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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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定了主意要跟了丈夫一同出門,秀娘又生出萬般不舍來,看著蓉姐兒小人家家坐在椅上翻花繩,影子給太陽拉得細細長長的,餘暉照在她嫩生生的臉蛋上絨絨生光。
她還不曉得住到外家去的隻她一個呢,這樣小就離了爹娘身邊,秀娘又覺得肉疼,她看看女兒的小身子就忍不住要歎一回氣,叫蓉姐兒聽見從小板凳上扭過身子看她,眯起眼睛衝著秀娘笑一笑:“娘,看!”拿著手裏的花繩兒給她瞧,她今兒新跟妍姐兒學來的,翻了朵玉蘭花的模樣,見秀娘點頭,別過身子嘴裏咕咕噥噥的念寧姐兒。
寧姐兒被陳阿婆帶去清波門拜親,一家子全不在,蓉姐兒偷偷跑出去尋她,拍了門兒沒人應,她藏了朵絹紗花兒要給寧姐兒的,一直念叨著。
秀娘見到女兒笑也舒開了眉頭,斂斂身子坐在堂前打點些給丈夫帶到鄉下去的年禮,布匹吃食不算,還有給各家的紅封,族裏幾個老人家定是要去拜會的,這一點滿桌兒擺的滿當當的,算盤來來回回點了幾趟,小聲兒說:“太太,還有一箱子香料,要怎麽論?”
王四郎沒提過,秀娘也忙得忘了問,那一箱子黑乎乎的東西就一直擺在蓉姐兒房裏,因著箱子矮,上頭便擺了塊勾花的織布給蓉姐兒當桌子用,擺滿了她的玩具,布老虎瓷人兒,還有用空了的描花胭脂盒子,秀娘原還怕叫大白撲了去,這貓兒卻通人性,從不曾摔打了東西去。
聽見算盤說,秀娘才問:“那一箱子氣味兒衝人鼻頭的到底是個甚?我倒未沒見著過。”
算盤立住低頭:“回太太的話,那是一箱子胡椒,原是想帶在路上賣掉的,因著下雪刮風,老爺急著家來,就不曾往鋪子裏頭賣。”
也是蜀地才有此物,這兒的人別說吃,就是看也不曾看過,既是香料秀娘就怕它幹擺著黴壞了:入:“這樣擺著卻不是個事兒,此間雨水多,受潮長蟲豈不可惜了。”
“家來前原帶了十口箱子,碰著過年路上雇不著大車,隻好把另六箱子寄在當鋪裏頭了,老爺說了,開了年還要去贖的。”算盤一麵邊一邊度了秀娘的臉色,見她實不知情,便又說:“老爺怕是歡喜的忘了。”
王四郎還真不曾提過,秀娘更是定了心要跟他一處去,麗娘白日裏勸了她還不算,到要走了還扯了她的袖子不放,嘴兒往在灶下的玉娘身上一呶,壓低了聲兒:“可千萬別撒了他出去,到時你死守活守的,不定就守出個兩頭大來。”
但凡客商販夫,有了積蓄銀錢,開了鋪子商路,在外頭討個一房打理家事,家鄉還有一房糟糠,原配妻兒倒不如外頭討來的這個日子過得好,為著一個近在咫尺,一個遠在天邊。離的近的這一房若再有了孩兒,便隻當著正妻來待。
家裏那一個好容易盼到男人家來,淌了淚的要迎,一進門便是兩個,娘家看著女婿發達,少有硬了性子起意告官的,隻好把苦水往肚裏咽,到時少不得當個平妻,隻當是兩頭大。
這還是帶了外頭進門的,若是外頭那個手段足,一房享了富貴,一房還在鄉下苦捱,回去也不許男人帶錢周濟,隻作外頭沒掙多少銀子,叫家裏那個吃糠咽菜,外頭那個卻是魚羊大肉。
如此一來更要跟了去,女人心意若是鐵打的,那男人便是流水落花,好時千般好,一旦轉了心意便是竹籃兒打水,連魚苗都撈不上來。
算盤一樣樣兒的數給秀娘聽:“一箱子是白蠟,一箱子是檀香,一箱子杭州織的絹紗,一箱子蜀錦,為著如今用不著便先寄了,還有一箱子拙貝羅,一箱子水銀。”
一箱約摸有個七八十斤,這幾箱子東西倒又好值個四五百兩,秀娘暗暗記在心裏,隻等著拿話兒問王四郎,可這一日卻直等到月上中天,他還在外頭不曾家來。
這個年是王四郎過得最吐氣揚眉的年,那些個原來同他走的近,一遇上事兒就縮頭割席的,這會子全上門來拜會,就是街上遇著了,那些原叫他王老弟的,如今叫了他一聲王四爺。
這一聲四爺讓王四郎通體舒泰,一回二回還覺得臉上燒得慌,到後頭,再有那跟他攀上關係叫聲四郎的,他反而作不得好臉給人看了。
他路上遇著了原來一處交際的那起子幫閑們,拉了他的手兒不肯放,把著臂就要去喝酒,王四郎曉得是讓他作東道,也不推拒,帶了一桌子人往得興樓去,一坐下就要了個五兩銀子的席麵。
把那些人看得直嘖舌,一個個吃的腰滿腹圓的,整整喝下兩壇子酒去,吃得麵似關公,摟了王四郎的肩頭不放:“哥哥且提攜弟弟一回,我家裏等了米下鍋呢。”
王四郎把話兒茬開:“陳大耳朵如今流落到何地去了,怎的這回不見他。”何縣令斷了個糊塗案,又不好隻輕判王四郎一個,那個陳大耳也不是主謀,不過是個幫手,便把他發到采石場去采石,勞役滿了,再沒見著他過,隻聽說也是去了外地謀生路,一年不曾家來,連信也無。
“他那個老婆都已經改了嫁,家裏隻有一個老娘帶了兒子,咱們哥幾個,若是過了南水門,也去買些個豆腐周濟周濟。”
王四郎原恨他胡亂咬人,聽見這一出,又有些可憐他,從袋裏摸出一塊五錢的銀子:“將這個帶給他老娘,雖是他犯渾,寡母小兒也跟著吃苦頭。”
那些個就又捧了他,說他是個俠義心腸,奉承話兒說了一蘿筐,哥哥弟弟嘴上叫得親親熱熱,一等王四郎吃醉,便摸了他腰上的荷包兒金三事,錢袋子裏統共幾兩銀子也全給分了,還有那些個連桌上的湯水也不放過,沒動過的肥雞大鴨子,全拿油紙包住了,作鳥散狀。
還是得興樓的夥計給送家來的,秀娘聽見拍門叫了算盤去應,扶了王四郎進來,那夥計還等著秀娘會鈔呢,秀娘一看丈夫腰上掛的這些個全沒了,曉得又沒在外頭惹上好人,到院兒裏問了一聲:“是同哪幾個吃酒。”
夥計哪裏知道,那些個都不是常客:“跟幾位相公喝,咱們將要打烊了,見著裏間隻留了老爺一個,曉得是住這門的,這才送家來。”
秀娘摸了銀子出來,又給了二十個賞錢,那夥計知道王四郎被摸了東西,有這幾個錢的賞便算不錯,帶上門走了。
秀娘走到屋內捶他一下:“定是又跟那些個混帳一處耍。”給他脫了衣裳,燙過了腳擦了臉,抱了蓉姐兒到女兒屋裏去睡。
算盤就在王四郎門邊打地鋪,夜裏他起來要茶要水,算盤披了襖給他倒,王四郎習慣了也不曾問,喝盡一杯茶才問:“你太太呢?”
算盤把手一點:“太太陪了姑娘睡。”
第二日起來就叫秀娘一通說:“你這付模樣不就如一年前一般,栽過跟頭的,又跟這起子攪到一塊,差點兒把你汗巾子都給解走了,這些個有甚好人去,恁愛同他們一道。”
王四郎理虧,拿筷子攪攪茶湯飯,先喝了一口解酒,吃盡了才道:“我哪裏同他們幾個混,原是他們走鄉串戶的,如今要買茶園子,賴他們打聽打聽。”
王四郎如今想要盤個茶園下來再不能夠,眼看開了春兒就要采茶的,再過不下去的人家也勒緊了褲腰兒等上兩三月,賣了茶去又好過活了。
哪家也不肯在這個時候賣,買的急了還叫人抬了價兒,他正想趁了茶葉沒采之前盤過來,等今年把采摘烘炒都過一道手,做的熟了再販茶到外頭去。
秀娘睨他一眼,也不說破,扭頭給蓉姐兒挾了一筷子蓴菜,醃蓴菜瞧著顏色不黑醜,蓉姐兒含在嘴裏怎麽也不肯咽“噗”的一口吐到桌上,秀娘放了筷子就要打,想到就要離開女兒身邊,筷子還沒放下去就又拿住了。
卻把蓉姐兒唬了一跳,再不敢吐出來,眼淚汪汪吃完了碗裏的粥,秀娘倒又心疼起來,到廚下召了手叫來算盤:“你去買一小壇子玫瑰醬來。”
蓉姐兒聽見抬起頭來:“蒸糕麽?”她曉得買玫瑰醬就是要蒸粉糕吃了,把碗裏剩下的粥菜都扒拉進嘴,跳下椅子去跟大白玩,把皮球滾過去叫大白再推過來,還細細喁喁的告訴大白:“有蒸糕兒吃呢。”,這一來一往的倒好玩個一上午。
王四郎將要出門,卻見著王大郎立在門邊,正做個扣門的姿態,看見他出來扯著臉皮一笑:“四郎,真個是巧了。”
王四郎對他的來意隻作不知:“倒是不巧,我正要坐船到鄉下去,你來何事,可急?”
王大郎是被朱氏蘇氏兩個作死作活勸了來的,自王四郎答應了要帶他做生意,朱氏便見天兒的在兒子麵前勸,他才失了本錢,哪個也不肯賖帳給他,王老爺又隻作不知,不肯再貼補,朱氏的私房為補虧空一下子見了底兒,年裏雖撈了些,到底不夠本錢。
蘇氏關了門兒在房裏便是哭鬧,他這才摸了鼻子上門來,站在門邊半天都覺得開不出這個口,才要拍門,王四郎便出來了。
王大郎吱吱唔唔說不出話,王四郎見他窘迫才把手掌一拍:“這幾日日日吃酒倒給渾忘了,原是答應了帶你跑鄉下茶田的,今兒可方便,跟我走罷。”
秀娘在裏頭見聽動靜,走到屋門口召了手:“算盤!”算盤小跑了進去,秀娘吩咐他:“看著些,你老爺若要沒了分寸,你勸著些。”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夜貓z的地雷
謝謝笨笨熊的地雷
抱住滾滾麽麽噠。
一大早起來碼字,碼完字出門跑裝修,進來的親們給留朵花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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