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冷寞三仙嶺,洞猶在,問仙人在哪方?(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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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華見她們倆跑過來,趕緊說:“小心,小心。”
如琇和小梅不約而同,眼裏湧出了淚水,也不顧小心了,三竄兩跳,跑過了殺虎口,直向月華衝過去,那塊鷹嘴型的石台,隻有幾尺見方,處在半山腰間,往前看,是曲折的山路,逶迤通向遠方,背後是數丈絕壁,往下看,則是深深的溝穀,平常都是鳥雀呆的地方,月華正一臉憔悴地呆坐在那裏。
小梅腿快,踩著亂石砬,攀著山腰裏的小樹枝,拐上那片石台,一把拉住月華,激動地叫道:“老天爺,可找到你了。”
月華的眼睛也被淚水蒙住了,伸手抓住小梅,又伸出手,將後麵趕上來的的如琇拉住,嗓子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三個姑娘抱在一起,嗚嗚一陣痛哭。
小石台本不大,三個人都擠在上麵,既窄小又危險,稍不小心便會跌下去,掉了一會眼淚,月華抹了把眼淚,“咱們先下去。”
一陣山風吹過來,月華身子搖晃了一下,差點跌倒,如琇想起來,大概從昨天到現在,她都沒吃過東西呢,可自己和小梅來得匆忙,也沒帶吃的,她向四周望了幾眼,卻沒發現有什麽可以采摘充饑的野果之類。三個人相互攙扶著,走下石台,來到坡下一處避風的石凹裏。
“你們怎麽找到這兒來了?”月華坐在一塊石頭上,背靠著石壁,有力無力地問。她的臉色臘黃,眼睛紅腫,看得出之前一定哭過不知道多少回了,頭發也散亂著,打著綹貼在臉上脖子上,就象是一個逃難的人。如琇的淚水本已經擦掉了,看著好朋友的這副模樣,忍不住眼眶又濕潤了。
“還說呢,”小梅有些抱怨地說:“你把人給嚇死了,今天早晨聽說你走丟了,大家都急壞了,好多人都在到處找你呢。”
月華低下了頭,一臉痛苦的神色,搖了搖頭,如琇小聲地問:“月華,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怎麽沒聽你說過。”
“村裏人沒說嗎?”月華的問道,兩眼望著前麵的山穀,眼神裏無比空洞,細聲細氣,就象自言自語似地說:“本來,我是想和你們悄悄念叨來著,可是又一想,你們又有什麽辦法,也就會光陪著我哭罷了。”
“也不一定,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小梅的聲調裏象是在發狠。
“沒用的,”月華幽幽地歎了口氣,“爸媽讓我退學,嫁人,我一下子就懵了,前兩天咱們在一塊寫作業,多高興啊,一轉眼,書包就扔了,嫁人……”她的淚水順著臉流下來,也不去擦了,任它往下淌,“要說嫁人,咱們女孩子家,將來遲早要有這一天,可是……我也不認識那個人,根本也沒想過現在就要嫁給一個人,喂豬喂雞過日子,況且,就算以後考不上學,我還幻想著學裁縫、學生意,作個女強人,可眼下就稀裏糊塗地嫁了人,這算是怎麽回事……”她哽咽了。
“跟你媽說,堅決不幹。”小梅又發狠了。
月華搖了搖頭,“早就說了,要是管用,我又何至於跑到這裏來,他們哪裏肯聽我說話,一張口就是‘你懂什麽,家裏是為你好’,根本不去琢磨我說的對不對,我到底願意不願意。到後來,我也想明白了,以前那些理想啊,抱負啊什麽的,其實都是幼稚,咱們生在了農村,天生就是喂豬喂雞的命……”
這些話,讓如琇聽了格外不舒服,有些頭皮發麻的感覺,心裏湧出一股莫名一陣恐懼,她下意識地拉著月華的胳膊,小聲說:“這些傷心的話,別說了。”
“不,”月華搖了搖頭,“你讓我說,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我沒吃沒睡,一直就琢磨這些事情,我不跟你們說,跟誰說呀。”
“說吧,說吧。”小梅倒是支持月華。
“……以前,隻知道上學,讀書,如果能考出去,象你二哥一樣當個大學生,那該多光彩,考不出去,現在社會上門路也多,搞經商,搞種植,搞養殖,都是挺好的事兒,可是,直到出了這事我才明白,咱們的胳膊腿兒,腦袋瓜子,其實都不是屬於自己的,家裏早就給安排好了,你們一定以為,我特別恨爸媽,是吧,其實錯了,我現在不恨他們,他們養活我這麽大,很辛苦,也費了那麽多錢,現在拿我當成……一件產品,就象咱們政治課上講的,要取得價值了,這其實天經地義,你想讓他們不這麽想,那才不正常呢。”
這些話似乎有道理,又似乎沒道理,如琇也不能分辨了,她隻覺得一陣陣心寒,又一陣陣恐慌。
“月華,你是想得太多了。”小梅說。
“才不是呢,”月華將頭靠在岩石山壁上,無力地望著天空,天上晴空萬裏,白雲藍天,明朗而美麗。而她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灰暗晦澀得如同背後的岩石。
“月華,”如琇勸解道:“咱們回去,讓別人再勸勸叔嬸,也許他們會回心轉意的。”
月華沒有吱聲,直愣愣地看著天空,這神情讓如琇有些害怕。她又說:“也許車到山前必有路……”這些話她自己也覺得有沒力量。
“唉,”月華又輕輕歎了口氣,“你們放心,我不會想不開了,本來,是想尋了短見,一了百了,可是,現在我已經想明白了,死了又怎麽樣,爸媽給我造個墳,也改不了他們的想法,墳上長了草……”
“好了好了,你說到哪兒去了。”小梅聽得也有些發慘。
如琇問:“月華,你從昨天,就一直呆在這兒嗎?”
“沒有,”月華搖了搖頭,“我跑出來的時候,其實也沒有目的,我就想著,快離開家裏吧,反正我是不回去了,不讓我上學了,回去還得被逼著嫁人,那種感覺,萬念俱灰,你們沒趕上過,是明白不了的。天下雨了,我也不知道到哪裏去,昨天的雨,那麽大,就象天塌了口子,我當時想,老天爺,你淹死我吧。”
“其實你應該去找我,找如琇,大黑天又下著大雨,在山裏呆一宿,嚇也嚇死了。”小梅跺了跺腳。
“當時我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就想著快點離開燕兒峪,離開我爸媽,離開那些禍事,就象是有一個鬼,在背後呲牙咧嘴地追著我,要吃了我,得趕緊跑,跑得遠遠的,天就象一個黑鍋底,壓得讓我喘不過氣來,遍地雨水,相思河象一條水龍,嘩嘩地怒吼,本來,我想心一橫,跳河算了,可是,水龍翻卷著,太可怕了,我連岸邊都不敢靠近,害怕極了,就這麽深一腳淺一腳,一直走向山裏。”
想象這一副情景,一個孤獨的少女,絕望又驚惶地奔走在漆黑的雨夜裏,該是怎樣的落魄和恐懼,如琇不由心裏一陣緊縮。
“……那大雨啊,眼睛也睜不開,腳也邁不動,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臉上流下來的,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走兩步便跌一跤,可能當時人也麻了,木了,不會思考了,隻知道象個木偶一樣往前走,有時候覺得天旋地轉,我就坐在地上,放聲大哭,反正風雨那麽大,誰也聽不見,誰也看不見,哭夠了,我就起來走路,相思河水的嘩啦聲聽不到了,我進山了,山路本來就窄,我心裏說,聽天由命吧,若是跌到溝裏摔死了,那就是說,老天爺隻給了我十六年的命,下輩子,我托生個男的,再也不會被逼著嫁人了……”
月華似乎是說累了,靠在山岩上,微微喘著氣。
如琇緊緊摟著月華的胳膊,她從小便會勸慰人,但這時候倒覺得不如讓月華說下去,把委曲給訴出來,也許比勸說安慰更好一些。
“我聽到水族唱戲的聲音……”月華說到這裏,小梅插嘴道:“我也聽到了,吹拉彈唱,可好聽了,遠遠的,聽不清,絕對是唱戲,不會錯。”
“……我心裏說,神仙啊,你們既然有這麽**力,為什麽不幫幫我呢,我剛十六歲,隻想去上學,我的想法錯了嗎?我不應該去上學,就應該早早嫁人嗎?而且我要嫁的人,根本就不認識。”
“你沒錯,就怪你爸你媽。”小梅氣呼呼地說。
如琇沒吱聲,隻覺得心裏很別扭,聽父母的話,這是她從小受到的教育,不聽說的孩子不是好孩子,難道不正是所有人的道德標準嗎?現在看來,這話明顯在月華身上就是錯的,做聽話的溫婉淑女,是奶奶從小便對自己灌輸的倫理教條,可是,這些教條在月華這裏忽然變得如此蒼白並可怕。
“我媽說,”月華頭靠著石崖,象是在回憶,又象自語,聲音象來自很遠的地方,“從前女孩子十六七歲,就應該嫁人了,隻是到了新社會,給弄亂了,好象女人二十七八不嫁,才算革命,咱們本本份份的人家,還是遵守老規矩的好,男大當婚,女在當嫁,念再多的書,也免不了嫁漢穿衣吃飯。”
“胡說八道,”小梅嚷嚷起來,“這樣的老腦筋,你怎麽能信,怎麽能聽,簡直是從地下挖出來的老古董。”她信手把崖壁上一株綠藤給用力抻了下來,甩到坡下,象是在和月華媽打架一般。
月華一動不動,眼珠不動地盯著前麵的山路、山崖、樹林,象是呆立不動的雕像,明媚的陽光,照在她十六歲年輕的臉龐上,慘白慘白,眼神裏毫無生氣,額頭上竟然現出淺淺的皺紋。
看著她這副模樣,如琇知道這是從昨天到今天,遭受打擊過度,心灰意冷,心力衰竭之象,心下酸楚,她想對月華說:“你別這麽想。”又想說:“你媽說的不對。”可張了張嘴沒說出來,她媽媽說的固然不對,可是說這話的,又豈止月華的媽媽?即使象小梅這麽暴烈剛強,能對抗這些輩輩相守的“老規矩”嗎?三個小姑娘,又有多大的能力將月華的命運從這些深淵裏拉出來?
如琇想不出好的主意,隻能試著轉移月華的注意力,她輕聲問:“昨天晚上,你到了山上,就一直坐在這裏嗎?”
“沒有,”月華的眼珠動了,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我去仙人洞了,風雨太大,走著路光摔跤,停下來站也站不穩,我不知道往哪裏去,仙人洞能避雨,我就一路跌跌撞撞,奔向那個仙人台,天太黑,越走越害怕,有兩回,我差點要改變主意,轉回家去了,可是咬了咬牙,還是沒回去,回家能怎麽樣?爸媽說不定還要打我,其實我真不知道應該往哪裏走,黑燈瞎火,風大雨大,我也不知道怎麽到的仙人洞。本以為到了洞裏,就好了,其實完全不是,雖然挨不著雨淋,風也吹不到,可那裏黑洞洞的,簡直象是地獄,聽著外麵的風聲雨聲,還有分不清是什麽聲音,鬼哭狼嚎一樣,我的心就象是被風雨撕扯著,害怕得要命,有時候迷迷糊糊睡著了,可又被奇怪的聲音給驚醒,驚得頭發都要豎起來,伸手不見五指,眼前總象是有幻覺,我想,我是不是死了呢?這是陰曹地府吧……”
“對了,”小梅忽然想起來,“你什麽時候遇到那個胖子的?”
“什麽胖子,我沒看見啊,”月華有些詫異地抬頭看著小梅,“天蒙蒙亮的時候,我就從洞裏出來了,外麵有山,有樹,還有鳥在飛,可比那個黑乎乎的洞裏好多了,我爬到這個台子上,覺得渾身沒有一點力氣,軟塌塌的象抽去了骨頭,眼前發黑,就這麽民懶洋洋地靠著,直到太陽升起來,身上覺得活泛了些,卻也不知道應該往哪裏去,如琇,小梅,要是你們不來,也許我會掉下去,滾到溝裏,摔死算了。”
月華的話,讓如琇和小梅覺得分外納悶,剛才明明是那個胖子在洞裏,也是他指導著找到了月華,怎麽月華根本沒看見他呢?
“月華,咱們回去吧。”如琇說。
月華沒吱聲,兩隻眼睛空洞洞地望著遠處。
小梅說:“我知道你不願意回家,這樣,你先到我家去,吃點飯,喝點熱湯,以後怎麽辦,再說再議。”
“對,”如琇幫腔道:“你爸媽那裏,我去找他們商量,讓我二哥也去,再找點大人,給你媽破著聽聽,大夥都勸勸,也許事情就解決了。”
月華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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