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城隍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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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城隍廟籠罩在一片寧靜祥和之中,青鬆檜柏迎風舒展著自己的枝條,不知名的鳥兒在其間攀越歡鳴。

    遠遠地,就見一個素衣小姑娘站在廟門翹首以盼,正張望著外麵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忽然,小姑娘展顏一笑,如綻放的海棠一般俏麗。

    因為阮心竹等到了她要等的人,雖然一步步走來的是一張完全陌生的麵孔,可是神魂卻無法發生變化。在院落中的朝陽之下,顧子麟與阮心竹的雙手緊緊拉在了一起,本以為這一天會來得很遲,沒想到這麽快就可以攜手沐浴在陽光之下了。

    一陣歡舞之後,顧子麟指著自己的臉說道:“心竹,你覺得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會不會很難接受?”

    阮心竹認真的看了看,連忙搖了搖頭,為了表示自己根本不介意外觀變化。對她來說,人隻分兩種,那就是顧子麟和其他人。隻要是顧子麟,別說隻是換了個模樣,就算附身在貓狗身上,她估計也不會有任何意見。

    反倒是周義廷從廟中走出來,吃驚的道:“道友,你神道不是修行的好好的嗎?為何要借屍還魂,占據此人的軀體?”他也是徹夜難眠,關心著顧子麟玄青觀之行的成敗,畢竟付出了這麽多,還需要有人活著來支付報酬。

    顧子麟反身拱手一笑:“多謝城隍大人的古玉了!”雖然周義廷並未過多的介紹這枚玉佩,但是在玄青觀中,獨眼道人肯現身顯然與這枚有故事的古玉有關。事實上,周義廷將這枚玉佩拿出來也是在賭,賭獨眼道人已經對當年發生的事釋懷了,否則睹物思人凶性大發,隻怕見不到孫易玄的麵,顧子麟就要直接領便當了。

    所以在顧子麟特意為此事道謝的時候,周義廷的臉上還是稍稍有那麽點發燙的,故作大方的道:“這都是些小事而已,能幫到道友再好不過了。隻是道友為何會借屍還魂,難道想要放棄神道修行了嗎?”

    走進恢弘的殿堂之中,顧子麟將獨眼道人的所作所為簡單的解釋了一下,出言問道:“有了人身之後,難道會對神道修行產生什麽不良的影響嗎?”

    周義廷歎道:“影響當然有,首先你的一部分神力會浪費在肉身之上,這會大大拖慢你的修行速度。其次,不修煉至陰神境界,你便無法神魂出竅,施展入夢神術。這對一個神道修行者來說,也將是一個極大的損失。”

    顧子麟疑惑不解:“入夢神術是什麽法術,對修行也那麽大的作用嗎?”在得了修行之法《太虛神符》之後,他便心急火燎的趕來就柳小妤,對很多東西尚一知半解,有的甚至是不知不解。

    “入夢神術就是普通百姓口中的托夢,神靈不可能常以真麵目示人,故此拖之以夢。在睡夢之中你可以提醒警示世人,也可以展示威嚴法相,總之神靈皆由夢出,否則世人又會知道你姓甚名誰,是何方神聖呢?”

    一聽周義廷的解釋,顧子麟也深以為然,神仙托夢之說並不少見,而且普通百姓也最願意相信。在夢境之中,神靈也大可以利用神術渲染,展現自己無窮的法力與威能,讓百姓心生敬畏自發的祭祀祈禱。

    顧子麟道:“難道就沒什麽好處嗎?而且看起來,城隍大人對我借屍還魂似乎有些不願?”別說周義廷那蹙著眉頭的樣子了,就算字裏行間也都透著一股甚為遺憾的語氣。

    “不知道友有何見解,至少我是沒覺出有什麽好處。說起來本是有一件大事想請道友幫忙,如此看來卻是指望不上了!”周義廷遺憾的道,從第一次見麵起,他就覺得顧子麟的資質和氣度極為不凡,在神道修行上必定會有極快的進境。正好他又遇到一件極為棘手的麻煩事,所以他才這麽盡心竭力的投資這個潛力股,以期能快點拿回報酬。如今隨著顧子麟的借屍還魂,他的投資似乎有種打水漂的感覺,但他也不是斤斤計較恩怨得失的人,雖有些遺憾卻不至於翻臉不認人。

    “很抱歉不能幫上大人的忙,不過我還是很想知道究竟什麽事會難倒您!”這份歉意卻不是顧子麟作假,受人恩惠對他來說總是一種負擔,如果不能償還,他總覺肩頭沉重:“不過獨眼道人也說世事皆分兩麵,肉身或許是神道修行路上的桎梏,但是也能夠成為助力,說不定我還是能夠幫上忙的。”

    “既然道友想知道,那我相告也無妨,隻不過道友聽一聽就可以,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周義廷囑咐一句之後,便開始講起令他頭疼的事來。

    原來隸川縣東南有一座山,名為霧靈山,因離江水很近,常年總是籠罩在迷霧之中。這座山又是在向東前往江陵府的必經之道上,所以來來往往行走的人很多。如今東下江陵府的人基本上都走水路,是因為霧靈山中出了個精怪,雖然見到這精怪的人不多,卻也傳出了它的長相。個頭十分高大,渾身上下都是黑毛,白麵獠牙,雙臂垂地,十分恐怖。

    其實真正可怕的倒不是這精怪的長相,它還有一般異能,喜食金鐵。不論是黃金白銀,還是尋常的刀劍鐵器,隻要有人帶著這些東西從霧靈山過,勢必會被這精怪盤剝一番。運氣好的還能從山中逃出來,運氣不好的多半是葬身山中。

    你說那個出門在外的人不帶金銀,不帶刀劍防身?但是從霧靈山一過,保準教你光溜溜出來,誰還敢從這裏走?

    在隸川治下出了這麽一個精怪,當然他這個做城隍的也逃不掉幹係,隻是陰司神靈多半都是以治世為任,很少有能征善戰的慣將。

    何況周義廷前世也不是個將軍俠客,麵對著百姓的求告祈禱,他也曾壯著膽子去了趟霧靈山,結果可想而知。在幾番無果之後,所以征討霧靈山精的事也就被拖了下來,為此周義廷還受到了懲罰。最令他氣憤的是,這懲罰並非來自陰司內部,反而是被縣令許文德莫名其妙的羞辱了一番。

    許文德為此事也曾大舉的祭祀過城隍周義廷,請求他施展法術降服霧靈山中精怪,在數次祭祀無果之後,他竟然在隸川城中上演了一場打城隍的戲碼。名為城隍玩忽職守,受香火卻不庇佑百姓,於是將周義廷的神像架在囚車之上,遊街過市,讓百姓鞭打。

    可想而知,經此事之後,周義廷作為城隍的權威受到了多大的挑釁?他的香火會受多大的損失?不過許文德有官運壓身,周義廷還拿他沒什麽辦法,活著做商人的時候受縣令壓榨,沒想到死了城陰司神靈也還要受縣令的氣。

    見周義廷氣得一臉絳紫,繼而又變成煮熟的蝦米,顧子麟趕緊勸解道:“你既然收拾不了這精怪,何不向江陵府城隍司稟報呢?想必他們總能派出人手來吧?”

    “這精怪隻是躲在霧靈山中,倒也不是無故害人,尚在陰司律法許可範圍之內,即便上報也隻是駁回酌情辦理,並不會派人協助。”

    聽了周義廷的解釋,顧子麟對陰司又多了一分了解,原來他們也是有所為有所不為。精怪吞噬金銀器物隻是遵循天性,隻要不是作惡太深,陰司也並不會管得太寬。不過聽到許文德的名字,他記得柳林村中的劉師爺當時就是他的同窗,在這隸川縣中給他當師爺的。

    顧子麟道:“我記得這個許文德也不是什麽好貨,難道你作為城隍一點都收拾不了他嗎?那這個神靈做得豈不是太無趣了?”猶記得《白蛇傳》中也是如此,修行之人如果運用法術害人就會結下極重的罪業,不過法海那老和尚就做得很好,在麵對梁王父子的時候,就是先嚇唬你再氣死你,即達到了自己的目的還能片葉不沾身。

    “那倒也不至於,神畢竟是神,周轉回旋的餘地總比人要來得多。”周義廷哈哈一笑,顯然也是用過不少手段的,如果一個行事死板到迂腐的程度,恐怕神靈也是做不下去的。不過多在這方麵提及,他繼續說道:“雖然我受之大辱,但是那許文德也沒好到哪去,他興衝衝調兵遣將要去霧靈山降妖除怪,結果是全軍覆沒大敗而歸。為此他受朝廷責備不說,他那知交好友的同窗師爺也隻能引咎辭退,告老還鄉。不過也犯不著與這等人置氣,待他來到地府之時,自有人好好炮製他!”

    接著顧子麟又將柳小妤從古玉中叫出來,介紹道:“小妤,這位就是隸川縣的城隍周大人!”畢竟日後少不了叨擾,不提前認識一下,還怕柳小妤被抓去送進地府了呢!

    柳小妤微微一禮道:“民女見過周大人!”城隍審陰專管鬼物,周義廷雖然沒擺官架子,這城隍廟日積月累的威嚴還是讓她有些不適。

    “果然是難得一見的美人,怪不得道友是不要性命要美人!”說罷,周義廷起身告辭道:“好了,不打攪你們了,日後你們就在這院落中住下吧。雖然算不是洞天福地,卻也環境清幽,適合修行!”

    柳小妤臉色微紅,與顧子麟一同送周義廷離開。

    接下裏,屋內便隻剩下顧子麟、阮心竹和柳小妤三人,沒想到再一次團聚,已是在百裏之外的隸川城。

    一時唏噓,顧子麟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小妤,你準備怎麽辦?還會柳林村嗎?”

    柳小妤臉色一僵,有些倔強的道:“顧公子,你是在趕我走嗎?”女孩子的心思有時候總不太一樣,顧子麟本就是問問打算而已,但是在她看來卻是一封逐客令,畢竟現在顧子麟和阮心竹都是人,隻有她一個異類,心思在不知不覺中就發生了變化。

    “你在想什麽呢?我隻是問問你的打算而已,如今你也有你的道路,如果願意同我們一起當然更好,要是想離開也不必強留。我雖然救了你,但也並非挾恩圖報之人。”說著話,顧子麟將《嶗山禦鬼術》掏了出來,想了想又將神荼留下的那一塊黑紗也取了出來。這件黑紗陰氣彌漫,應該是鬼修使用的法器。

    柳小妤不接顧子麟手中的東西,咬著嘴唇道:“如果公子不願我留的話,我就入輪回去了!”對她來說,如今大仇已經得報,如果不是心頭那一絲縈繞的情愫,她確實了無牽掛了。

    顧子麟看她一臉認真的模樣,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摸摸她的頭,笑道:“別傻了,如果不想你留下的話,我拿這些東西做什麽。”本來是想要摸摸臉的,一見阮心竹瞪大眼睛在旁邊看著,顧子麟強行改變了落手的位置。

    柳小妤眼眶微紅,囁著嘴道:“子麟,謝謝你!”這一刻的她更能感受到獨眼道人所說的話,人不僅僅是為自己而活,其實作為一隻鬼更是如此。她與原來的家再無一絲聯係,支撐她的仇恨已經煙消雲散,她最需要的就是歸屬感和活下去的理由。

    一番交談,時間竟然已至半晌,忽然腹中一陣咕咕作響。顧子麟這才發現自己原來是餓了,不做凡人好多天,幾乎都已經忘卻了吃飯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