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們時代的獻身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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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塔樓,有點像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在香港維多利亞灣建成的中國銀行大樓,把空間斬釘截鐵打幾個折,一隻純鋼的青鶴,亭亭玉立。不同的是,這塔樓建在島的正中央,四周是嶙峋的火山岩,冷凝的花崗岩漿,像地獄一樣從來未曾風化。圍著這島的,卻是藍如絲綢的海水,一直鋪展到地平線彎曲成圓弧的盡頭。

    t-84特種機安穩地停在尖聳的塔頂平台,仿佛一隻鷹落到樹梢,也像鷹一樣收起翅膀。用聲速的三倍飛行,非常勞累。這個時代少數的忙人,隻能用這種方式旅行,從北京飛到大西洋隻用兩個小時。忙人不得不體魄健壯,才能承受世界降在他們肩上的大任。這世界大部分人,百分之九十七的人口已經被聯合國宣布為“閑人”,不用工作,也不準再工作,隨他們意願逛悠,每月發津貼比原來壯勞力工資多一倍。執行這條聯合國決議堅決的國家,國民生產總值馬上以每年百分之二十遞增,使原先猶猶豫豫的國家也趕快動這社會大手術。的確,經濟社會學家早就指出了技術先進隻需要百分之三的人幹活,否則互相拖累。告訴“閑人”們,他們解放了,有福了,願幹什麽就幹什麽去,條件是不能汙染環境。這是一個充分發揮人的潛力的美好世界。

    撲翼機合攏了翅膀,引擎聲漸漸降低,現在變得像個男低音歌手在化妝室裏試嗓子。從塔頂升起的接口直接伸進機身,趕來參加這次會議的東亞代表,一個個緊一下領帶,撣撣整潔的服裝,走進接口,空姐托著盤遞給每人一支長城牌克毒口香糖,這是航空公司為到下降島的旅客特製的紀念品。

    “小姐,謝謝。”正提起黑皮包高個的北京男子微笑著說。“不過拉慕爾病毒不是通過空氣傳染的。”

    空姐打著日本式的躬,英語也說得如他一樣bbc:“先生說的當然對,這隻是敝公司的一份敬意。”

    他將口香糖接了過來,想起這位此刻動作如木偶的空姐,一路上與他打趣時的活潑勁兒,自嘲似的搖了搖頭:看來恐懼傳染比病毒更快。

    接口電梯以每秒百米的速度下降,電梯門一打開,他們就看見一位身材筆直的高級軍官恭候在門口歡迎。

    早從電話上彼此認識,此人是緊急部隊第三號人物蒙貝爾少將。

    “熊一如博士,”他敬了個禮,“我奉命帶你們參觀聯防基地,並講解有關情況,會議將於兩小時後舉行。”

    他握了握少將的手,“謝了,謝了!”他說,“基地情況我在線已經做過三維實景觀察。”心裏嘀咕,這是什麽時代了,還需要實地視察!這些軍官永遠無法忘記二十世紀末在軍校學到的規範。“不知羅琳博士是否有空?”

    蒙貝爾少將說:“羅琳·古斯塔夫森博士在準備兩個小時後開始的會議材料。”

    “你能否問問她,”他盡可能謙遜地說,“能不能我們一起準備材料?”

    軍官立正,打開對講機。說了兩句就遞給他。羅琳像經常在屏幕上一樣微笑。

    “一如,”她說,“有失遠迎——漢語是這麽說嗎?我的漢語越來越糟了。”

    “羅琳,我們最好立即談談。”他說。

    “噢,這麽想念我?”羅琳說。

    他用餘光溜了一下少將,少將識相地往遠裏站。他說:“就是。但我還有更重要的話說。”

    “總不至於向我求婚吧?”羅琳逗趣他。她是他們這一行有名的紅魔美女,但也是身體力行的女權者——實際上所有的男女忙人,全拿婚姻當笑料,留給閑人結結離離。“四點鍾開始的會,將審議你提交的全部報告,決定是否開始啟用中國發展出來的ss22抗體,這是全世界等待了多年的消息。”她緩了口氣,說,“你恐怕準備好了,而我還沒有。我一向沒有你的沉著勁兒,這你知道。”

    “恐怕我要馬上告訴你的,比文件準備更重要。”他有點急了,聲音突然提高。

    羅琳驚奇了。因為這個男人從不急,總是不慌不忙,而且對她從來溫順,溫順中帶著一份禮貌。“那就請你馬上來。”

    聽見她同意了,他把話機遞給少將,站立兩三步遠看著緊閉的電梯。少將一連串的是是是,然後恭敬地對他說:“熊博士,請,我帶路。”

    他們穿過一條塔內的內部備用電梯,透過玻璃的牆,看得見這個塔像傅科近一個世紀前描寫的“中央監視”塔,俯視著整個大環島。下降島被用來作為昔日麻風病院式的病毒隔離區,是聯合國大會變成超級權力機構後的第一項命令。二十世紀末的“多政府主義”,對艾滋病毒過分手軟造成病毒蔓延,三十年無法控製,反而多次地方性變異造成藥物失效。好不容易過了十年的後艾滋時代,享樂成性的人類,又弄出了這個拉慕爾病毒,對這次性傳染病流行,國際強權政府來了個強硬手段:全世界的病人都送到這個位於大西洋中央的島上統一隔離。

    島上以前的房子,映入他的視野,大都像美國汽車旅館式的模樣,海濱一帶特別多,很整齊,倒也不能說比旅遊地更為擁擠。五百米高的中心塔,是唯一的高層建築,四周是明確無誤的隔離區:封鎖壕、電網、監視哨,所有的房子輪輻狀一排排對著中心塔,可以一覽無餘。而整個島中間用電網高牆隔斷,一邊是男區,一邊是女區。

    他想,這倒與電腦三維觀察感覺不同,怎麽那些鼓吹解放哲學的後結構主義者沒有想到,他們為這個世界返回結構和秩序,提供了反論證?

    電梯停在一個裝飾優雅的門廳,無土特殊培育的植物鮮花悠然地生長著,清香如野外草地。蒙貝爾少將把眼睛靠近門上一個孔,讓安檢係統檢查視網膜,僅兩秒鍾就讓開,讓熊一如上前去受檢查:必須查兩個人的視膜圖,門才能自動打開。少將敬了個禮,原地不動等門開。

    他一人跨過厚重的鋼門,如同什麽保安機構的總部,他明白這是必要的。這裏的機密如果被偷被搶或被破壞,後果比任何地方受襲擊更為嚴重。

    羅琳從辦公桌後站起來,順手摘下她的眼鏡。她沒有穿實驗室的大褂,而是一身紫金的官員服,有點像他剛告別的空姐,不過幹練而成熟。

    他擁抱她,很想好好吻吻她,但羅琳側過臉來讓他貼了一下。

    “歡迎,”羅琳說,“歡迎來下降島。你是第一次來吧?”

    “是第一次。”

    “怎麽樣?”

    “像集中營。典型的集中營。曆史資料上看到過。”

    羅琳向他手一擺,桌前左側有一把舒服的皮椅。他坐了下來,把手提包放在腳跟,抬起眼看正微笑的羅琳,她聳聳肩,不想在這時刻討論這個島像什麽的無聊問題。

    如何處理病毒控製的激烈爭論,把醫學界分成爭論的兩大派,更把全世界的閑人分成兩大示威陣營,吵得無止無休:左翼要求尊重人權,右翼要求安全第一。他們倆都太清楚對方的觀點。羅琳被任命為下降島監管區主任,當然不僅是由於她是病毒學專家。實際上熊一如在病毒學中的地位比她高。

    “好吧,讓我們快點解放這集中營,”她幽默地繞回問題的關鍵,手卻在攤滿文件的桌子上理理,雙手相交,做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而且腕表顯露在她與他之間。沒過一分鍾,她的耐心果然到頭:“那麽——有何貴幹?”

    他皺皺眉,並不想掩飾。這些歐洲高級知識分子,漢語都說得不錯,詞匯量相當大,可惜在細膩的風格問題上,總會出錯。他早就不再糾正此類錯誤,正像三十年前英語是全世界唯一通用語時,沒人在乎你說得如何得體,隻要能說就行。更何況他不想她說,“太謝謝你,我的漢語個人輔導員。”在這會兒,他與她不存在這種或那種關係。

    “長話短說,”他稍稍頓了頓,“今天會議,是要檢討中國組發展出來的疫苗,決定是否做全世界推廣?”

    “是這樣。我正在看你們昨天剛補充交來的臨床對比數字。”

    “說服力不夠?”

    羅琳猶豫了,她不想在會前就暴露核心小組的立場。“很有趣。”連聲音都在敷衍,“不過病例不夠,實驗尚處於早期階段。”她抬起頭看看他焦急的臉色,她無法對這個聰明的同行隱瞞:“恐怕隻能試用。”

    “我趕過來想對你說的,就是我如何發現ss22抗體並開始早期培育的。”看到羅琳不耐煩的眼色,他舉起兩手,“十分鍾,就給我十分鍾,你就會明白數字報告不能說明一切。”

    他身子坐直一點,條理清晰地講起來,速度開始加快,不然這個女人會中止他,把他趕走。他明白核心小組的大部分國際專家不會認可他的報告,這個羅琳是領頭的,今天必須說服她才行。

    “最早,我用了一個特殊辦法培育抗體。”如同站在高台前,深吸一口氣,跳下水終於冒出水麵,他張開嘴狠狠地吐氣。

    羅琳驚奇地瞧著他,她淺藍的瞳仁清澈透明,瞪大時卻顯得深不可測,目光裏有那種北歐的驕傲。

    三年前這個時候,這種像麻風一樣腐爛人外表臉相的可怕疾病,人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是在醫學界的注視之外,在民間,老百姓已經明白了底細,而且已經在用自己的方式處理。

    病毒感染最早必定出現在女人身體上,在小**左右兩側部位,會各出現一點小紅疹子。肉眼幾乎無法看見,但女人自己心裏十分明白,這個敏感部位的任何異物即刻就知曉。不久她們也發現隻要一次“全過程”的**,就能把病毒轉移到男人身上,自己就幹幹淨淨擺脫了病毒。那些重新感染上的女人,卻是與帶病毒的男人又交合了。簡單地說,男人靠**不能解脫病毒,一旦傳染上,就是死症,而女人能做到,隻要在病毒開始的最早一個月的紅疹期做一次洗淨**。過了一個月,女人臉上開始出現膿瘡,那時就無可掩藏,也就無可擺脫了。而在男人身上,潛伏期卻長達三個月。

    很自然,這個秘密最早是“性工作者”——妓女發現的,男人不太知道,良家婦女自然也不知道。由於潛伏期太長,而且世界範圍人員來往頻繁,病毒幾乎在短時間內遍及全球。剛在後艾滋時代好好享受了一番性自由的現代人,幾乎已經忘記了保護套是什麽玩意兒,各地衛生局大量趕製分發,卻難以普及。

    一時全世界茫然不知所措,大家如驚弓之鳥,遠遠躲開異性,盡量避免性活動。男人怕主動的女人,女人恐懼所有的男人,而醫院裏住滿了急性麻風似的病人,醫生頭痛,對來采訪的記者擺手,隻能看著他們全身流膿汙穢不可聞,唯一的辦法是盡量隔離,其實醫學界已確定這是性傳染病,其他途徑幾乎不可能,隔離隻是因為樣子難看,氣味巨臭,連護士,甚至殯葬師都不願意靠近,殯儀館要價極高。

    風聲一傳開,妓院馬上門可羅雀,風流女子要讓男人信服她不是在有意“淨化”自己,已經不可能。為怕遭到報複性毒打,女人不再向男人拋媚眼,街上看不到女人性感的任何服飾,顏色鮮一點也被視為有嫌疑,長裙黑布料成為貞潔的標誌,一時竟成時尚。強奸案從此銷聲匿跡,市容嚴謹,灑滿季節的陽光。

    很快,南歐一帶出現了“倒貼”,女人給男人錢,發生性關係,但給錢幾乎等於說明了自己有病毒要轉移。所以,還得加上其他種種騙法,裝純真處女,裝一見鍾情,裝**難忍。總之,設計任何讓男人上鉤的辦法,女人日思夜想,煞費心機,這是一場智商較量。脫化掉病毒的女人有時驕傲地聲稱,真正高智商的女人是一言不發,淨化後,從此再也不與男人**,以求生命安全。不過,對男人無愛,嫉妒一詞倒是從女人身上失蹤,少了是非和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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