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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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已是第十日淩晨。

    青侖大營以東五十裏。

    這是處陰麵山坡,地勢甚高,周圍皆是懸崖峭壁。人躲在山坡後,前方平地一覽無遺。

    數名青侖兵嚴陣以待,從半夜守到天色微明。角落裏有名小兵打了個哈欠,耐不住問老兵:“老宋,那人這麽厲害?派咱們這麽多人守著?”

    “咱們這點人馬算什麽?你那日是沒見到!”老兵嘖嘖兩聲,臉上浮現恐怖表情,“那人跟鬼似的……”

    有人插話道:“真不愧是大王結拜兄弟!聽說這幾日大營周圍戒嚴得厲害。有一群南邊來的和尚,說要給亡兵念經超度,大王都沒準許他們入營。可憐咱們青侖人,身死異鄉,若是有大師超度多好!”

    之前的老兵忽然壓低聲音:“別說話,來、來了……”

    眾兵士齊齊屏氣凝神,朝山坡下望去,隻見一騎翩踏而來,揚起沙塵漫天。一眨眼工夫已至眼前,那人利落地翻身下馬。

    他一襲黑色勁裝,身高體闊,虎背蜂腰,生得極為俊朗,兩點黑眸更若寒星銳利。他隻淡淡朝山坡上望了一眼,慢悠悠地道:“在下步千洐,來赴青侖王之約。”

    眾兵士原本藏匿在坡後,紛紛隻於草叢後露出隻眼,未料叫他察覺端倪,都有些膽寒。為首的一名都尉探頭出來,見他馬腹旁果然掛著個猙獰的人頭,便走出來道:“將軍,請棄馬。”

    步千洐神色不變,鬆開韁繩,緩緩上坡。一名小兵遠遠繞過去,將馬牽開。

    “大王有令,請將軍交出兵器。”

    步千洐沉默了片刻,解下鳴鴻淡淡道:“好好收著,蹭壞一點,小心你的腦袋。”

    都尉知他與大王關係密切,不敢多言,小心翼翼雙手捧著刀道:“將軍,請吧。”同時拿起胸口上墜著的一隻骨哨,用力一吹。嘹亮的聲音瞬間響徹長空。不多時,前方響起此起彼伏的哨聲,越來越遠。

    步千洐見山坡後幾名士兵胸口都戴著骨哨,知是防備自己。即便是他,也不能一眨眼殺光這幾十人。便冷笑道:“你們倒也想得周全。”提氣疾行,頃刻走得遠了。

    士兵們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身影麵麵相覷。又過了一會兒,都尉忽覺背後山林有異,轉頭一看,卻全無動靜。

    “頭兒,看什麽?”有人問。

    都尉盯著那片林子:“老宋、張五,去山上仔細查探。”

    老宋笑道:“都尉,那邊是懸崖,怎會有人上來?”

    “去!”

    兩人隻得爬上了山。

    步千洐已走,眾兵士好歹鬆了口氣,靠在坡後歇息,那都尉也交代哨兵輪班,自己小寐片刻。待他一覺醒來,忽覺不對,問旁人:“老宋和張五還未回來?”

    “來了來了!”有人喊道,眾人抬頭隻見樹林晃動,冒出兩個人來,不正是他二人!老宋走在前頭,手裏還提著隻血淋淋的死禽。

    “我道是什麽……”老宋笑著說,“原來是隻野雞。”

    眾人哈哈大笑,老宋說:“都尉,我這便去烤了。”都尉心想還得守到天黑,隻能吃寡如清水的幹糧,便點頭同意。

    之前那小兵看到老宋,奇道:“老宋,你臉上怎麽有血,咦?下巴這一圈泥是什麽?”老宋別過臉去笑道:“野雞撓的。”

    破月躺在擔架上,隻能看到暗沉的天和身旁士兵的甲胄。沉甸甸的腳步聲,顯示押送她的是一支極為精銳的部隊。

    十日過去了,她已能坐起或勉強站立,隻是因為傷到筋骨,尚不能提氣,與廢人無異。這些日子,她都在提心吊膽中度過。直到昨晚,趙魄告訴她,步千洐殺了趙初肅投靠青侖,她想都不用想,便知他是受趙魄威脅。

    她實在無法相信這個事實,若是真的……她心頭憐痛不已。他要真的為她殺了趙初肅……殺便殺了,她才不管天下人的唾罵,生死都要追隨他。隻是……他怎麽辦?

    如此憂心忡忡又行了半個時辰,天色終於大亮。破月勉力坐起來,隻見一輪紅日從地平線冉冉升起,前方樹林霧氣彌漫。身旁鐵甲兵們默默等待,她卻最先聽到那個輕盈敏捷的腳步聲,心頭又喜又憂——他來了!

    果然過了一會兒,便見一道黑色身影,旋風般到了陣前,不正是步千洐!破月被鐵甲兵層層圍住,遠遠見他身影料峭沉默而立,手上提著個圓滾滾的物事,心跳愈發急促。

    鐵甲兵領頭的是一名青侖校尉名喚馬騏,還有趙初肅手下一名降將,名喚何舒懷。兩人交換個眼神,馬騏一擺手,兩名士兵將破月抬出兵陣,另一士兵的鋼刀始終架在破月脖子上防止她異動。

    步千洐看到破月,臉上浮現喜意,上前兩步:“娘子!”

    破月心頭一酸,哽咽道:“阿步!”

    馬騏手一舉:“且慢!步將軍休要再上前。先將人頭給我。”步千洐目光全在破月身上,手一揚,將人頭一丟。馬騏上前一步,接了個滿懷,看了看,交給何舒懷。何舒懷對趙初肅終是有些敬畏,頓了片刻,才將臉轉過來仔細看了看,又查看了右耳後的一顆黑痣,點點頭。

    馬騏擺了擺手,擋住步千洐的士兵這才撤刀,步千洐一個箭步衝上去,小心翼翼將破月抱入懷裏,轉身道:“我先送娘子走,稍後再去大營。”

    馬騏卻道:“步將軍,大王說了,不指望你真的供他驅使,那樣隻怕一不小心就人頭落地。今次以夫人脅迫,是為了戰事大局,望將軍體諒。你落入大王手裏而不殺,已報答青侖城救命之恩。願步將軍今後遠離戰事,與夫人和和美美,做一雙世外高人。”

    步千洐一怔,倒沒料到趙魄居然真的放他們走,點頭道:“替我多謝大王。”轉身欲走。

    “等等!”何舒懷一聲驚呼,馬騏瞬間色變,步千洐身形一僵。

    隻見那何舒懷兩根手指捏住那首級的臉部,用力一扯,竟提起一層人皮!

    “假的?!”馬騏怒喝道,“結陣!”

    步千洐一聲清嘯,提氣疾行!鐵甲陣變陣奇快,瞬間便從兩側包抄上來!

    忽聽側麵林中亦是響起數聲清嘯,鐵甲兵們齊齊注目,隻見數道人影倏地越出,頃刻已至眼前。為首之人是一黑衣瘦小老人,手持長劍,麵色苦肅,人剛一落到陣前,劍亦劈下,將一名鐵甲兵斬為兩段。

    這突如其來的攻勢,隻令鐵甲陣稍微一亂,便重新整肅,密不透風。但也隻是這一會兒工夫,步千洐已出了包圍圈。兩名女子衝到他身旁,接過顏破月。他隻低頭看了破月一眼,啞著嗓子匆匆道:“等我。”便從另一女子手中接過鳴鴻,拔刀複又朝鐵甲陣迎了上去。

    馬騏本就是趙魄手下一員猛將,當日並未跟步千洐交過手。他見來人不過五十,冷哼一聲,厲喝道:“殺光他們!活捉步千洐!”那何舒懷卻是在陣中痛哭哀號,舉起的右手烏黑一片——卻原來那人皮下有毒。他隻又哭了兩聲,便倒在地上,沒了氣息。

    步千洐橫刀立於陣前,麵色寒冷比馬騏還要張狂,喝道:“破陣!”

    馬騏差點笑出聲——五十人想破五百人的陣?

    但是他很快再笑不出來。

    真的是破陣,破得徹底!

    隻見先是數十名勁裝男子持劍朝鐵甲陣衝來,待到了陣前,忽地一矮身,就地疾滾,身法之快,任鐵甲兵長槍鋒利迅猛,也觸不到他們衣角。可鐵甲兵一回神,身子一墜,轟然摔倒在地,才知馬腿已被盡數砍了。

    還未等內層的士兵回神,數道白綾又從空中襲來,女子的嬌斥聲如黃鶯輕啼,叫士兵們疑惑不已。一轉眼,那白綾已緊緊纏住他們的腰身,身子驟然已輕,已被拽得跌落馬去。

    如此一層一層,一時間鐵甲兵墜馬無數。可剛要站起迎敵,卻見數十名和尚身形如電,已至麵前。他們沒有拿兵器,一雙肉掌在刀劍中翻躍,十指靈活翩飛。眾兵士隻覺得腰腹各處一麻,頓時僵直不能動彈。末了還有和尚頗為木訥地合十低喃:“阿彌陀佛!”

    這便是他們的破陣?根本不與你纏鬥,不會陷入陣中,隻摧(?)了你的人馬,斬草除根!

    而步千洐與那黑瘦老人,更是一刀一劍,直接殺入鐵甲兵陣。鐵甲兵害怕步千洐聲威,紛紛圍攻那老人。未料老人劍如驚鴻,殺人幹脆不輸步千洐。

    一炷香時間過去,廝殺聲完全消歇,戰鬥結束。

    校尉腰上被砍了一劍,伏在地上,額頭大汗涔涔。鐵甲兵戰死一百有餘,其餘三百多皆被點穴,僵立原地不得動彈。

    群雄哈哈大笑,興高采烈議論紛紛。清心教一名弟子升起一道黑煙,這是教中通信手段,旁人看見隻道是林間炊煙。

    步千洐顧不得與眾人商議接下來的步驟,迫不及待越眾而出,快步跑到不遠處的顏破月麵前。兩名清心弟子嬌聲喚了句“姑爺”,避嫌走開。

    多日不見,破月見他一臉風霜,下巴上都是青黑的胡茬,一身鮮血汗臭,邋遢極了。可那雙眼,灼灼望著她,便如昔日般,叫她悸動不已。

    “阿步!”破月一把抱住他,他單膝跪在她身旁,將她摟進懷裏。

    “月兒,你受苦了。”步千洐抱著香軟嬌軀,長吐一口氣。

    “他們怎麽來了?”破月看著他背後的眾人。

    步千洐微微一笑:“稍後再同你解釋。不止他們,這是其中身手最好的五十人。其他人隨後就到。”

    破月奇道:“你們還要做什麽?”

    步千洐笑意更深:“你先跟她們走,明日等我好消息。”

    破月神色一凜:“趙魄身旁有許多精銳保護,你千萬不可輕舉妄動。”

    “放心,我會隨機應變。”今日大獲全勝救出破月,他心懷暢快,此時望著牽腸掛肚的嬌顏,不由得愈發情動,壓低聲音道:“時辰尚早,援兵未至,娘子,讓我親一下。”

    破月身子一僵:“這麽多人……”

    “他們看不到……”步千洐話音未落,頭已俯下,封住了她的唇。破月隻覺又羞又臊,雖有他背影遮擋,但兩人姿勢曖昧,根本是掩耳盜鈴。然而他唇舌來得極為凶猛,狠狠吮著她的氣息,頃刻便叫她理智飛到九霄雲外,任他的大手緊扣著後腦,軟軟伏在他胸口。

    過了許久,他才移開唇,可還是將她抱在懷裏,頭埋在她肩窩。破月呻吟道:“厚臉皮。”他聲音中的笑意都快滿溢:“嗯……夫君是天下臉皮最厚之人。”

    破月笑出了聲,他這才戀戀不舍鬆開道:“你先回湖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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