邊，有關她被剝離出來的原因和記憶，一直封存在度浮生的腦海裏。當七魄之一的她回歸之時，那些記憶，就會一一浮現。

    度浮生在抽出妗妗的靈識之時看到了過去。

    很久之前，那個名為少羽的少年，曾是被天道選中的天下之主。

    而奪了他的命，讓他死於烏江邊，讓他因為未達到天道要求而被天道懲罰成為負罪之身的那個人，是她。

    十世的懲罰，罰他不得圓滿，罰他不得善終。

    她是做了什麽讓他變成了這樣的呢。

    大抵隻是讓人唱起了楚地的民歌，然後平靜且淡漠地告訴他，

    “死在這裏，比死在別處好。”

    而他是怎麽回答的呢。

    “我一直知道你不是我的人。但隻要你開心，吾的江山，我的性命，羽可以都給你。”

    傻子。

    她冷靜又冰冷地給他的行為下了定義。

    而後生生剝離了自己的七魄之一，隨這個傻子一同入了輪回。

    她動容了嗎？不。度浮生否認。

    上古神約有言，人之可以無求之物贈神靈，神必以所求之物饋之。

    他認為她會開心，所以毫不猶豫地了結了自己的性命，將他的死亡當做禮物一般贈與她，連半點為己所圖都不曾摻雜。即神約成立。

    而她所為，隻是以他之所求為饋。

    是以七魄之一陪著他進入輪回，名曰為愛。

    因為她這個女人也一直清楚，他要的，是她的陪伴，甚至於愛情。

    阿羽和妗妗的這一世，是第十世。十世結束之時，天道於他的懲罰也到了期限，自不會再有什麽天道的痕跡。而她的七魄之一，自也尋不到他身上的印記，也不必再陪著他進入輪回。

    是以妗妗說的沒錯。她借著上古茶株契約許下的，是一個願望。

    把他想要的命還給他。

    這就是她那個七魄之一朝著她這個本尊許下的願望。

    阿羽還在度浮生那一句“她是我的七魄之一”的話裏緩不過神來。度浮生已經收了指尖，坐在了長桌的椅子上。

    “我可以將你的命還給你，”度浮生心底曾湧起過的漣漪在她開口的時候就沉澱了下去。即使妗妗在第十世裏對阿羽動了情，那也隻是她七魄之一，並不是她度浮生。

    度浮生也不會接手這份感情。

    然。她答應的願望，她會做到。

    “無論你想要在這個時代登基稱帝，還是想回到過去一統天下，都可以。”度浮生的目光落在阿羽身上淡淡略過，指尖絲絲青芒溢出，小爐子升起淡淡火焰，“除此之外，我還可以許你一個願望。”

    浮生茶棧能夠停留，就說明這個男人的絕望足夠深沉。是以，度浮生並不吝嗇再給他一個願望，諸如，

    “拉著全世界給你的妗妗陪葬，也無妨。”

    度浮生伸手勾了勾，爐子上的茶壺順著度浮生的方向飄了過來，桌上放著兩個空杯。茶水注入，熱汽繚繞。

    浮生茶棧裏隻剩下茶水倒入空杯裏的聲音。度浮生的眼睛在茶煙嫋嫋裏顯得明暗不定。

    度浮生到底是沒能想起來，她不直接動手毀了這個世界的理由是什麽，又或許，是在她想起很久之前的過往之後，下意識地便不願再想起。

    因為度浮生記起了自己將以愛為名的七魄之一剝離時，啼笑皆非的痛意。

    不願舍棄，終是舍棄，是以鮮血淋漓，是以冷漠至極。

    而那個原因，度浮生不願記起。

    既已忘記，何必記起。

    她度浮生，何須要想起一段已經忘記了的記憶。就拉著麵前這個名為阿羽的男人，借著他的願望，將整個世界毀了，不是也好麽。

    度浮生將麵前的茶水一飲而盡。這一次，她無需多想。

    因為她知道，阿蘅說的是對的，阿羽是妗妗的全世界，是以妗妗才如此地算計她度浮生。而阿羽，和妗妗一樣。視她為自己的全世界，一個，可以為了她，不要阿蘅這個妹妹，不要所有人的全世界。

    所以。當自己的這個世界崩塌了。

    那就。拉著全世界下地獄好了。

    阿羽的眸底情緒翻騰，明明暗暗，糾糾纏纏，而後落定。他走近長桌，同樣將杯子裏的茶水一飲而盡。

    熱汽消散，阿羽的眼裏印著度浮生美麗卻冰冷的容顏，

    “你可知，你才是羽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