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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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深。
看似寧靜的內山門, 一派平和下, 卻暗藏無數殺機。
沈硯趕到朝雲殿的時候,大部分的弟子已經站在了那裏, 瞧麵上表情也大多不知實情。
沈硯與眾人不熟,便自覺找了個角落站著,直到三大堂主與謝玉一行人露麵。
謝玉到是沒多大的變化, 還是老樣子漫不經心。
可看方天道與南宮一夜的神情, 分明是出了大事,而且十分緊急。
沈硯估摸著情況, 心道自己這一劫算是在所難免, 隻能主動站出來承認自己收到了信,看謝玉會是什麽反應。
這樣想著, 他不由自主就往謝玉的方向向前幾步, 而謝玉也別有深意瞥了他一眼。
兩人的小互動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緊接著,沈硯還來不及思考謝玉那個眼神的含義,就聽方天道見率先開口道:
本次召集內門弟子,是我們懷疑內山門的弟子中,出了一個奸細。”
話音剛落, 底下的內門弟子瞬間炸開了鍋,露出驚訝的表情。
因為無極教的內門弟子, 大多是從小培養起,一生都在為無極教賣命,哪怕是謝玉,也是從小在無極教長大。
正是因為如此, 沈硯的突然出現才會讓無極教弟子諸多抵觸。
若不是有謝玉一直偏袒,再加上沈硯自身實力強橫,隻怕早就該被眾人群起而攻之。
於是方天道說,內門中出了一位奸細,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沈硯,認定了隻有沈硯這個外來人,才可能背叛了無極教。
有人竊竊私語:“這個沈硯來曆不明,讓他進教本就已經破例,恐怕他的武功也並沒有想象中厲害,是有人裏應外合。”
還有人說:“如果因為沈硯而讓無極教蒙受損失,那麽當初偏袒沈硯的教主,也應當負起責任。”
……
諸如此類議論,簡直就差光明正大指著沈硯的鼻子說,他就是那個奸細。
沈硯將眾人的反應看在眼裏,卻依然保持著冷靜。
他知道,這些弟子根本做不了主,隻有謝玉跟幾個堂主的意見,才能決定他的命運。
故而沈硯望向謝玉,沉聲打破了這副哄亂的局麵。
教主,我有一事稟報。”
哦,什麽事?”謝玉挑眉,饒有興趣的歪了歪頭。
沈硯從懷中拿出信紙,走到謝玉麵前,畢恭畢敬道:“有人在我的飯菜中藏了一封信,不知與這次無極教奸細的事有沒有關係。”
什麽信!快讓我瞧瞧!”
方天道麵露急色,恨不得從沈硯手裏立刻奪過信紙。
但他的動作畢竟是慢了一步,謝玉先他一步已經將信紙拆開,眼神微變。
沈硯心道,看樣子丟掉的東西絕對就是這封信。
但既然他已經主動交了出去,又將原委明明白白告訴了謝玉,哪怕底下的弟子想按頭他是奸細,也不占任何道理。
果然,謝玉看完信後,立刻就又追問他:“你什麽時候發現了這封信,送飯的又是哪個仆役?”
就在來這裏之前,我一發現這封信,就收到了教主要弟子集合的消息。”
沈硯坦坦蕩蕩,沒有任何隱瞞,甚至將自己回信的事也告訴了謝玉。
早在中午的時候,我還收到了一封,上麵寫著要我明天去山下小樹林,我以為是有弟子找我切磋,便沒有放在心上,還回了他一封,萬萬沒想到,他可能是無極教奸細,甚至還打算將此事嫁禍於我。”
至於仆役,一直沒有變過,我想應該很容易找到。”
說完,沈硯靜靜等待著幾人的反應。
南宮一夜道:“那名仆役就在剛剛已經被發現死在了房裏。”
方天道麵色古怪,雖然沒有發表意見,但隻看他的眼神,沈硯明顯能感覺到他對自己的懷疑。
接下來,就隻剩下謝玉。
出乎意料的是,謝玉並不關心什麽仆役,更不關心有奸細的問題。
他隻淡淡的問了沈硯一句:
這封信,你應該還沒來得及打開吧。”
沈硯想起信的內容,麵不改色道:“沒有,我剛一打開,就被召喚到了朝雲殿。”
我知道了。”謝玉將信收好,神情格外正經。
哪怕是麵臨生死關頭,沈硯都沒見到過謝玉露出這副表情。
他不由得就猜測,這封信到底隱藏著什麽秘密,為何會丟失,又為何會落到無極教手裏。
要知道,無極教雖然號稱魔教,但也是中原武林的一份子。
哪怕無極教再怎麽離經叛道,也不該與古火羅沆瀣一氣,反抗大梁朝廷。
通過此事,沈硯覺得自己仿佛無意間窺探到了無極教機密,但真相卻又如霧裏看花般模糊不清。
他想再從謝玉等人的話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然而謝玉卻朝著眾人揮了揮手,道:“大家回去吧,我已經找到了那個奸細。”
沈硯頓時愣在原地。
被召集而來的弟子們議論紛紛,都在猜測這個奸細到底是誰。
雖然沈硯交出了信件,但依然還有很多人懷疑。
尤其是方天道,從沈硯拿出信件開始,就一直用餘光打量著沈硯,眼神裏透露出冰冷的殺意。
沈硯自認為同方天道沒有私怨,唯一的原因,便是那封信。
過了一會兒。
除幾個堂主外,殿下的弟子逐漸四散離去,方天道便再也忍不住的開口道:
大家都走了,沈硯你為何還留在這裏?”
他用了沈硯的大名,而不是慣常用的沈少俠,沈兄弟,足以見得他此時對沈硯的態度,已經完全的轉變了。
沈硯心中也對方天道有了防禦之心,暗暗開始運轉體內真氣。
一股無形的對峙,開始在兩人之間蔓延。
沈硯道:“我想知道,到底誰是奸細,為何要嫁禍於我,偏偏和我過不去?”
方天道諱莫如深的冷笑一聲:“這不重要。”
沈硯反問:“那什麽最重要?”
方天道眉頭皺起,臉上的褶子清晰可見,整個人散發出一股危險的氣息。
眼看著方天道就要爆發,就在這時,謝玉終於開口道:
夠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
方天道瞬間臉色一變,情真意切道:“教主,我知道你欣賞沈硯,但不能不顧全大局啊!”
他沒看過信,何談顧全大局?”
與方天道的激動相比,謝玉顯得冷淡至極。
可上頭的命令……”
你聽我的,還是聽那些所謂的‘上頭’?”
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謝玉提高了聲線,眼神也淩厲起來。
其實這件事本來與他沒什麽關係,可信被送到了沈硯手裏,表麵看上去是為難沈硯,實際上這人要對付的,是一直以來力保沈硯的謝玉。
無極教並不是一個簡單的江湖門派,這點所有人都清楚。
但包括他在內,隻有四個堂主,還有被選為下一任教主人選的江世傑知道,無極教背後一直站著什麽力量。
這股力量一直操縱著無極教,甚至是謝玉都無法避免。
密函丟失,一旦追究起來絕對要殃及謝玉。
如果謝玉不想受責,那麽就要將這封密函涉及到的人包括沈硯在內全部抹殺。
很顯然,背後主使知道了他對沈硯的感情,是在用這件事測試他的忠心。
但謝玉天生叛逆,從來都對那群人談不上忠心。
更何況,沈硯是謝玉已經認定的人,為了區區忠心犧牲沈硯,對謝玉來說,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他不但不會殺沈硯,還要讓所有人知道,沈硯是他的人,敢動沈硯,就等於冒犯他謝玉。
至於冒犯他的後果麽……
整個江湖都知道,謝玉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
人敢犯他一尺,他必還之一丈!
哪怕是所謂的‘上級’。
想通了這一點,接下來,謝玉又環顧四周,將警告的目光投向在場每一個人,用命令的語氣道:
這件事你們誰都不準說出去。”
但其實,在場除了謝玉與沈硯外,隻剩下他的三位心腹堂主而已。
方天道暫且不提,另有一個不太露麵的堂主神情古怪,礙著謝玉的威嚴,不發一語。
而南宮一夜,表現的格外淡定不說,還點頭回應了謝玉的威脅:
放心吧教主,我們都知道,沈硯對這封信根本一無所知。”
謝玉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算是滿意。
再說沈硯,就算他什麽都不知情,看了眼前這副緊張的局麵,也知道謝玉在為他說話。
方天道是雛鳳堂堂主,隻論年紀可以當謝玉的爺爺。
早在第一眼見到兩人時,沈硯就發現方天道在無極教地位不低。
且聽幾人話裏的意思,無極教在謝玉之上還有人物,謝玉也奈他不何。
可現在為了沈硯,謝玉竟然不惜拿出教主的名號壓住方天道,還警告其餘兩個堂主替他保密。
這份情意,絕不會是虛假的。
如果沈硯不是臥底,隻怕早就被謝玉感動,接受了他的感情。
但問題就在於,沈硯真的是臥底。
從出現在謝玉麵前那一刻起,沈硯就開始了他的謊言。
身份、背景、乃至言行……
全部都是假的。
設身處地的想,如果他是謝玉,恐怕寧願沈硯現在就死了,也不願意接受一切隻是個騙局。
想到這裏,沈硯不由得就暗暗歎了口氣。
不過現在就算後悔也來不及了,重要的是,如何度過當前的難題。
他考慮了一會兒,見三個堂主與謝玉都不說話,隻好自己開口道:“既然此事已經結束,屬下就先走一步,不打擾教主與堂主的休息。”
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謝玉已經開口要保下沈硯,沈硯就等於是拿了免死金牌,誰都動不了他的命。
更何況,沈硯的武功也不是吃素,沒有謝玉,很難輕易抓住。
幾個堂主都是修煉千年的狐狸,一聽沈硯要告辭,也紛紛表示自己要回房休息。
結果到了最後,堂主都走了,偌大的朝雲殿隻剩下沈硯與謝玉。
謝玉斜靠在虎皮座椅上,一邊用手百無聊賴的玩弄著發絲,一邊斜睨向沈硯,“怎麽,阿硯不是要先走一步?”
我想,我欠教主你一聲謝謝。”
不知怎的,沈硯望著這樣的謝玉,昨晚明明已經斬斷的邪念,竟然又無緣無故的滋生起來。
別,說謝謝多生分啊。”
謝玉輕笑了一聲,絕美的五官在燈火闌珊之中,顯得更加蠱惑人心。
他又拍了拍身下的虎皮椅,調皮的朝沈硯拋了個媚眼:
要是真的想謝我,就坐到我懷裏,讓本教主好好的‘疼愛’你。”
沈硯頓時就露出無語的神情。
謝玉被這個神情逗得樂不可支,笑道:“好了,不逗你,你的風寒還沒好,應該早點回去休息。”
身體已經不礙事了,到是教主……”
沈硯欲言又止,眼神裏明擺著就是擔心。
這份擔心卻不是假的,而是他真情流露,覺得今晚的謝玉反常至極。
謝玉伸了個懶腰,毫不在乎道:“沒什麽,一群煩人的蒼蠅,是我以前太掉以輕心,這才讓他渾水摸魚。”
這麽說,教主已經知道奸細是誰了?”沈硯開始有些好奇。
這個奸細能夠搞到如此機密的信件,定然身手不俗,且在無極教地位不低。
除了謝玉不可能外,最令人懷疑的人選,便是那三個位高權重的堂主。
主事堂堂主南宮一夜,看似武功平平,但沈硯一直對他抱有極深的戒心,直覺告訴沈硯,這個男人的實力絕對不止他表現出的那麽簡單。
雛鳳堂堂主方天道,資曆最老,武功深不可測,就連沈硯也摸不清底細。
剩下的那位堂主沈硯雖然沒打過交道,但既然他可以當上無極教的堂主,想必也是有其過人之處。
無論是哪個堂主,對無極教來說,都會造成極大的震蕩。
再加上之前聯合江世傑背叛謝玉的刑堂堂主,四個堂主中有兩個都懷有二心。
對於無極教這樣的門派來說,極為危險。
如果這事發生在驚鴻山莊頭上,沈通天定然會冒著傷敵一百損己一千的可能,徹底將有二心的人連跟拔起。
可謝玉的反應,卻比想象中要平靜的多。
謝玉甚至沒有生氣,隻是用漫不經心的語氣道:“知道,但或許我不能稱他為奸細。”
沈硯想,聯係到他們口中的‘上頭’,或許可以找到問題的根源。
隻是沈硯也沒有想到,如此逍遙自在的謝玉,也會有什麽不能辦到的事情。
謝玉繼續又道:“這件事我本來是打算等你接任少教主後告訴你,但既然你不願意接任,那麽也就不必要知道了。”
我懂了,這件事我不會再提起。”
沈硯很聰明的沒有追問。
他早該明白,從他拒絕了少教主的職務開始,有很多秘密就注定與他無緣。
但奇怪的是沈硯並不覺得可惜。
秘密知道的越多,距離秘密暴露的那一刻也就越近。
謝玉曾說,所謂的秘密,隻有死人才能保守。
既然沈硯注定會有背叛謝玉的一天,知道的越少,恐怕今後兩人相見的恨意就不會如想象中那樣濃烈。
哪怕隻是沈硯自己一廂情願。
可謝玉對此一無所知,聽沈硯說不再提起,隻當他是聰明又善解人意。
他柔聲道:“好了,你真的該回去休息了,我還有個手下在門口等著,如果你還想讓我陪你,等我跟他說完,再去你房間陪你。”
沈硯立刻就回複:“床小,不能委屈了教主你。”
謝玉故意裝作聽不懂的樣子,大驚小怪道:“所以阿硯是在暗示我換一個更大的床,好讓我二人共享魚水之歡?”
沈硯說不過他,隻能倉皇逃走,半刻也不敢停。
謝玉一想到沈硯回房之後,可能就會拿門栓把門堵住,然後時刻提防著自己偷襲,忍不住就笑出了聲音。
隻是還沒開心太久,從門口傳來熟悉的腳步聲,謝玉的笑容頓時僵在了嘴邊。
他一直都知道,有人在他的身邊監視著自己。
但對於即將露麵的這個人,他雖然有過懷疑,卻從沒有過不信任。
就連喜歡上沈硯,整個無極教謝玉也隻告訴過他一個人,所以當沈硯拿出那封信的一瞬間,謝玉立刻就明白了,到底是誰策劃了這場鬧劇。
南宮一夜。”
謝玉第一次叫他的全名,說出口的那瞬,竟如此陌生。
是我,玉容你總算發現了。”
南宮一夜從暗處走了出來,俊秀的五官上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籠罩著一層神秘。
謝玉勾起嘴角,冷笑道:“怪我太笨,還是你太聰明。”
不,跟聰明沒什麽關係,隻是玉容你有一個弱點就連你自己都沒發現。”
說著,南宮一夜甚至露出頗為苦惱的表情。
謝玉來了興趣,道:“哦,什麽弱點你說來聽聽?”
一旦你認定了一個人,就幾乎很難再改變自己的觀點,雖然大部分時候你看人的直覺很準,但總會有一兩個不準的時候,比如說我,又比如說——沈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