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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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頭頂“咚咚咚”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破月抬起眸,看到那顆夜明珠,靜靜地閃耀著,滿室寂靜清冷。

    她忽然莫名地難過。不知是為燕惜漠、殷似雪,甚至是為顏樸淙,還是為自己、步千洐和小容。

    又或者,為了冥冥中的宿命。

    顏樸淙的屍體徹底冷下去,她抬起頭,看到頭頂的石板已經被劈出幾條巨大的裂紋,而石室外那人,還在不知疲憊地狠狠敲砸著。她動了動僵麻的身體,將顏樸淙推到一旁,站了起來。她看著這個曾經主宰自己生命,也造就了自己命運的男人,終是歎了口氣,將他抱起,端端正正放到石室的石床上。

    你死於此地,但你料錯了,我不會讓步千洐死。

    她起身環顧四周,很快在夜明珠旁發現了一塊凸起。她按下去,隻聽哐當一聲,一個人影疾疾從上方墜落,滿臉灰土神色焦急,不正是步千洐。

    “月兒!”他看到她,驟然鬆了口氣,兩人緊緊抱在一起。

    半月後,兩人將燕惜漠和殷似雪的屍身送到了無鳩峰上安葬。清心教眾得到消息紛紛趕來,從峰頂到山腳,幾乎跪了一地。破月不願跟她們回縛欲山,將教務交給一名年長的教眾。趙陌君也來了,遠遠看著他二人,沒有上前。

    下山的時候,破月掏出那塊玉佩交給步千洐。步千洐奇道:“這是何物?”

    破月對他撒了謊:“這也是我娘給我的。我拿了你的玉佩,這塊便贈給你吧。定情信物,不許摘下。”

    雖然顏樸淙心思詭譎,可她直覺,那****死之前說的話是真的。這塊玉佩,將來也許真的能保命。

    步千洐自然歡喜地接過,整日佩戴在腰間愛不釋手。兩人日夜兼程,往北部青侖戰線折返了。

    ——

    一路北行,破月情緒自然不高,總有些懨懨的。步千洐不動聲色地哄著寵著,漸漸她看似心情開朗了許多。

    路上他們遇到了幾撥軍隊,都往北邊趕。這叫兩人有些意外,因為大軍調動,一般是大決戰的前兆。

    步千洐並不覺得目前是決戰的時機。首先朝廷就沒派出多少兵力剿滅青侖軍,以致開始就錯過了將其扼殺在搖籃中的可能;其次兩軍僵持多日,趙魄又是個狡猾狠辣的性子,他總兵力遠不如大胥,怎麽會願意決戰呢?

    可等兩人趕到北部邊關、慕容叔侄的指揮所所在——麟右城,才知道沒猜錯——兩軍真的要決戰了,路上遇到的,都是二殿下從各地抽調的兵馬。

    步千洐匆匆讓人在指揮所給破月安排了個房間,水都沒來得及喝一口,就去找慕容湛了。破月等到深夜,他才麵色凝重地回來,帶了張地圖,打開攤在桌上,看得目不轉睛。

    “怎麽了?”破月問。

    他頭也不抬:“有些蹊蹺,你先睡。”

    “你不陪我,我睡不著。”破月巴巴地望著他。其實不過想叫他好好休息罷了。

    他這才抬頭衝她笑道:“軍務雖然繁忙,夫人若是想同在下一起練功,在下稍後再看軍務也無妨……”

    破月哪裏聽不出他話語裏的調侃意味?佯怒道:“不必!”轉身朝裏頭睡下。

    他盯著她緊繃的後背,微微失笑。再低頭看地圖,很快入了神。

    破月睡到半夜醒了,發覺燭火幽亮,他竟然還在看地圖,不由得吃驚:“到底發生了何事?”他今日才回來,有什麽事讓他如此掛心?

    步千洐這才將燭火一吹,翻身上床抱住了她:“日間我去軍中報道,二殿下給了我前鋒將軍的差事,五日後領一萬猛虎營兵士,與趙魄前鋒決戰。明日起,我便要去軍中住了。你好好待在指揮所,這裏很安全。”

    破月靜了片刻才道:“又做前鋒?”

    步千洐聽出她有幾分不悅,幾乎可以想象出她撅嘴的樣子,不由得伸指摸了摸她的唇,這才道:“此次二殿下一共召集了八萬餘兵馬,名將雲集。我在其中隻能算後輩,能領前鋒將軍差事,已是很不錯了。以我的身手,你有何可憂心的?”

    破月想想也是,問:“那你還愁什麽?”

    “我始終覺得,如此正麵決戰,不像是趙魄會做的事。”他答道,“他必有後招,隻是咱們還沒想到。”

    “你跟他們提了嗎?”

    “跟小容提了。”步千洐道,“他也有同感,隻是二殿下信心滿滿,斥候探來趙魄主力確實就在東麵。沒有確切證據,又豈能阻止二殿下?”

    破月想了想:“會不會是聲東擊西?趙魄若同你所說心思縝密,他將咱們大軍引到此處,是為了什麽?”

    步千洐握住她的手:“好月兒,我也是這麽想的。我有個猜測。”他抱著破月坐起來,又點亮了燭火,將她引到桌前,指著地圖,“瞧見兵力調動的方向了嗎?”

    破月看著地圖,數條黑色箭頭,從各方撲向他們所在的麟右城。而東麵數百裏,標注著青侖軍的方位。

    “若我是趙魄,能將大胥兵力全吸引到此……”他手指往西北麵一點,“此時通往帝京的路,可是暢通無阻……”

    破月一驚,這個想法太天馬行空,而又讓人覺得驚悚。她看著地圖,帝京當真是門戶大開了。

    “你是說,趙魄另有奇兵,偷襲帝京?”

    步千洐手托著下巴:“但咱們一路過來,並未見到有趙魄軍隊。他若真有支軍隊,會藏在哪裏?”

    兩人相視無言。

    “聽說開戰之後,許多地方的青侖人揭竿而起,響應趙魄,這才打得朝廷措手不及。”破月道,“這次,會不會也是號召帝都周邊的青侖奴隸起事呢?”

    步千洐眼睛一亮,旋即又搖頭:“不可能。自趙魄起事後,各地都大肆捕捉青侖奴,聽聞監獄裏人滿為患。帝京周邊三州的青侖奴,便統一關押在慈州做苦力修築皇陵……”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兩人對望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興奮之色。

    “慈州!”步千洐手指在帝京以東三百裏一點。

    “若是趙魄派人去劫了皇陵,放出那數千青侖奴……”破月道。步千洐接口道:“原本皇陵有兩萬慈州軍鎮守,但慈州軍這次也被二殿下抽調了過來……”

    “走,月兒,咱們去找二殿下。”步千洐為她披上外袍。

    “趙魄偷襲帝京?不可能。”慕容充失笑。

    他坐在指揮所正堂的主位,身上隻披一件錦袍。燈火幽暗,照得他的麵目有些陰森,眉宇間還有幾分被驚擾而醒的不悅。

    “大哥,你可有其他證據?”慕容湛立在一旁,沉聲問道。

    步千洐搖頭。

    慕容充嗤笑:“大戰在即,本王豈能憑你臆斷,就調轉大軍,不戰而退?”

    步千洐靜了片刻道:“如果趙魄真有此打算,現下掉頭,也是來不及的。”

    “你!”慕容充麵色一沉,他當然不喜歡聽到如此直接的論斷。

    步千洐又道:“方才我與月兒商議過了,慈州皇陵青侖奴不過數千,帝京西郊禁軍有三萬,他們要想攻城,自是不易。但若是化整為零、潛入帝京,裏應外合,卻也能擾得帝都不安。”

    “放肆!”慕容充厲喝道,“帝京固若金湯,又怎會被青侖奴攻下?步千洐你是否不願為我先鋒,才諸多推辭?”

    步千洐沉聲道:“末將願為前鋒,絕無推搪。隻是此事已關乎皇上安危,請二殿下三思。”

    他提到皇上,慕容充倒是一愣,也有點心虛了。隻是如今這份大決戰的計劃,是他數十名幕僚嘔心瀝血所製,他實在是希望借此機會創下不世基業,才能壓過大皇子一頭。在這樣巨大的利益麵前,他豈能因步千洐幾句話而放棄?

    慕容充看向慕容湛:“王叔,你怎麽看?”

    慕容湛靜靜道:“步千洐和顏破月隻是猜測,並無證據,自不能因他二人,就此不戰而退。”慕容充大喜,卻又聽慕容湛道,“但本王認為,他們的猜測是極有可能的。若是帝京城破,充兒,後果不堪設想。”

    慕容充臉色一變,沉思片刻道:“王叔,你若快馬到帝京需要幾日?”

    慕容湛點頭道:“充兒,我會日夜兼程,通令禁軍即刻保護帝京。我會親入皇城,不會教皇兄有任何差池。”

    破月聽到這裏,卻對慕容充刮目相看——雖然他有點自大跋扈,但也算機敏決斷,不愧是慕容氏的人。

    隻是……破月看向步千洐。

    步千洐並未察覺到她的注視,反倒是與慕容湛交換了個眼神,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擔憂——希望還來得及。

    ——

    從正堂退了出來,步千洐和破月並肩往房間走。步千洐自想著過幾日前鋒營的布兵安排,破月也格外安靜。到了房門口,步千洐才察覺出異樣,看了她幾眼,反手關上門,便將她腰一摟:“怎麽了?”

    “小容,很可能來不及。”破月緩緩道。

    步千洐沒作聲。她說得對,此去帝京即使快馬加鞭,至少也有半月之遙。若是趙魄早有圖謀,隻怕過不了幾日,便會發動。

    “若是帝京真的破了,二殿下以下,所有人難辭其咎。二殿下是皇上親兒子,再罰也頂多不能繼承皇(?)位,可是你這次是前鋒營將領,為二殿下重用。就算你打了勝仗,隻怕也會受牽連。”破月有條不紊地分析。

    首先,二殿下不一定能吃掉趙魄主力;其次,就算吃掉了,萬一帝京出事,過遠大於功,到時候肯定有人要背黑鍋。反觀步千洐現在既無靠山,也無倚仗,簡直是背黑鍋的最佳人選。她甚至懷疑,會不會剛才二皇子都想到了這一點?

    “我知道。”步千洐柔聲答道,“你不必太過憂心。我隻不過是小小的前鋒將軍,頂多降級罷了。”

    破月心裏卻湧起個大膽的念頭,事實上當這個念頭清晰地浮現在腦海時,她才發現,其實這一路,她都隱隱有了這個想法,隻是一直沒敢提出來。

    “阿步,要不咱們歸隱山間好不好?”破月問,“你別做將軍了,過幾日的仗你也別打了。咱們明日就走。”

    步千洐失笑:“不成。我已領了軍令,豈能臨陣退縮?且大丈夫在世,我又學了一身武藝兵法,去做個農夫,實在太無趣。”

    兩人這些日情濃意厚,破月提出來隻不過是存在僥幸的心思,也沒想他真的會答應。她歎了口氣柔聲道:“刀劍無眼,打仗總是要死人的。你現下不是一個人了,我很擔心你。”

    步千洐聽她如此說,心底一柔,將她抱起來放在大腿上,兩人坐在床上。

    “你還不相信夫君的身手?”

    破月從他懷裏彈起來,搖頭道:“我知道你不肯歸隱。但至少,這場仗你能不能不要打了?”

    步千洐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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