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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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月覺得,如果帝京給人的感覺像是恢弘而莊嚴的帝王,那麽承陽就像一座溫儒而包容的大佛。不僅城內建築優美雅致,甚至連天子腳下的百姓,都無半點驕扈(?)之氣,反而人人和善好客。

    “客官是外地人吧?想去皇城逛逛嗎?想飽覽承陽美景嗎?”客棧的小二殷勤地推銷,“隻需二十文錢,小的便能為你們找一位可靠的向導。”

    “不必。”十三冷眼將小**退。

    步千洐和破月都有些吃驚。

    “逛皇城?”步千洐問,在大胥從來由禁軍把守、萬民景仰、神秘而不可侵犯的皇權之城?

    十三居然文縐縐回了句:“君臣一體,天下大同。”

    步千洐沉思不語。破月則覺得,這個君和國有點意思。

    日落時分,十三領他二人走到城西一座大宅子前。隻見朱門黑匾,三個金光燦燦的大字:“龐刀門”。

    十三停步不前:“不便。”

    步千洐點頭,上前敲門。再回頭時,十三已不見蹤跡。

    片刻後,便有一青衣男子來開門,疑惑道:“小兄弟找誰?”

    步千洐恭敬道:“龐斷鴻弟子步千洐、顏破月,奉師命,將恩師骨灰送回故裏。”

    那青衣男子神色一震,進去通報,片刻後返轉:“請!”

    步千洐和破月隨那男子走進去,隻見內庭占地極廣,卻十分質樸清雅。又行了一炷香時間,到了花園,眼前一派鬱鬱蔥蔥、花香撲鼻。前方蜿蜒的葡萄架下,擺著張棋盤,兩個老人對坐著。

    左首邊的老人穿一襲黑袍、頭戴帛巾,身材健碩、龍眉虎目,與靳斷鴻長得有幾分相似。他的表情十分震驚,盯著步千洐手中的黑色骨灰盒,臉色已有些發白。

    右首卻是個和尚,穿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袈裟,眉毛是白的,胡須也是白的。他並未抬頭,一直盯著棋盤,似已出神。皺紋如溝壑爬滿他的臉,他雙眸微垂著,看不清表情。

    按輩分,靳斷鴻之父算步千洐的師公。但他是君和國人,又是領軍將領,步千洐如何能拜?步千洐一拱手,不卑不亢道:“前輩,師父他……已於兩個多月前去了。”

    左首老人正是靳斷鴻的父親、退役大將軍龐清池,聞言上前兩步,接過步千洐手中的骨灰盒,踉蹌著坐下,抬手輕輕撫了又撫,默默流下兩行熱淚。

    破月道:“前輩,師父去的時候很安詳,大胥亦待他極好,並未為難。”

    她一開口,那和尚倒是抬眸看了她一眼,旋即低下頭去。

    龐清池點點頭,忽地拜倒:“多謝你二位千裏迢迢送他回來!”千洐和破月連忙將他扶起。

    “生死有命,他死得其所,清池何必掛懷?”那老和尚忽然開口道,聲音渾厚平靜。

    龐清池將骨灰盒輕輕放在桌上,恭敬道:“大師說得極是。”

    老和尚下了顆白子,龐清池複又執起黑子。

    步千洐見他們態度疏冷,也不想多留,沉聲道:“既已完成師命,晚輩告辭了。”

    “且慢。”龐清池忽地抬頭,虎眸精光四射,竟與方才傷心絕望的老人判若兩人,“你們從大胥來?”

    “正是。”

    “我君和與大胥勢同水火,豈容你們想來便來、想走便走?”

    步千洐眉目不動:“你待如何?”

    龐清池將手中棋子一扔:“好張狂的小子,陪老夫過兩招吧!”身形未動,長袍寬袖已是隱隱風動。

    破月沒料到他忽然發難,忙道:“前輩,我們好心送師父回來,你怎麽能翻臉不認人啊!”

    龐清池冷笑一聲,從腰間拔出長刀,欺身攻了上來。

    “月兒讓開。”步千洐冷喝一聲,拔出鳴鴻。龐清池微微一怔:“鴻兒竟將鳴鴻傳給了你!”

    兩人已是很快纏鬥在一起。

    破月有些焦急地駐足張望。她知道自己與步千洐相比武藝還有差距,而且他跟人比試,又怎麽會讓女人插手?眼見兩人鬥得激烈,忽聽身旁老和尚道:“清池打不過他。”

    破月一愣,聽明白了,心頭又驚訝又高興,竟對他的話信了七八分。

    果不其然,兩人足足打了半個時辰,步千洐收刀而立:“承讓!”

    龐清池衣襟上被步千洐的刀鋒劃破了道長長的口子,怔然片刻,不怒反笑,聲音清朗道:“好、好、好!許久沒有碰到這麽厲害的後生了。你們是大胥人,老朽已盡力擒拿,無奈技不如人、甘拜下風。你們就此去吧。”聲音一揚:“來人,送上黃金百兩,另將百破刀拿來,贈予這位小姐。”

    破月一愣,步千洐微微一笑。兩人都才明白,這龐清池身為軍人,跟步千洐一樣身不由己,所以才與步千洐打一場,再放他們走。

    兩人對視一眼,齊齊拜倒:“多謝前輩。”

    “黃金就不必了。”步千洐推開家仆呈上的禮物,“寶刀她的確缺一柄,謝了!”

    龐清池微微一笑,也不勉強。破月道:“多謝師公。”

    龐清池再不答話,低頭又看棋盤。步千洐和破月正欲告辭,忽聽那和尚靜靜道:“且慢,燕惜漠是你何人?”

    步千洐抬眸與他目光一觸,隻覺他雙眸浩然如水,蒼蒼渺渺。步千洐敬他仙風道骨,語氣倒是客氣幾分:“前輩,我不認得你說的這人。”

    老和尚微微一笑:“這一身武藝,又從何得來?”

    步千洐一愣,菜農師父教他武藝時,從不提自己來曆,後來不辭而別,更是未留隻言片語。現下聽老和尚這麽說,心下已是了然:“晚輩數月前被人挑斷手腳筋武藝盡廢,後拜高人為師,傳授武藝。隻是不知師父的身份。”

    老和尚點點頭:“是了,他必定不願意表露身份。”

    步千洐沉默不語。

    老和尚長眸一斂,卻看向破月:“女施主,你這一身功夫出自我南天檀寺,又是為何?”

    步千洐和破月俱是一驚。

    “我的師父隻有靳斷鴻。”破月答道,心中卻驚疑不定。

    老和尚搖頭:“女施主不說實話。”

    話音未落,清瘦的身影如鬼魅般閃過,步千洐和破月都隻覺眼前一花,座位上已無人。破月再定神一看,嚇得心神一顫——老和尚就站在她身旁,大手搭在她肩膀上。

    感覺到一股無比渾厚的力道從肩頭透入,破月運氣想要抵擋,竟半點沒有反應。她練功至今,還從未遇到過如此強大的對手,不由得目瞪口呆。

    步千洐見破月被製,抬手便要將她抓過去,老和尚身形不動,按著破月肩頭,竟原地倒退一丈遠,步千洐連片衣角都沒抓到。

    “奇怪、奇怪。”老和尚神色越來越驚訝,轉頭對龐清池道,“我要帶她走。”

    龐清池點點頭,步千洐哪裏還有遲疑,拔刀如疾風驟雨般攻上。老和尚抓起破月躍到屋頂,袈裟竟被步千洐砍掉一片衣角。他驚訝道:“施主刀法修為竟到如此境地,實在是後生可畏!”說完身形一閃,快如疾風,頃刻便不見蹤跡。

    步千洐持刀搶上屋頂,追了片刻,卻見夜色茫茫,哪裏有老和尚和破月的身影?他已知那老和尚武藝詭譎,自己隻怕難望其項背。他靜了片刻,按下心頭的焦急紛亂,重新回到龐府,朝龐清池拜倒:“求師公指點!”

    龐清池笑著將他扶起:“苦無大師帶那位姑娘走,必定有他的道理。你去天檀寺後山尋他們吧。”

    步千洐走出龐府屋門,厲喝一聲:“十三!”

    一個人影慢慢從陰暗裏走出來,清秀的臉微微詫異,看著他空蕩蕩的身後。

    “去南天檀寺。”步千洐道,“她被苦無大師帶走了。”

    十三靜了靜,眉目瞬間舒展:“無妨。”

    步千洐看了他一眼,終究還是思及破月的人丹體質,如今身在異國,更是危機四伏。他的眸色冷下來,慢慢道:“她若有絲毫差池,於我皆是切膚之痛。”

    十三沉默半瞬,答道:“苦無一代宗師。打不過,隻能求。”

    “求便求!磕頭認錯都無妨!速帶我去!”

    十三看著他,默默吐出一個字:“癡。”他轉身拔腿疾行,步千洐快步跟上,兩人身影頃刻沒入夜色,往南郊去了。

    ——

    兩人行了一夜,便到了百餘裏外的天檀山。旭日晨光中,隻見綠野漫山,一座巍峨的寺廟靜立山腰,清寂莊嚴,佛光湛湛。

    十三走到寺門前,輕輕敲了敲。步千洐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鄭重,沉默不語。

    片刻後,一個小和尚探頭出來,雙手合十:“施主有禮。”十三靜道:“唐荼、步千洐,求見祖師爺苦無大師。”

    “二位請隨小僧來吧。”

    步千洐看了他一眼:“祖師爺?”十三點頭。

    步千洐眸光微沉:“君和兵馬大元帥唐忠信是你何人?”

    “家父。”他看著步千洐,頓了頓補充道,“關係不好。”步千洐點點頭,不再問了。

    偌大的練武場上,首先看到的是幾十名俗家弟子,隨著一名武僧,在晨光中勤力操練;場旁數棵參天大樹,看起來皆有百歲以上,將這古刹襯得更加肅穆。

    再往裏走,便經過數間精舍,僧侶們正閉目念經、極為虔誠專注;偶爾也見到一群群練功的年輕僧人,招式沉穩,龍行虎步,莊嚴大氣。小和尚帶他們穿過熱鬧的前山,又在山間行了小半日,這才到了後山。

    “苦無大師潛修於此,弟子不便打擾。二位施主自行上山,阿彌陀佛。”小僧幹脆轉身走了。步千洐和十三沿山路攀岩而上,終於在山頂林中,望見一座僧舍。

    步千洐剛要揚聲報上姓名,卻聽“吱呀”一聲,屋門從裏推開。一個苗條女子走了出來,眯著眼打了個哈欠,不是顏破月是誰?

    “月兒!”步千洐躍過去,破月驚喜:“你來得好快。”

    步千洐心頭一塊大石落下,一把將她抱在懷裏。

    十三靜立在身後,看著別處。

    這時,卻聽屋內苦無的聲音緩緩傳來:“都進來吧。”

    破月吐吐舌頭,鬆開步千洐。步千洐將她手一拉,眼神詢問她到底如何。破月柔聲道:“我也不知道。我沒事。”

    昨晚破月被帶到山上後,苦無隻替她把了脈,就讓她睡覺了。今天剛睡醒,步千洐就已經到了。破月覺得這和尚並無惡意,決定靜觀其變。

    三人行到屋內,隻見這精舍全是細竹搭建,室內極寬敞,布置得格外精心雅致。苦無席地坐在窗前,窗外是一灣綠水靜靜淌過,襯得他枯容沉靜安詳,看似並無敵意。

    步千洐心念一動,拉著破月上前拜倒,磕了三個響頭,也不吭聲。

    破月以前隻見他給靳斷鴻磕過頭,此外就是聽司徒綠說,他當日為了她給商隊磕頭。如今見他又為了自己,向苦無磕頭,不由得整顆心都心疼得發軟。

    她比誰都清楚,他是多麽驕傲和自我的一個人。可兩人冰釋前嫌後,他似乎總覺得對她極為虧欠。骨子裏的傲氣,一旦到了她這裏,總會變得溫和而寬厚。

    是愛情,改變了這個固執而傲氣的男人?

    她心頭一甜,待他起身,用力捏了捏他的手。步千洐嘴角微彎,隻將她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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