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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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嘉禾做了一個夢, 在夢裏, 她渾身無力, 神智卻清醒得很。

    她聽見一個男人氣急敗壞的聲音, “你不要命啦,看她穿的戴的,家裏肯定不簡單,你想死也別拖累我。”

    另一個聲音聽起來滿不在乎,“有錢不賺王八蛋, 你看這玉佩,少說也能賣個一百兩, 這一身行頭五百兩銀子沒得跑。再看看這臉,有些人不就喜歡這樣鮮嫩的小女娃, 至少能賣這個數。”

    宋嘉禾隻覺掐著她臉的那隻手陰涼如蛇, 她想躲開卻是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 就連眼睛都睜不開。

    “可,可……”

    “可個屁, 拿了錢, 咱們換個地方,大不了離開梁州,我就不信她家還能找到咱們。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幹了這一票, 下輩子就不愁了。”

    那人似乎被說服了, 耳邊隻剩下踢踢踏踏的腳步聲, 宋嘉禾怕得不行, 就像被人裝在了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罐子裏。

    她張嘴想喊祖母,喊祖父,喊爹娘,可嘴巴好似是被人縫了起來,張都張不開。

    忽然間,她聽見兩道急促的慘叫聲,同時身體失重,旋即她落入一個暖洋洋的懷抱裏,鼻尖傳來一陣清冽幹爽的鬆香,讓人莫名的心安。

    宋嘉禾察覺到有人給她喂了什麽,漸漸的力氣回來了,等她能睜開眼,眼前的景象已經熟悉起來,是家附近。

    她抬起頭看著他,突然伸手想他的臉,可還沒摸到就被他偏頭躲開。

    她還要伸手抓,那人似乎惱了,“別亂動。”聲音粗粗的。

    她愣在那裏似乎被嚇著了。

    下一瞬,他輕而易舉地越過家裏高高的紅牆,像一隻大鳥,他把她放了下來,轉身要走。

    她仰頭看著他,突然追上去拉住他的手,“大哥哥,你叫什麽?”

    躺在床上的宋嘉禾輕輕動了下,濃密卷翹的睫毛顫了又顫,慢慢的睜開了。她懵懵的望著頭頂的海棠花紋,無比懊惱的拍了拍額頭。

    關鍵時刻居然醒了,她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宋嘉禾鬱悶的裹著被子滾了兩圈,忿忿捶床。

    她覺得這不是夢,而是她小時候的記憶,大概是被那小男孩的事刺激了,所以勾起了隱藏在深處的記憶。

    當年的事因為那場高燒,她記得的內容所剩無幾。很多都是長輩事後告訴她的。如這兩個人販子,被人發現暈倒在巷子裏,因為手裏拿著她身上的首飾而被報到了衙門。

    後來招供是看她一個人,身後也沒大人跟著,他就趁機迷暈了她,然後假裝下人把她抱走。他們原打算趁著上元節人多把她帶出武都賣個好價錢,哪想遭了暗算,至於出手的人是誰,他們也沒看清。

    “姑娘?”聽見裏麵的動靜,青書疑惑出聲。

    “沒事!”宋嘉禾回了一聲,裹著被子爬了起來,托著下巴開始絞盡腦汁的開始回想。

    最後宋嘉禾隻能垂頭喪氣地扒了一把頭發,生無可戀地栽回床上,想不起來,一點都想不起他長什麽樣,隻記得他身上若有似無的鬆香。

    還有手!宋嘉禾盯著自己的雙手,比她的手大了一圈,小麥色的皮膚,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有薄薄的繭。

    安娘皺了皺眉頭,擔憂,“姑娘,你怎麽了?”

    宋嘉禾撩開帷帳,探出腦袋,“我沒事!”好不容易夢到小時候,竟然還是想不起對方長什麽樣,她都要被自己給蠢哭了。

    安娘盯著她亂糟糟鳥窩似的頭發發愣。

    宋嘉禾若無其事的壓了壓頭發,不高興,“做了個夢,可我想不起來細節,氣死我了!”對於當年的事,安娘一直愧疚的不行,覺得若是那天她不生病而是跟著出門,哪至於讓她走丟了,遂宋嘉禾並不想告訴她具體內容,省得她又自責難過。

    安娘好氣又好笑,“姑娘可真是個孩子,這有什麽好氣的。”

    宋嘉禾朝她甜甜一笑。

    梳洗過後,宋嘉禾便去沉香院向林氏請安。

    坐在上首的林氏臉色不大好,自然是為了宋嘉卉,倒不全是因為她受傷,畢竟傷的也不算嚴重,而是宋嘉卉斷斷續續的哭訴。

    卉兒哭的那麽傷心,大半是因為在魏闕麵前丟了臉,覺得沒臉見他了。

    林氏愁腸百轉,自打兩年前在雍州見了魏闕,卉兒就著了魔似的,鬧了一通被他爹罵了一頓才算是消停下來,且魏闕也離開了雍州。然而她再看別人就要拿來和魏闕比,橫挑鼻子豎挑眼,要不也不會蹉跎到現在。

    昨晚,卉兒都直接央求她了。

    在林氏看來,魏闕倒是個好女婿的人選,有能力有手腕,家世也好,模樣也好,就是性子冷了點。不過冷性子的人有冷性子好,如宋銘,從不沾花捏草。她這輩子沒受過姨娘姬妾的苦,自然不想女兒遭罪。

    林氏瞧著魏闕倒是和丈夫有些像,值得托付終身。

    可也正因為看著樣樣好,才難啊!

    自古以來,婚姻都要講究門當戶對,不僅僅隻門第相當,還得個人條件旗鼓相當。

    林氏沒法昧著良心說卉兒條件比魏闕差不了多少,女兒的確被她寵的太過任性了,她這性子低嫁更好。

    昨天她委婉說了魏家情況太複雜了,兩重婆婆,又有一堆妯娌小姑。可卉兒聽不進去,還說什麽大不了外放不就好了。

    可把林氏愁壞了,好不容易才敷衍了過去,但是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林氏愁的一宿沒睡好,幸好宋銘在軍營裏,否則自己怕是瞞不過他。丈夫知道了,必然要動怒的。

    “二妹情況不好了?”宋子諫出聲詢問,思來想去也就宋嘉卉的事能讓林氏這般擔憂,可昨兒他去看望時,說的是問題不大。

    林氏揉了揉眼角,“不是,她情況尚可,休養一陣就好。”看一眼靜靜坐在一旁的宋嘉禾,她想說點什麽,可又找不著話來。

    宋子諫便道:“如此,母親也別太擔心了。”

    林氏點了點頭,忽而道:“倒是有樁喜事要和你們說下,昨兒收到信,你們季表哥大概三天後能到,說來也有四年沒見他了,也不知這孩子現在怎麽樣?”說著說著林氏心裏微微一動,冒出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

    一直垂眼看著指尖蔻丹的的宋嘉禾眨了眨眼,眼眸一點一點亮起來,嘴角也微微上翹。她知道他會代表季氏前來賀壽,可具體哪一天來的,卻是忘了,畢竟那麽多年前的事了。

    “想來越發風神俊秀了。”宋子諫想起了四年前見到的季恪簡,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這幾年也聽了不少他的事跡,輔佐姨夫平定冀州內憂外患,奠定了季氏在冀州的地位。

    梁王一直想拉攏季氏,季恪簡身為季氏繼承人親自前來賀壽,其中內情怕是不簡單。

    提起娘家親人,林氏滿臉含笑,“這孩子打小就風姿好。”

    宋嘉禾借著帕子的遮掩按了按嘴角,讓自己別笑得太驕傲。忽的,她手頓了下,眉毛瞬間耷拉下去,驕傲個鬼哦,他又不記得她了。

    心好痛!

    “六姐。”宋子諺納悶的撲到宋嘉禾膝蓋上,仰著圓腦袋看她。

    宋嘉禾整了整神色,捏了把他胖乎乎的臉蛋,覺得心情好了點,忍不住又捏了一把。

    宋子諺也不躲,黏糊糊的趴在她膝蓋上,“六姐昨天買的小糖人真好吃!”他因為年紀太小不被允許出門,幸好宋嘉禾買了一堆小玩意小吃食的回來彌補了他受傷的心靈。

    “好吃啊,下次再給你買。”宋嘉禾爽快道。

    宋子諺暴露出真實目的,“我要自己買,今天你能不能帶我一塊出門?”

    宋嘉禾寵溺地捏他鼻子,笑,“這你都知道了。”今天她要陪宋老夫人去瓏月庵上香,順便看望宋嘉音,一同去的還有宋嘉晨和宋嘉淇。

    宋子諺嘻嘻一笑,抱著她的腰開始撒嬌,“帶我去嘛,帶我去嘛,我很乖的。”

    宋嘉禾假裝沉吟了會兒,“你問下母親同不同意?”

    宋子諺扭頭眼巴巴地看著林氏。

    林氏笑了下,今天不比昨天魚龍混雜,且有宋老夫人在,遂林氏也放心,便點頭,“你要聽你六姐的話知道嗎?”

    宋子諺歡呼了一聲,又點頭如啄米。

    如此,請過安之後,宋子諺就興高采烈的跟著宋老夫人出了門,還鬧著要騎馬,不過很快就被宋嘉禾暴力鎮壓下去。

    小家夥委委屈屈的趴在窗口,轉眼就被沿途的熱鬧吸引了注意力,又叫又笑。

    大半個時辰後,祖孫五人抵達山腳,宋老夫人年紀大了,腿腳不便遂坐了滑竿。宋嘉禾幾個年輕體力好,這點山路不在話下,就免了。宋子諺精力更是旺盛,要不是宋嘉禾扯著他,早就跑沒影了。

    一行人說笑著往山上去,中間宋嘉禾數次把跑偏的宋子諺拉回來,這小東西,跟脫了韁的野馬似的。

    到了瓏月庵,宋嘉禾出了一層薄汗,恨恨的用手按了按宋子諺的腦袋,換來小家夥沒心沒肺的大笑。

    宋嘉禾眉頭一挑,雙手捧著他的臉往中間一擠,擠成公雞嘴。

    宋子諺哇哇大叫。

    宋老夫人樂嗬嗬的看著姐弟倆胡鬧,要踏進庵堂了才含笑道:“好了,佛門清淨地不得喧嘩。”

    宋嘉禾這才放過宋子諺。

    宋子諺哧溜一下跑到宋嘉淇身邊,朝宋嘉禾做了一個鬼臉,“六姐壞。”

    “下次不帶你出來玩了。”宋嘉禾發大招。

    宋子諺大急,眼看就要沒骨氣地跑回來撒嬌,被宋嘉淇一把拉住了,“沒事,八姐帶你玩。”

    宋子諺登時得意洋洋,要是有尾巴肯定搖起來了。

    宋嘉禾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不再逗他。

    在大殿裏她們見到了明惠師太並宋嘉音。明惠師太一如既往的仙風道骨,令人心悅誠服。

    宋嘉音氣色比上次來時看起來也好了許多。

    宋子諺頭一次見到出家後的宋嘉音,難免好奇,愣愣的看著她,似乎認不出來了。

    宋嘉禾趕緊拍了他一下,宋嘉音卻是神色如常,還朝宋子諺打了一個稽首,宋子諺更懵了,愣眉愣眼的叫,“大姐?”

    宋嘉音平和一笑。

    宋子諺傻乎乎的笑了笑,撓了撓腦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不好意思個啥。

    上過香,宋老夫人和明惠師太一道離開,宋嘉禾則把青書青畫都派過去照顧宋子諺,加上他自己的丫鬟婆子,簇簇擁擁一大群,這麽多人總能看住他。

    “你們帶他在庵堂裏轉轉,不許出去。”宋嘉禾叮囑。

    青書青畫連同奶娘一起應是,宋嘉禾這才放心離開。

    姐妹四人便去了宋嘉音的房間,裏麵一如既往的簡樸,空蕩蕩的看得人心下惻然。

    宋嘉淇說起高興的事來,頭一件事就是昨天宋嘉卉出的醜,宋嘉卉那一摔簡直就是一舉成名天下知,她長這麽大,反正是沒見人這麽摔過。

    宋嘉音笑容不變,並無歡喜之色。

    宋嘉淇撓了撓臉,求救的看著宋嘉禾,大姐不是和二姐合不來嗎?

    宋嘉禾想現在的宋嘉音哪是之前的宋嘉音,遂她另起話題,“本來大嫂也要過來的,不過大嫂剛剛診出身孕,所以不方便過來。”

    宋嘉音喜動於色,“大嫂有身孕了!?”宋子謙及冠之年,卻至今都無一兒半女,宋嘉音豈能不激動。

    宋嘉晨點頭,也是十分高興的模樣,“是啊,一個多月了,大嫂還特意讓我帶話給大姐,等她坐穩了胎就來看你,這次還讓我捎了不少你喜歡的東西過來。”

    既驚且喜的宋嘉禾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隨後她們又說了一些家裏的事。一直說到了宋嘉音要去聽經的時辰。

    宋嘉禾三人便與她分開,去找宋子諺。

    宋子諺正也要來找她們,庵堂不大,很快就逛完了,他聽人說後山好玩,正抓耳撓腮的要出去,奈何沒有宋嘉禾的允許,他根本出不去。

    見了宋嘉禾猶如見了糖果,衝上來就喊,“六姐,我要去看鬆鼠。”

    這個小小的要求,宋嘉禾自然不會拒絕。宋嘉淇和宋嘉晨對鬆鼠沒興趣,兩人更喜歡後山的瀑布,涼爽又舒服。於是四人約好回庵堂的時間,分道揚鑣。

    與此同時,宋老夫人正在禪房內與明惠師太談經論道。

    一些疑惑在明惠師太的點撥下,醍醐灌頂。宋老夫人笑,“還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明惠師太淡淡一笑,“你身在紅塵,這些自然不明白,也無須明白。”

    宋老夫人看著她,目光漸漸悵然。一些事她的確永遠都想不明白,譬如她為何在大好的年華遁入空門。

    昔年的崔氏三娘,美貌傾城,才華橫溢,想娶她的人從城東排到了城西。就是她兄長都暗中思慕,托她牽線拉媒。

    可惜啊,這些個青年才俊,三娘一個都沒瞧上眼。崔家長輩心急如焚,她倒是老神在在。

    她問她,想嫁個什麽樣的人。

    她說,她一定要嫁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否則寧肯出家也不將就。

    萬不想一語成箴,三娘在十八歲上剃度出家。

    消息一出驚呆了一群人,更是引得無數人黯然神傷,他們想不明白為了什麽。

    宋老夫人也不明白,她何至於出家,不過是一男人罷了,還是個江湖遊俠兒。

    前幾日宋嘉禾告訴她,她在瓏月庵附近遇見了無塵和尚,宋老夫人心緒微亂,他竟然還有臉出現。

    明惠師太靜靜看著宋老夫人,她心亂了。

    宋老夫人笑了下,“我有些悶了,去看看荷花?”三娘知道還是不知道,重要嗎?都過去四十年,整整四十年了。

    明惠師太輕輕一甩拂塵,微微一笑,安詳又平和,整個人恍若帶聖光。

    瓏月庵以西有一片鬆樹林,地勢高峻,可俯瞰庵堂。

    一蒼翠遒勁的迎客鬆冠頂發紅,乍看過去還以為鬆樹開花,細看才能發現,那是一人,著赤色□□,盤腿而坐。

    魏闕抬頭,微眯著眼看樹頂,片刻後低下頭,繼續打坐調息。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倏爾睜開眼,就見無塵輕飄飄落下來,如同一片樹葉落地,腳下枯葉分毫未動。

    “我走了,不要太想我。”無塵不正經的聲音響起來。

    魏闕神色波瀾不驚,師叔向來行蹤不定,來去無影。唯一可循的蹤跡就是這二十年來每年夏天都會到武都小住半個月,所謂的小住,其實也就是住在這片鬆樹林裏。

    原因魏闕猜到幾分,又覺不真實。昔年名動天下的刀客竟然為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魏闕起身,“您慢走!”

    無塵和尚憊懶的伸了伸懶腰,冷不丁道:“小子,你有心事?”

    魏闕垂眸不語。

    無塵和尚濃眉一挑,神色變的極為複雜,“送你一句金玉良言,世間萬千事都是一個理,決定了就不要猶豫,放棄了就不要後悔。要不然哦,哭的還是自個兒!”話音未落,人已經飄然遠去,眨眼之間消失在視野之中。

    魏闕望著他離去的方向,眉頭漸漸緊皺。直到一聲慘烈的驚叫將他喚回神。

    宋子諺眨了眨眼,又眨了眨,愣愣的看著手心裏膘肥體壯的蟲子。剛剛他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躥了過去,動作比兔子還快,伴隨著一道淒厲的驚叫聲響徹樹林。

    宋子諺咽了口唾沫,默默的後退一步,好像闖大禍了!

    餘驚未了的宋嘉禾慫噠噠地扶著青書的胳膊,整個人都不好了!這個小混蛋,居然把蟲子舉到她眼前,她眼前!

    被宋嘉禾那用完了一整年份的尖叫嚇懵的青畫回神,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捏起宋子諺手裏的胖蟲子就扔得遠遠的。

    沒了‘護身符’的宋子諺見他姐臉不白了,腿不軟了,開始擼袖子了,福如心至,撒腿就跑,“救命啊!”

    蟲子有什麽好怕噠,生氣的六姐明明比蟲子還可怕!(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