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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年輕人獨自開工程車來到禮堂,聲稱要對多媒體講台進行一些必要的改裝。他在話筒上添了一根導線,同時在講台的兩側扶手位置分別嵌上了兩片金屬包邊。這樣的改動並不算大,更不會影響多媒體設備的使用效果,禮堂的驗收人員絲毫不疑有異。

    然而到了當天深夜,年輕人又悄然潛入禮堂內,再次對多媒體講台進行了改動,這次他下手的方向卻是整個設備的電路係統。他給設備增添了一條電流回路,同時用導線將話筒的金屬伸縮杆和講台扶手的金屬包邊分別連在了這條電路的零線和火線上。當然相關電路都隱藏在講台內部,從外部看不出任何端倪。這電路經由禮堂內的配電盒,最終連接到地下室的配電機房——年輕人可以在這裏控製電路的關閉和啟動。

    年輕人還調整了話筒連接金屬伸縮杆的那根電線的長度,使得話筒被限製在講台上略略靠後的位置。話筒的位置粗看起來還好,但實際使用時會給演講者帶來一些微小的不便。

    按照年輕人的計劃,大會當天他早早就來到禮堂,蟄伏在地下室配電機房內。因為地下室是被當成禮堂停車場使用的,本身就是個開放空間,所以警方的力量都集中在禮堂現場,並沒有刻意加強對地下室的防備。年輕人藏匿在此處相對來說比較安全。他通過隨身攜帶的小電視監控著會議現場的實況,耐心等待錢要彬上台。

    隻要看到錢要彬上台,年輕人就會啟動講台上的那條新添電路,而話筒的連接杆和講台扶手正是這條電路的兩個接口。因為話筒位置不當,錢要彬在演講的過程中必然會伸手去調整話筒連接杆的角度,這時他的另一隻手則會很自然地撐住講台側方的扶手,電路就此連通。當電流從人體兩手之間穿過時,心髒是必經之地,電流將引起心室的纖維性顫動,在極短的時間內便可致觸電者死亡。

    年輕人的計劃堪稱巧妙,但令他料想不到的是:最後走上講台的那個人並非錢要彬,而是刑警隊長羅飛。

    得知錢要彬被羅飛拘捕之後,年輕人便知道自己的行動已毫無意義。他本該立刻離去的,但羅飛的那段演說卻吸引了他。私刑可以打著正義的旗號,但無法阻止的仇恨的蔓延——這一點年輕人深有體會:他也留戀和那女孩之間的情感,可另一種無法淡忘的仇恨注定要將其無情吞沒。

    當羅飛最後一次觸碰話筒的時候,神色在瞬息之間變得凝重起來。年輕人立刻意識到:對方很可能已發現了講台裏的秘密。隨後羅飛對著衣領低語更是一個極為明顯的突變信號,年輕人不再猶疑,他衝出了配電機房,急速向著車庫出口處衝去。

    但年輕人很快就發現自己走晚了。因為他遠遠看見幾個狹長的人影從車道入口映射下來,並且還在迅速向通道內移動。他心中一沉,知道羅飛已經識破了自己的藏身處。警方的力量正在封鎖各個出入口,並且很快就會在地下室內展開大規模的搜捕。

    這情況固然有些被動,但年輕人對此也早有預案,他轉身往回快跑幾步,同時從腰間摸出了一個遙控器,按下了其中的一個按鈕。

    隨著“砰”的一聲悶響,一顆自製的炸彈被引爆了,那炸彈被安置在禮堂西南角天花板上的引風管道內。炸彈的威力並不大,隻是將天花板炸出了一個一米見方的大窟窿。但禮堂內的人群卻受到了極大的驚擾,隨著爆炸產生的碎片飄散而下,禮堂內的驚呼聲也響成了一片。而爆炸還同時還點燃了引風管裏幾個自製的煙幕彈,大量的煙霧從管道裏噴湧而出,那煙霧觸發了火災警報器,尖銳的火警聲開始在禮堂上空回旋。

    爆炸甫一發生,羅飛立即意識到這是Eumenides針對警方行動采取的反彈行為。他一時無法判斷爆炸的威力如何,也無法判斷禮堂的其他地方是否還藏有別的爆炸物。不過他知道Eumenides絕不是喪心病狂的凶徒,不會拿無辜者的生命開玩笑,這樣的爆炸多半是為了在現場製造混亂。然而彌漫的煙霧和呼嘯的火警還是讓他大驚失色:一旦座無虛席的禮堂著了火,後果不堪設想!

    不等羅飛發令,台上的宋局長已經拿起話筒大喊:“所有的警務人員,立刻組織群眾疏散!”隨即,不管是刑警、特警、便衣,還是前排與會的警察們全都行動起來,一邊安撫群眾的情緒,一邊引導著大家向場外撤退。

    從通風管內排除的煙霧越來越濃密,很快就籠罩住了禮堂南麵的出入口。後排的觀眾雖然最先撤到了出口處,在嗆人的煙霧中,他們不得不掩鼻閉眼,各自摸索著往室外逃生。

    羅飛從主席台上跳下來,衝著押送囚犯的武警們喊道:“把犯人看好!不要亂動,更別讓他們和群眾接觸!”他深知這些家夥可都是亡命之徒,一旦趁亂暴動起來,恐怕就不好控製了。而那些武警也不是吃素的,他們一個個穩如泰山,緊盯著各自身前的犯人,眼睛則瞪得溜圓,絲毫不為混亂的局勢所動。

    羅飛又健步如飛,直奔向禮堂東側牆上的一扇小門,那扇門並不是通往室外的,而是通往衛生間的出入口。衛生間對麵則有一道兩米寬的步梯,從那步梯下去便可以直接進入地下停車場。

    羅飛現在已經確信:Eumenides一定就藏身在地下室中!現在地下停車場的出入口已經被柳鬆的特警力量封鎖起來,Eumendies製造了這麽大的混亂,顯然是想混在人群中從禮堂大門逃脫!他必須盡快趕往地下室,協助柳鬆一塊兒將對手圍堵起來!

    也就短短的十來秒鍾,羅飛已經趕到了地下室內。從樓道口衝出來的一刹那,他又突然間停下腳步,然後拔槍在手,警惕地往四周掃視著。

    周圍靜悄悄的,並不見一個人影。柳鬆的人馬正在各個出入口布控,還沒那麽快進入地下搜索。而Eumenides更是難覓蹤跡。不過就在這靜謐的氣氛中,羅飛卻分明感受到一股迫人的壓力,那壓力籠罩著他的身體,讓他有種無法喘息的感覺。

    羅飛知道那家夥就在周圍。他雖然看不見對方,但已經嗅到了對方的氣息!而這悄無聲息的地下室,注定將他們決鬥的戰場。

    羅飛端著槍,以作戰的姿態不停地變換槍口的方向。同時他慢慢移步,向著不遠處的一根建築支撐柱靠過去——對手很可能也帶著槍,他這樣毫無遮蔽地暴露自己是非常危險的,他首先得找到一個合適的掩體。

    當自己的背部終於貼上柱麵之後,羅飛稍稍鬆了口氣,並且慶幸自己首先占據了這個合適的地點。這根一米見方的柱子正位於停車場的某個拐角,躲在柱子後麵不僅可以隱蔽自己的身體,而且還能對通往禮堂的樓道口進行全視野的監控。更妙的是,柱子旁邊恰好立著一麵交通反光鏡,羅飛借助鏡麵的反射還可以看到柱子背麵的情形。這可算是個絕佳的伏擊點,他隻要守住這裏,Eumenides就別想進入禮堂。片刻後柳鬆的人馬合圍過來,就可以上演一出“甕中捉鱉”的好戲了。

    可惜事態的進展並不像羅飛設想得那樣樂觀。他剛剛擺好陣勢,舉槍緊盯著那個樓道口,忽然之間,整幢建築內的所有燈光全都熄滅了。地下室立時變得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羅飛眉關一鎖,心知這必然又是出自Eumenides的手筆。他雖然帶著警用手電,但此刻若把手電打開,自己便將暴露在對手的槍口下;可是不開手電,又如何對那樓道口進行監控?如果讓Eumenides進入禮堂,往混亂撤退的人群中一紮,再想找到他就不太可能了。

    形勢瞬息萬變,並沒有太多時間給羅飛細細斟酌。倉促之間,他忽然拿定了一個主意,於是便暗暗深吸一口氣,將警用手電從腰間的佩帶中掏了出來。

    當羅飛從樓道衝進地下室的時候,年輕人正從二十米開外的地方向樓道口趕來。聽到羅飛的腳步聲之後,他提前隱蔽在牆體的拐角處。所以羅飛雖然感覺到對手的存在,但並沒有看到對手的身影。此後羅飛端著槍四下搜尋,年輕人則縮在牆後,不敢貿然探頭觀望,因為他深知對手的感官極為敏銳,自己一個不慎就會暴露蹤跡。

    年輕人料到羅飛一定會找個合適的角落,對通往禮堂的樓道口形成伏擊的態勢。而自己則絕不可在此地久留,於是他便施出了逃生計劃中的另外一項預案:切斷整幢建築內的照明電源。

    年輕人早已在配電室的照明總線上安置了小型炸藥,他隻需掏出遙控器輕輕一按,照明總線被炸斷,禮堂上下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中,而處於封閉狀態的地下室內更是全無任何光線。

    年輕人自己也帶著手電,但他和羅飛一樣,並不敢在此刻將手電打開。於是這兩人便同時便成了沒有視力的“盲人”。不過年輕人所處的位置相較羅飛而言卻有著巨大的優勢。因為他是貼著牆角隱蔽,而那牆體一直連向了樓道口,這意味著隻要他順著牆根慢慢摸索,便很容易找到樓道出口,向上逃往禮堂。而羅飛為了獲得良好的伏擊視野,卻隱蔽在了樓道口斜對麵的柱體後,他若是想往樓道處摸索,必須經過一片毫無參照物的開闊地,在視力全失的情況下,這麽做極有可能在中途失去方向,成為一隻茫然亂紮的無頭蒼蠅。

    年輕人很清楚自己的優勢所在,斷電之後,他立刻便起身貼住了牆根,靜悄悄地蟄伏前行。同時他右手往腰間一摸,手中已多了一柄手槍。這支槍是越獄時從張海峰手中劫得的,雖然他並不願意和羅飛刀槍相見,但在這狹路相逢的時刻,他們不可避免地要成為你死我活的敵人。

    年輕人一點點地向前,小心翼翼,不敢發出任何聲響。同時他也側耳傾聽,手指扣在扳機上,隨時做好射擊的準備。不過他也知道這槍並不能隨便開,因為開槍時槍口的火光會暴露出自己的位置,一旦射擊不中,自己便將淪為對手的靶子。

    如此行了片刻,感覺樓道口已越來越近,而周圍仍無一絲異常的聲息。年輕人漸漸寬心,料想羅飛該是被困在黑暗中,不敢輕易活動。自己隻需再堅持一會兒,等摸到樓梯之後,便可以大步向上飛奔,衝進禮堂內混入疏散的人群。

    然而就在這時,對麵斜角方向忽然亮起了手電的光柱,那光柱沿著樓道口來回掃動,顯然是在搜尋自己的身影。年輕人毫不遲疑,抬手就是一槍,向著那光柱始發的方向射去。隻聽“砰”“哐啷”,兩響相連,除了槍聲之外,另一聲卻似玻璃被擊碎一般。而原本射向牆角的光柱則突然折向,反而射向了與樓道口相背離的遠處。年輕人暗叫一聲“不好”,他應變奇速,立刻一個飛身,向正前方臥倒躲避。然而他終究還是慢了一步,就在他躍起的同時,地下室內槍聲再起。年輕人隻覺得右肩處一麻,心知已然中彈。不過他也借機看到了對方射擊時槍口的火光,於是他便就地一滾,用左手托起槍柄,右手再次扣動扳機,射出了自己的第二發子彈。

    開槍擊中Eumenides的人自然就是羅飛。當他掏出手電之後,並沒有直接往樓道附近照射,而是反方向照向了柱子旁邊的那麵反光鏡。光柱經過折射之後,調轉方向又往樓道口而去。Eumenides果然上當,他對著光源來路射擊,子彈隻是擊中了交通反光鏡,而他槍口迸出的火光則暴露了自己的確切位置。羅飛立刻還擊。因為子彈射出後沒聽到撞擊牆壁的悶響,羅飛心中一動,料知是命中了目標。然而對手的反應也著實迅捷,羅飛尚未撤開,對方的第二槍緊跟著響起,那子彈貼著地麵而來,不偏不倚,正擊中了羅飛的右側小腿。羅飛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搖搖欲倒。他連忙就勢一個側翻,同時將警用手電遠遠扔在了一邊,以免那電光暴露了自己的最新位置。

    在這電光石火般的一刻,兩人你來我往,於瞬息之間開了三槍。三槍過後,地下室內又複歸平靜。唯有那支手電帶著光柱,兀自在地麵上倏忽搖動著。決戰中的雙方均已負傷,他們各自潛伏在黑暗中,又形成了僵持的局麵。

    槍聲既然響起,警方的增援力量很快就會趕來。年輕人不敢久留,他咬牙站起身,將手槍交到左手,用右側傷臂探著牆壁繼續往前蟄行。在行進的過程中,他的槍口始終對準了地上的那支手電,因為他知道:羅飛要想恢複行動能力,必須先將手電撿回。所以隻要將那手電盯死,自己就暫時不會受到對方的威脅。

    這次剛走出沒兩步,年輕人忽然感覺身邊一空,終於摸到了樓道的入口。他心中一陣大喜,連忙探身進入通道內,抬頭再看時,已然能察覺到樓上出口處透過來的微弱亮光。他便加快了步伐,踏著樓梯徑直往上奔去。

    黑暗中的羅飛忽然聽到了年輕人急促的腳步聲,知道對手已經上樓。情急之下他也顧不了許多了,一個翻滾撿起手電,然後起身便要向樓梯口追去,然而剛一邁步,右腿處便傳來一陣劇痛,幾糊糊將他重新擊倒。羅飛倒吸了一口冷氣,勉強穩住身形,心中暗想:壞了,這一槍恐怕連腿骨都打斷了!

    就在這時,耳麥中傳來了柳鬆的聲音:“羅隊,你那邊情況怎麽樣?我好像聽見了槍聲!”

    羅飛來不及細說,隻焦急反問:“你在哪裏呢?”

    柳鬆道:“我們已經進入了配電機房。Eumenides留下了不少物品,但是人並不在現場。”

    羅飛這才想起:自己先前的命令的確是讓柳鬆等下搜查配電機房。而此後他和Eumenides遭遇,一直沒機會將新指令下達給自己的部下。於是他趕緊修改命令道:“Eumenides已經到禮堂上麵了,你們趕快到車庫東麵樓梯口。地上應該有血跡,你們如果找不到我,就順著血跡追捕!”

    柳鬆應了句:“明白。”然後便在信號那端招呼特警隊員們撤離配電機房。羅飛知道這地下車庫不僅麵積碩大,地形也盤旋複雜,柳鬆他們黑燈瞎火的摸過來至少還得兩三分鍾。他來不及等待了,獨自忍著劇痛,一瘸一拐地向著樓上追去。

    與羅飛相比,年輕人右肩的傷勢並不會影響到他逃亡的步伐。當他快步跑到地麵上的時候,禮堂內的煙霧繚繞,人們正亂糟糟地向著出口處撤離。因為有不少執行任務的警察都打起了手電,而屋外也有月光透進來,禮堂內依稀還有點能見度。年輕人把槍藏回腰間,一側身閃進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知道羅飛很快就會追上來,而地上的血跡會暴露自己的行蹤,所以他邊走邊脫下外套,將厚厚的冬衣揉成一團緊按在傷口上,盡力減緩血液流出的速度。

    爆炸、火情已經隨後從地下室裏傳來的槍聲早已摧毀了人們的神經,與會市民們一個個驚慌失措,爭先恐後地向著禮堂大門口擠去。門口的警衛早就被人群衝散——即便他們有能力堅守崗位,也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去核查那些逃難者的真實身份。

    年輕人跟隨者人群向前移動,他把臉埋在那團冬衣裏,看起來似在過濾嗆人的煙霧,實際上卻是要遮擋住自己的容顏。

    年輕人如此走了片刻,正要尋機往人叢深處鑽的時候,背後忽然有人一把拽住了自己的衣領,而那個人用的力道絕非尋常的推拉擁擠,而是明顯要將對方的身體拉轉過來。

    年輕人心中一驚,在這樣的險境中根本來不及多想,下意識地抬起左臂反手一抓,將那個人的手腕死死扼住,然後他躬腰反轉,一個大甩臂閃躲到那個人身後,右臂則同時跟上,橫箍住來者的脖子。這一招得手之後,他的下一個動作應該是臂彎一擰,那個人便會頸椎受創,輕者昏迷,重者身亡。在這個混亂的現場,其他人並不會注意這個突如其來的插曲。他大可繼續前行,踏上不遠處的自由之路。

    然而年輕人的動作卻驀然停住了——不僅是動作,他的整個思維,乃至是呼吸都在這個瞬間徹底停頓。因為他看到了被自己反抱在懷中的那個人,正是這一瞥讓他在瞬間失卻了魂魄。

    那是一個女孩,她努力向側後方歪著腦袋,和年輕人瞪眼對視著。她的麵容是如此美麗,尤其是那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那雙眼睛漆黑如浩瀚的夜空,純淨如透明的泉水,當那眼睛微微閃動的時候,幾乎能演奏出這世上最動聽的樂曲。

    年輕人還是第一次與複明後的女孩如此對視,對方的目光輕易刺穿了他的心肺,讓他沉淪於一種萬劫不複的痛苦深淵。他的身體被烈焰灼燒著,而靈魂卻已被寒冰徹底凍結。

    一雙世上最美麗的眼睛,但那目光中卻凝固著刻骨的仇恨!

    年輕人知道對方已經認出了自己,或者準確地說,是自己體內的某一個靈魂。他們此刻不是心心相印的知己,而是勢不兩立的仇人。

    年輕人茫然不知能做些什麽。他用顫抖的手臂繼續箍住女孩的脖頸,不敢讓對方發出聲音。但此刻令他最為恐懼的,並不是那女孩會呼救,會揭穿他的身份,他隻是不敢去承受那女孩麵對自己時的另外一種聲音。

    女孩的左手被年輕人別在身後,曾是盲人而擁的特有靈敏觸覺讓她感覺到對方的中指缺少了一枚指節。她由此更加確定了對方的身份。她用右手扳扯著箍住自己頸部的手臂,竭力想要掙脫開來。但她的氣力與對方實在相差太大,即便年輕人的右肩遭受了重創,女孩還是無法撼動他分毫。

    周圍忙著逃難的人匆忙掠過。在這黑暗而又混亂的環境中,沒有注意到正在他們身邊發生的這特別的一幕。而那隻名叫“牛牛”的導盲犬隻是傻傻地站在一邊,竟也沒有要撲上來幫助主人的意思。

    女孩有些絕望了,她開始後悔自己的冒失行為。在發現那個人之後,她本該大聲呼喊,或者先通知警察的。可她心急了,她隻想立刻將對方抓住,卻完全沒考慮自己是不是有這樣的實力。現在對方要想殺死自己滅口,簡直是易如反掌。

    情急之間,女孩忽然想到了什麽,她把右手伸向了自己的外衣兜,握住了明明帶來的那支發簪。然後她便舉起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反手狠狠地向那年輕人刺去。

    後者仍處於半恍惚的狀態,對這突如其來的一擊毫無防備。那根發簪結結實實地紮在了他的頸部,他先是感覺一痛,隨即又有一種麻痹感順著血液的傳播向周身擴散。這感覺來得極快,隻兩三秒鍾的時間,他的力氣便像被抽光了似的,身體軟軟地倒了下來。

    女孩重獲自由,她慌亂地退出兩步,眼看著那年輕人倒在自己麵前。片刻後,她才猛醒般大喊:“來人哪,救命……”

    慌亂逃生的人們並不知這邊發生了什麽,現場黑乎乎的也看不分明。女孩的這兩聲喊叫非但沒能招來救兵,周圍的一些人反而驚恐地逃避開去。直到一道手電光柱照射過來,才稍稍驅散了女孩心頭的恐懼。

    一個身影跟在手電光後麵,瘸著右腿漸漸走近。他先是看到了女孩,然後又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年輕人。而女孩這時也認出來人正是刑警隊長羅飛,她的神經一下子鬆弛了,淚水奪眶而出。

    “他就是那個凶手,他就是那個凶手。”女孩指著躺倒的男子哭喊道。

    羅飛的臉上寫滿詫異,他半蹲到年輕人身邊,用手電查看著對方的傷勢。很快他便發現了那支發簪,明白這才是真正致命的所在。羅飛立刻問女孩:“這是你的簪子?”

    女孩先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並且答非所問地告訴羅飛:“這簪子裏有毒!”

    羅飛吃了一驚,再看年輕人的頸部傷口,果然是烏黑烏黑的極不正常。而後者此刻已氣若遊絲,他從那女孩身上轉過目光,看向羅飛,然後又吃力地伸出一隻手,像是要抓住什麽似的。

    羅飛伸手和年輕人相握。後者長舒了一口氣,他長久地看著羅飛,好像有很多話要說,但又始終不能開口。

    羅飛知道對方為什麽無法開口——年輕人不能讓那女孩聽出自己的聲音,那是他珍藏在心中最後的秘密。

    片刻後,羅飛的手心用力一握,同時他認真地說了三個字:“我明白。”

    年輕人欣慰地笑了。能在這個時刻聽到自己的對手說出這三個字來,他感到無比欣慰。

    他究竟想說什麽,羅飛又明白了什麽,這些反倒並不重要了。

    年輕人的氣力將盡,他的眼皮漸漸耷拉下來,不過在闔上前的一刻,他又再次勉強睜眼,最後看向了不遠處的女孩。

    女孩的目光與年輕人對上,她往後躲了半步,神色既恐懼又憤怒。年輕人便無力地將目光收回,這次他再次闔上眼皮的時候,終究不再睜開了。

    羅飛仍然緊握著年輕人的手,他的喉口有種酸澀的感覺,心胸間也沉甸甸的似壓著塊大石頭。他追捕了這麽多年的對手,此刻終於徹底倒在了自己麵前,可他卻不能感受到半分的喜悅。

    良久之後,羅飛才想起要問鄭佳:“你是怎麽遇上他的?”

    “全靠牛牛。”鄭佳指著腳下的那隻導盲犬說道,“這幾個月來我一直給它作特別訓練,今天真的派上了用場。”

    “特別訓練?”羅飛顯然不太明白。

    鄭佳便進一步解釋說:“我托人找來了他在監獄裏留下的衣物,然後對牛牛進行了嗅聞訓練。今天聽說他也會來,我就把牛牛帶過來了。牛牛果然在人群中把他找了出來。”

    羅飛點點頭,心中了然:原來是Eumenides混入人群的時候,被牛牛聞到了熟悉的氣味。牛牛順著氣味尋找,便指引鄭佳發現了年輕人的蹤跡。這一切冥冥因果,竟真的似有天意一般。

    鄭佳這時也蹲下身來,她抱著那隻導盲犬,有些嗔怪地說道:“牛牛啊牛牛,剛才那個壞人欺負我,你怎麽沒有幫我呢?”

    牛牛“嗚嗚”低叫了兩聲,也不知聽懂了沒有。片刻後它掙脫女孩的懷抱,來到了那年輕人的身體旁,它用前爪搭住年輕人的心口,鼻子在對方的臉上嗅聞著,眼睛裏流露出的卻是戀戀不舍的溫情。

    那狗和年輕人早已熟悉,它甚至會把對方當成自己的半個主人,可它永遠也不會明白,那個人為何會躺在了這裏……

    二零零四年一月四日,早晨七點四十一分。

    省人民醫院病房內。

    陽光照在羅飛的臉上,把他從睡夢中喚醒。他睜開眼睛,看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右腿則打著厚厚的石膏。

    “手術很順利,你的腿以後不會有任何問題。”一個女人在他耳邊柔聲說道。羅飛聽出那是慕劍雲的聲音,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暖暖的笑意。然後他轉頭看著對方問道:“昨天現場群眾沒什麽傷亡吧?”

    “沒什麽事。”慕劍雲搖著頭說,“那炸彈的威力很小,濃煙都是自製的煙幕彈——硝酸鉀加白糖。”

    羅飛“嗯”了一聲,又問:“那些犯人呢?有沒有出亂子?”

    慕劍雲的表情嚴肅了一些:“還真有人想趁亂挑事呢,不過有人站出來吼了一聲,那些家夥就全都老實了。”

    “哦?”羅飛略有些詫異,“是誰這麽厲害?”

    慕劍雲腦袋一歪,反問:“你猜?”

    羅飛沉吟了一會兒,猜測說:“是阿華嗎?”

    慕劍雲點點頭:“他當時大吼一聲說:誰他媽的現在不老實,回了看守所,我就叫他後悔!”“他媽的”本是髒話,但慕劍雲用柔柔女聲說起來,竟也有幾分江南水鄉的韻味。

    羅飛會心一笑。像阿華這樣的人,即便是淪為看守所內的死囚,他身上的霸氣仍足以讓其他的牢友膽寒。隻是阿華素來與警方不睦,這次為什麽要幫著彈壓那些蠢蠢欲動的犯人呢。羅飛先是有些詫異,略一想卻又明白了。自己抓了錢要彬,也算是履行了給阿華的承諾。阿華恩怨分明,自然會找機會報答自己。感慨之餘,他撐著身體坐起來,目光遠看向窗外。

    “你先休息會兒。我去給你熱早點。”慕劍雲一邊說,一邊走向了病房內的微波爐。羅飛聽著微波“嗡嗡”的低鳴聲,這二十年的點點滴滴在腦海中如煙而過,思緒竟已惘然。

    等微波爐停止轉動的時候,羅飛的思緒也折轉回來,他悠悠地長歎一聲,自言自語道:“一切都結束了。”

    “不,生活才剛剛開始呢。”慕劍雲不知何時已回到了他的身邊。女講師端著熱騰騰的豆漿和包子,笑顏如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