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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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起,叛離大小羅天的八位青年高手都已經悄然下山離去了。
原本還在翻滾叫號的樂正中聲音也已沉寂,沒辦法,血都流盡了,人還能不死?
趙平安卻依然佇立在冷寂的孤墳之前,顯得那麽的蒼茫,那麽的孤單。
良久之後,他才長歎一聲,道:“那邊草坑裏的小兄弟,你可以出來了。”
數丈外的一片草垛一陣抖動,辛文昭從中一躍而出。他二十歲左右,高大結實,雄健如獅,年輕英俊,但卻神情嚴肅,不苟言笑。
凝立於丈外,辛文昭抱拳為禮,沉聲道:“辛文昭見過趙大俠,多謝前輩逐走大小羅天的凶徒,助辛某的兄弟姐妹脫離苦海。”
口中雖在說著感謝的言語,他的人卻仍同趙平安保持一定距離,可見多年來的經曆仍在他心中留下了嚴重的陰影,下意識中不願與任何人接近。
趙平安微笑還禮,淡笑道:“原來你就是帶頭叛離大小羅天的辛文昭小兄弟,果然是條英雄好漢。”
辛文昭謹慎的道:“前輩謬讚了,在下隻是不想成為別人手中的屠刀而已。”
趙平安微笑道:“有你這樣想法的人很多,但是有勇氣反抗的,你是第一個。能做到這一點,你已經值得驕傲。哦,方才樂正中身上的劍傷是你留下的?”
“是,前輩為何有此一問?”
“嗬嗬,你不必如此戒備,憑你的直覺,你應該知道我對你沒有惡意。大小羅天裏教你劍法的人,可是百邪劍客狄雲?”
“傳授在下劍法的教頭確是姓狄,不過在下並不知道他的大名及綽號。”
“果然是百邪劍客威震武林的大羅劍法,名不虛傳。你已經得了他的六分真傳,假以時日,天下大可去得。”
辛文昭籲出一口長氣,肅然道:“前輩叫住在下,想必不會是僅僅為了問這些小事,有何指教,還請明言。”
趙平安哈哈一笑,道:“辛小兄弟快人快語,趙某也不多說廢話了,趙某想借你三天時間一用,不知小兄弟意下如何?”
辛文昭訝然道:“借在下三天時間……請恕在下愚昧,不知前輩此言是何意。”
“你很快就會知道的。唔,這裏血腥氣太濃,走,咱們到城裏找家客店歇息,我再慢慢和你解釋。”
三日時間一晃而過,第四天一早,在府城北麵二十餘裏的水峪山麓,趙平安與辛文昭相對而立。
趙平安笑笑,輕鬆的開口:“老弟,三天已過,今日咱們就該當在此分別了。”
辛文昭依舊嚴肅沉默,卻恭敬的一揖到地,沉聲道:“多謝前輩三日來授藝之恩,辛某沒齒難忘。”
趙平安伸手虛引,由衷的道:“不必謝我,趙某傳你這幾門功夫,一是不願這幾門絕藝自我而絕,難得見到你這般資質心性均為上佳的傳人。二是希望江湖之上能夠出現一個真正的遊俠,能仗手中劍,斬不平事。但願老弟你不要讓我失望。”
辛文昭正容道:“辛某自當盡力而為。”
趙平安頷首,又道:“如幻步你已經領悟了要旨,日後略加用心練習,純熟即可,這一步不難,難的是交手之時如何預測對方的心意,以便提前做出反應。這一步需與人大量印證以獲取經驗,日後江湖之上多多留意便是。乾元大真力和以氣馭劍心訣的奧秘也已全都傾囊相授與你,內功一道,一分苦功一分收獲,絕無捷徑可以一步登天。你有根骨也有悟性,隻要能夠下決心堅持苦練,不出一年就當可有所小成。再加上你已得神髓的大羅劍法,趙某很期待看到你學有所成,揚名江湖的那一天。”
辛文昭一一應諾,兩人方依依道別,一聲珍重,各奔前程。
西陲重鎮,蘭州城。
這裏是九邊最後一邊的起點,再向西出了嘉峪關,便進入了所謂的河西走廊。
這一帶,名義上是陝西的轄地,其實是由軍政府行都司統轄,一切是軍事至上,是邊防的要地。
這裏,早期的移民已經生根落葉。
這裏,也是處處無家處處家的亡命之徒,躲避風頭的好去處。
城西約二十餘裏,路邊有一所小酒肆,供往來旅客歇息打尖之用。
趙平安一踏進店堂,便感覺形勢不對,憑他的江湖觸覺,知道有麻煩,而且相當的麻煩。
堂中僅有三桌有客人,分據三角,成鼎足之勢,彼此之間保持一定距離,互相打量,氣氛相當緊張,空氣中彌漫著陣陣的危機感。
趙平安淡淡一笑,泰然的往桌邊一坐,自己動手倒茶,叫道:“夥計,勞駕,來壺酒,切一盤羊肉。”
堂中三人,皆用怪異的眼神看向他。
離趙平安最近的一桌,坐著的是個老道,白須拂胸,白發挽了道髻,體格瘦削,臉上皺紋密布,但一雙眼睛仍然清而不濁,炯炯有光,身穿一襲青色道袍,頗有仙風。
“這位施主,貧道有禮了。”老道先開口,說的是中原口音。
趙平安咽下口中的涼茶,笑道:“道長有禮,有何貴幹?”
“敢問施主高姓大名,在此所為何事?”老道口氣還算和善,問的問題卻不簡單。
趙平安悠然道:“道長這兩個問題,似乎有些交淺言深,趙某尚且不知道長尊號,為何要將在下的情況向道長匯報?”
老道氣往上衝,又強自按捺,冷森森的道:“倒是貧道疏忽了,你知道貧道是誰?”
“在下愚魯,請教。”
“貧道道號上天下成。”
聽到老道自報名號,另外兩桌旅客神情皆微微變色。
趙平安沉得住氣,神色不變,仍是微笑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武當元老紫府散仙天成羽士當麵,趙某失敬了。”
“現在該你回答貧道方才的問題了。”紫府散仙冷然道。
趙平安不計較老道言辭的無禮,語氣平和的道:“今年開春以來,隋州以北,直到河南許州,遭遇大旱外加蝗災,顆粒無收,大量饑民南下湖廣就食。官府卻為防民亂,嚴禁災民渡江至武昌,災民隻能在江北諸地嗷嗷待哺……”
老道不耐煩的打斷趙平安的話,沉聲道:“這和你在此作甚有何關聯?”
趙平安微微一笑,還未開言,坐在另一桌的一名藍衣中年人接口道:“道長,你錯了,非但有關,而且大大的有關。”
紫府散仙冷冷的道:“有何關聯?貧道願聞其詳。”
趙平安笑笑,續道:“中原武林名宿美髯公蕭孝賢,祖居湖廣漢陽,目睹萬民慘狀,甘願散盡家財,變賣祖宅田地,傾力以救災民於水火。如今災情已解,美髯公卻無力再在祖籍定居,是以帶了一家老小子侄遠走甘涼,投奔甘州左衛的族弟蕭百戶。可能開設牧場,也可能轉落衛籍偕子侄們從軍報國,以蕭家足以雄霸武林的絕藝,與胡虜們周旋。”
藍衣中年人長歎道:“這位老弟說的不錯,先是救萬民於水火,後有男兒誌在邊疆,美髯公蕭大俠能有如此胸襟,田某當真是萬分佩服。”
趙平安悠然道:“不過這一行同樣不太平,江湖道上頗有些美髯公的昔日仇家,以及貪圖蕭大俠家財的人,呼朋引伴結黨抱團,準備在路上對蕭大俠一家行凶,因此趙某激於義憤,不自量力打算在前麵開道,打發掉這些攔路的妖魔鬼怪。”
老道籲出一口氣,神色不再冰冷,歎道:“施主能有此心,貧道在這裏替蕭家謝過了。前途凶險,還請閣下回返中原,休要枉死在此地。”
趙平安笑道:“聽天成仙長的口氣,與蕭大俠貌似頗有交情,那為何要趕在下走?多一個人總能多盡一份力。”
另一桌坐著個黑袍客,方才一直未曾開口,突然冷笑道:“因為他也是美髯公的仇人之一,當然要趕你走,少一個人,他就少一份阻礙。”
老道一躍而起,怒火衝天的道:“小輩,休要血口噴人,貧道與蕭孝賢結交之時,你還在繈褓之中吃奶呢。”
黑袍客陰森森的道:“過去是有交情不假,但是二十年前你將蕭傳芳廢去武功逐出師門之時,你們的交情不是已經煙消雲散了麽。”
紫府散仙大吃一驚,駭然道:“你……你怎知道這件事?”
黑袍客默然,過了良久方道:“當日的月華仙子金秀妍,便是舍妹。”
紫府散仙好似泄了氣的皮球,頹然坐回板凳之上,慘然澀聲道:“傳芳這孩子死心眼,當日貧道已經盡全力為他向掌門師兄求情,掌門師兄也已答允,是他自己非要這麽做的,貧道……唉。”
黑袍客亦是長歎一聲,道:“正邪難有緣,往事已隨風。金某想起昔日之事,也是悔之晚矣。”
紫府散仙正容道:“金施主此番前來,是要與令妹一家為難麽?貧道雖與傳芳已無師徒之名,但情義仍在,願替他領教施主的天雷掌與飛電鑽。”
黑袍客苦笑,神情黯然道:“二十年前金某已錯過一次,二十年後不想再錯第二次。秀妍一家此番前往邊陲,此生恐再難回中原。金某隻希望能在此為她和我那幾個素未蒙麵的外甥甥女略盡一番心力,略補往日之過。”
紫府散仙也歎息一聲,低下了頭,他此番前來,又何嚐不是為了補償昔日的過錯?
另一桌的藍衣中年人朗聲大笑,豪氣飛揚的道:“原來道長與金兄和這位老弟都是為了相助蕭大俠一家而來,我們在這裏劍拔弩張當真是做了無用之功,田某不才,但是也佩服蕭大俠為人,願為蕭大俠一家略盡綿薄之力。”
紫府散仙冷厲的道:“至少有近百高手,都集結在八十裏外的安西堡中,這位施主可有把握在這些人圍攻之下全身而退。”
藍衣中年人沉聲道:“並無把握,但我田炫願憑手中的攝魂劍和一腔熱血,隨兩位走這一遭。”
紫府散仙微微變色,道:“天目山蕩魄天魔田炫?久仰了。”
田炫清聲道:“還有這位老弟,還未請教高姓大名。”
趙平安微笑道:“在下趙平安,願附三位驥尾。”
聽到趙平安的名號,紫府散仙與蕩魄天魔均是一驚,隨即喜動顏色。
黑袍客冰冷的目光露出一股暖意,沉聲道:“雷妖金無極,多謝二位仗義助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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