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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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湛打開牢門,三兩步搶上前,與步千洐抱了個結結實實。破月站在兩人身旁,又歡喜又緊張。她雖大大咧咧,可初涉情事,反有些不知所措,隻是呆呆望著步千洐又髒又黑的臉,還有那亂糟糟的胡子,心想,他留胡子可不好看啊。

    步千洐鬆開慕容湛,挑眉輕笑:“小容,你瞞得我好苦啊!”

    慕容湛答得真摯:“你當年冒死從箭陣中將我拖出來時,可不知我姓慕容。大哥莫要與小弟生分了,否則小弟……愧疚萬分。”

    步千洐知他性子,心頭越發激蕩,便點點頭,這才轉而看向一旁的顏破月。四目對視,俱是無言。破月柔聲道:“你別擔憂,容湛已經請了聖旨,一定能救你出去。”

    步千洐自出事之後,雖頻頻想起她,但思及自己生死難料,往往強行壓下綺念,將她置之腦後。今日終於死裏逃生,她竟不遠千裏來探,俏生生站在眼前,一時怔怔望著她,心頭又感動又心疼,往日的油腔滑調,反而全派不上用場。

    便在此時,破月全身一抖,又打了個噴嚏。

    步千洐瞧她身量單薄,臉色有些烏青,不由得伸手將她的手輕輕一握,果然冰涼。他身上衣物髒亂,帶著鐐銬又脫不下,便轉而對容湛道:“小容,把你的外袍給她穿著。”

    慕容湛一愣,他身上的外袍,倒是方才出門時,慕容充給他披上的,幹幹淨淨。

    他緩緩除下外袍,遞給破月。破月遲疑地瞧著慕容湛,慕容湛看懂她的眼神,是怕自己受涼,輕聲道:“我沒事。”破月也怕自己生病反而耽誤事,也不推辭,接過披上。

    她人本就瘦小,慕容湛的袍子實在太寬大,就露出張小小的臉,長袍拖在地上,十分不倫不類。步千洐望著她便笑,心想,她可真是小啊,摟在懷裏,更是那麽一點點。慕容湛卻隻是默然,腦子裏冒出個念頭——她穿著他的衣物,這實在太親密太不該了。可她終還是穿了他的衣物……

    過了片刻,慕容湛才接著破月的話茬道:“大哥,黑沙河到底發生了何事?”

    步千洐沉思片刻,便壓低聲音一五一十地對二人說了。

    破月聽得怒火暗生。方才在房間裏,她對看似溫厚的大皇子與活潑詼諧的二皇子印象還不錯,未料他們為了爭權奪位,竟不惜前線戰士的性命,甚至還連累了步千洐這樣難得的將才。可轉念一想,自己看過的政鬥,這些手段,似乎又是他們的位置決定的,也隻能歎息了。

    慕容湛早料到其中有蹊蹺,隻是萬沒料到兩人已鬧到這個地步。沉默片刻,卻隻是滿懷歉疚地對步千洐道:“連累大哥了,我先代他們向大哥賠禮!”

    步千洐卻道:“你見外了。若沒有你,我此刻已屍首分離。”

    三人又互相噓寒問暖一陣,慕容湛想起一事,遲疑片刻,還是開口:“老烏龜也在這裏。”

    步千洐臉色微變,目光轉向破月:“老烏龜沒對你如何吧?”

    破月想起手腕上被顏樸淙捏得烏青的一圈,搖頭。

    步千洐卻不太放心:“若是他挑明身份,說破月是他的女兒,索要回去,如何是好?”

    破月心頭一緊——這便是她一直憂心的事,可慕容湛昏迷後,那顏樸淙一直沒出現向兩位皇子索要她,倒讓她忐忑不寧。

    慕容湛卻微微一笑:“當日破月被陳隨雁擄走之日,那老烏龜便對我皇兄說,女兒和女婿新婚之夜盡遭仇敵毒手,還確認過兩具屍身。他這可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如何能從我這裏要人?且瀾兒和充兒,都見到我與破月……”

    他的聲音猛地煞住,他原本的意思是,破月被他一路牽進來,那麽多人看見了,顏樸淙若是相認,將來破月自然會做他的王妃,所以顏樸淙一定不敢相認。

    可當著步千洐的麵,要如何說?

    步千洐見他忽然住口,也沒多想,接口道:“你與破月如何了?”

    破月忽然笑著接口道:“他們見容湛從來不近女色,這次帶了我來,誤會了我們的關係。他……顏樸淙自然不敢認,怕皇帝把我指婚給容湛。”

    步千洐聞言不由得笑了:“誤會便誤會!就是要令老烏龜啞巴吃黃連。破月,這些日子你好好跟著小容,他不敢動你!”

    見他心無芥蒂,慕容湛沒來由卻覺得有些愧對,於是越發真摯道:“大哥,我定會救你出去,護好破月,放心!”他想起一事,又微微一笑,“況且那老烏龜,在這裏也待不了幾日。”

    “哦?”步千洐和破月都有些意外。

    慕容湛笑道:“我向皇兄寫信求他放你時,也提到兩位皇子都在前線,軍權分散,於指揮不利,現下又出了黑沙河的事,因此建議由顏樸淙護送大殿下回京。依皇兄的性子,必會招他回去。”

    兩人聞言大喜。

    三人又坐了一會兒,慕容湛功力深厚,揚聲命獄卒送來酒菜。兩兄弟對坐著飲酒,雖身在囚籠,一室簡陋,但彼此心意相通,又有破月在旁添酒,均覺得滿心都是暢快溫柔的情懷。

    飲至半酣,慕容湛停杯道:“我隻怕是要回去了。”

    步千洐和破月均是一怔,慕容湛苦笑:“去年,皇兄便透露出讓我回帝京的意思。這次……墨官城一役太過凶險,他必定不高興。如今我又主動求他,欠了他大大的人情,不能不歸。他一人支撐江山社稷,身旁也需有個信得過的幫手。”

    “那你還會回來嗎?”破月問。

    慕容湛堅定道:“當然。”

    步千洐什麽也沒說,與慕容湛滿飲一大碗,才道:“待戰事一了,我們去帝京探你便是。”

    慕容湛長眉一揚:“極是!小弟便在帝京恭候大哥與破月!”

    約莫是因為談及分離,兩人又飲了一陣,都沒再說話,地牢裏靜悄悄的。步千洐靠在牆上,微闔雙眼,悄悄盯著破月的臉;容湛則是端坐如山,想到回帝京後,如何向皇兄解釋黑沙河的事,不由得有些為難。

    破月一直沒好意思插空跟步千洐說話,眼見兩人都不吭聲了,張嘴想對他說什麽。可她似有滿腹的話要說,到了嘴邊,卻都覺得不重要,隻是默默望著他完好如初,已覺心頭一塊大石落下。

    她欲言又止,步千洐看得分明,低笑道:“這一路過來,沒受苦吧?”

    “沒。多虧了容湛。”破月盯著他明亮的雙眼,隻覺得那含笑的眼神,令自己整顆心都蕩漾在他的眼波裏。

    慕容湛一抬頭,便見大哥目光極柔和地望著破月,而破月雖神態拘謹,眉梢眼角卻都是羞怯的笑意。他們明明神態坦蕩、言語尋常,可他卻分明察覺到,那是不同的。

    他不知道到底哪裏不同,可就覺得這兩人低聲說話時的神態與三人一同交談時,是不同的。

    他忽然覺得有些局促,有些不自在,猛地站起來。

    兩人都詫異地看過來,慕容湛尷尬道:“我再去討些酒來。”立刻轉身出了牢房,徑直走到牢門外。獄卒和門口的護衛見他一人出來,全部跪倒在地。他抬頭望著天上的明月,深深呼吸,才覺心境清明平和,啞然失笑。

    眼見慕容湛遠去,步千洐和破月反而沉默下來。

    步千洐那日親她全靠衝動,可自己經曆大難後,雖對她的情意有增無減,卻也多了許多顧忌,一時隻覺得那近在咫尺的紅唇,比夢境所見更要嬌嫩,可他卻挪不動身子,去親上一親。

    “破月,你說我不當將軍好不好?”他尋了個話題。

    破月一愣,旋即笑道:“也不是非得當將軍啊,做個普通百姓也挺好的。嗯,你還可以做個大俠啊。”

    步千洐雖一直豪情萬千,但這回差點進了鬼門關,頗有些心灰意冷。他雖知朝政自有朝政的齷齪,那也是他極為不喜的。但他一直以為,自己隻要安心打仗,自不需與這些蠅營狗苟有牽連——他實在沒有耐性。

    未料皇子們在軍中的勢力已滲透得這麽深,顯赫軍功,也比不過皇子的一句話,這令他頗為抑鬱。且經過這次事件後,慕容湛雖說要救他出去,但方才言語之意中,也對他的前途頗為憂心,所以他才會問破月,自己不當將軍好不好。

    現下聽她全不以為意,反而讚同他做個普通百姓,他不由得有些歡喜,心想她果然與尋常女子不同,尋常女子隻盼著……隻盼著相好之人飛黃騰達吧?

    可想到離開軍營,他心頭又有些悵然,歎息道:“我自小便想做大將軍。學習武藝,我比其他孩童都快;讀兵法,大夥兒都覺得無味,隻有我歡喜得不得了。”

    他雖語氣溫和,破月卻聽出他的不甘,知他雖心生退意,可他這麽個放蕩不羈的性子,真去耕地種田,隻怕會抑鬱一世。

    “先出去再說。”破月微笑著換個話題。

    步千洐點頭,望著她略帶疲憊的容顏,心生愧疚,忽地脫口而出道:“你跟容湛走吧。”

    破月一驚,她當然聽出這個“走”是什麽意思,不由得啞口無言。

    步千洐話一出口,才察覺這念頭已在心中萌動許久——他從來自負才藝過人,心想終有一日成了大將軍,必要手刃顏樸淙,替破月出氣,替死去的朋友們報仇。可這次自己差點死了,還要靠容湛拚死來救。況且他今後仕途未卜,很可能從此貶謫不再被起用,破月跟著他,豈不是受苦?

    “這世上若有人能護住你自由一世,隻有小容。”他緩緩道。

    話出口時,卻覺得心底某處鈍鈍地痛,但思及大丈夫在世,豈能隻顧自己貪念,置心上人於險境?方才他二人步入地牢,倒是郎才女貌,極為登對。容湛生性忠厚、地位顯赫,破月若跟著他,必定一世無憂,且小容似乎一直對破月照顧有加。

    每一條理由都是理所當然,他胸口雖堵得難受,可麵上卻越發輕鬆淡然:“……聽我的,就這麽定了!”

    破月卻發火了。

    “步千洐,你的腦子是被馬踢了、被門夾了吧?”她瞪大眼睛,“你是我什麽人,我的事要由你決定?”

    步千洐心頭一震,想:是啊,我是她什麽人?可麵上卻在笑:“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嗎?”

    破月見他笑容輕飄飄的,便知他言不由衷,又瞧著他此刻實在狼狽,思及他近日所受的天大冤屈和苦楚,心中的氣忽地消了大半。

    她的語氣緩和幾分:“事情沒你想的那麽簡單。”

    步千洐一怔,可見她不肯跟容湛,心頭又是一鬆。

    破月斜他一眼道:“我要真的嫁了容湛,以什麽身份?顏破月已經死了,我若隻是個校尉,嫁給他肯定隻能做側妃啊、侍妾啊,地位很低的。將來皇帝還要給他指個正妃,我豈不是被欺負死?”

    步千洐搖頭:“小容不會。”

    破月往他身旁挪了挪:“那你就不知道了,一入侯門深似海啊,當今皇帝英明神武,哪裏由得容湛?到時候跟很多女子搶來搶去,宅鬥宮鬥累死累活,****下藥下絆子栽贓嫁禍,搞不好我鬥輸了,最後落得個死無全屍。你怎麽對得起我?”

    步千洐聽她說得誇張,不由得大笑。可他也聽說過大戶人家的齷齪,倒也是被她說動了幾分。最後聽她說——你怎麽對得起我,不由得心神一蕩,隻覺得她的嗔怪令自己極為舒服。

    “所以呢,我這輩子肯定是要歸隱田園的。”破月眉目含笑,眼神明亮,“做一隻閑雲野鶴,顏樸淙他還能把大胥每一座山都刨了?”

    步千洐見她如此豁達,心中竟有些汗顏。心想步千洐啊步千洐,她一個女子,被父親迫害,胸襟尚且如此,你受了小小挫折,豈能就此頹廢?你既然中意她,一心想要護住她,自是要做頂天立地的男兒,不懼一時挫敗,奮發圖強,為她撐起一片天!

    想到這裏,他胸中陰霾盡散,望著她纖弱清妖的容顏,不由得有些意搖神馳,柔聲道:“好月兒,是我失言了。對不住!”

    破月聽他喊得親昵,心頭微顫,茫然地想,他叫我月兒,雖然這昵稱很俗,可他叫我月兒!

    原本被他強吻之後,她心亂如草,隻想找到答案。

    她不知道步千洐吻她是否一時衝動?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對他動了心。她以前也暗戀過別的男孩子,那又緊張又激動的心情,她記得很清晰。可她對步千洐的感覺是不同的——從第一次遇到,她就對那雙黑眸印象很深,總是時常想起,但要說一見傾心,似乎也沒有。

    到了他的軍營後,兩人漸漸抹去間隙,朝夕相處、同甘共苦,她隻覺得跟他在一起很自在、很快活。他不拘小節,她亦大大咧咧,將軍不像將軍,親兵不像親兵。那感覺,就像是特別合得來的朋友。不過在他無意間摟她抱她的時候,她卻不能像對待普通男性朋友那樣釋然……似乎,她也有些欣喜,有些緊張,有些期盼。

    後來他看到了她的真容,反而幾天都不太理她,她心中不能說不失落。等他真的吻了她,她整個人似乎都要酥了。那個吻,跟顏樸淙的吻完全不同。顏樸淙隻令她害怕、抗拒;可他的吻,那麽生澀、那麽粗魯,卻那麽……令人心悸。

    想到這裏,她不由得看向步千洐的嘴。此刻那薄唇正埋在雜亂的胡子裏,完全不是她喜歡的模樣。

    未料步千洐見她走神,盯著她嫣紅的唇,也想起了那個吻。眼見她朝自己臉上看過來,兩人對視一眼,竟都有幾分尷尬,同時別過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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