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字數:7004   加入書籤

A+A-




    寧姐兒一陣恍惚,張了嘴說不出話來,肚裏有千萬句要問,到得嘴邊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同鄭寅算是義絕,兩邊雖沒當麵說一個字,卻也彼此知道再不可能,如今巴巴的上了門來又是為甚。

    安哥兒見妹妹不說不動,瞧了她一眼,鼻子裏哼哼出聲:“那個殺才,竟還有臉尋上門來,想是去王家鋪子裏頭問過,才知道咱家鋪子在何處。”

    寧姐兒半晌不曾說話,聽見哥哥罵了這幾句,咬著唇兒抬頭,伸手把解鬥蓬時候散到耳邊的頭發別到腦後去:“他來,做甚?”

    安哥兒覷著妹妹臉色,到底沒忍住冷笑一聲:“還能來做甚,說些風話,叫我趕了出去,若他摸到門上來,你叫門房趕了他出去。”

    寧姐兒聽了這話頓住半晌才啞了聲兒開口:“不趕他,難道還請進來吃茶不成?”不論往日有多少情份,走到如今這一步了,再不能回頭,心裏一時盈滿了苦澀,他作甚還要尋了來。

    情竇初開年紀便識得鄭寅,兩家這樣好,她心裏也曾估過他的衣袍長短,也曾算過鄭太太腳模子多大,蜜蜜的想了,悄悄的打樣子,鳳穿牡丹,雙魚戲蓮,榴生百子,一樣樣都在心裏描過,隻等著定下婚事來好著手去做,似藏了罐蜜,想起來便甜了滿心。

    鄭寅待她又是另一番柔情,走百病時候給她的荷包,看鵲橋時提的花燈,一街是水色光影,那個人立在橋墩邊上等她,看見她走過來,伸手扶她一把踏上橋階,笑的滿河花燈失色。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悄悄給她一把紅豆,問她入骨相思知不知的人,她遭了難,零落到泥地裏,他半個字也不曾送來,好似往日那些情淺情深不過大夢一場。

    這情緣已是生生掐斷了的,這時候上門,他有婦她有夫,還有說些甚?陳家因著有孝不點紅燈,除開俞氏院裏用著彩燈,一院兒都貼了白字,此時叫夜風吹得晃晃蕩蕩,如意眼見著姐兒出來便不曾戴帽,才要給她係上,就見她一路默了聲兒往回走。

    同吉祥兒兩個對視一眼,心裏道一聲怪哉,急步趕上去,提了燈籠給她照路:“姐兒慢著些,風大呢。”

    寧姐兒應一聲,停下步子,由著丫頭給她披上鬥蓬,眼睛望進茫茫夜色,隻看見園子裏朦朦的白光,如今都滿了兩年孝了,日子過得這樣快,快的都想不起,爹爹才走的那些日子,她們是怎麽熬下來的,這一日日平靜,倒似過去那些苦都沒吃過似的。

    頭上草篾子當頂,拿兩塊竹板圍的濟民署屋子,天一寒下來直往裏頭鑽風,娘兒倆凍的縮在一張薄被裏,通身上下除了薄裙衫再沒有能替換的衣裳,若不是王家肯伸手,她們根本就活不到官府發還貨物的那一日。

    父親客死異鄉,連屍首都尋不著,母親身子看著好了,腦子卻落下病來,大夫隻說她頑疾固症,可她知道,這是心病,再好不了了。

    原已經想著不嫁,她這樣也實難嫁出去,鰥寡兩種,便是求上門來,她也斷然不肯,不意竟有人肯風雨日來吃一碗熱餛飩。

    她心裏明白待他不同,卻說不出怎麽個不同來,隻知道那跟待鄭寅絕不相同,豆蔻年華隻把全付心神都撲在他身上,恨不能甜心蜜意的日日想他百八十回。

    可待吳策訥再沒有如斯情懷,便似他來的日子,恁般風雨,一燈如豆,昏壓壓的天,濕浸浸的地,一回回的走進壓低著的食肆鋪麵,也一回回走進她心裏。

    既定下的事,她再不回頭,也絕不反複,可心裏又怎麽甘心,咬了唇兒一路回去,俞氏卻又折騰著起來了,大晚上開了櫃子撿緞子,寧姐兒立到她身邊了,她也半點不覺,侍候的丫頭壓低了聲兒:“太太說,要給姐兒挑挑嫁妝呢。”

    這說的還是俞氏腦裏那個五歲大的寧姐兒,她在兒女小時候不曾帶在身邊照顧過,這會兒卻心心念念起來,一時說要給安哥兒作納鞋底,一會兒說要給寧姐兒做兜兜,近前的不記著,越是遠的越是清楚,連寧姐兒淘氣磕掉了半個門牙都說的仔細,說要攪了芽糖騙她那牙還能粘上去,再不然哭不夠的。

    寧姐兒刹時把那點不甘全都咽進肚裏去,往上去握了母親的手,低聲細語的把她勸回床上,蓋了被子,拍哄她睡覺,俞氏雖不識得女兒了,卻很聽她話,如意吉祥勸她不住,寧姐兒一來,她立時就聽話了,也不撿緞子了,由她扶著往床上躺著。

    “明兒,明兒我同你一處撿,咱們挑個樣子,給寧姐兒做件百子石榴刻絲蟒袍。”寧姐兒是隨口一句,俞氏卻高興起來:“很是很是,往後我女兒要當官太太夫人的。”

    寧姐兒又吩咐丫頭半夜起來喂她一回水,回到屋裏頭拉開妝鏡下那層抽屜,裏頭靜靜躺了隻金飛燕,一對兒,赤金打的燕子振翅欲飛。

    這是吳家定下親後送來的,別個俱是尋常事物,花開富貴百年和合,隻這一對燕兒入了她的眼,她不戴金子,卻放在妝匣中,時不時拿出來摩挲一回,不是梁間燕,而是振翅燕,翻過來還刻了字,隻四個,半通不通“翻風帶雨”。

    燙熱的掌心摸了冷冰冰的燕兒,把她先前那些想頭俱都壓了下去,對著鏡子比在發間,如意吉祥兩個進來給她添碳盆兒,小心翼翼不則聲兒,也不知道家裏出了多大的事。

    兩個丫頭跟著寧姐兒日子還淺,隻知道這個姐兒很端得住,家裏家外大小事務一把抓,這會子

    瞧見她板了臉神魂不屬,俱都猜測是俞氏的病更重了,剛想寬慰她兩聲,就見她神色一鬆,自家拆了頭發把銀頭麵擺起來,吩咐一聲:“節裏往棲霞寺添的香油可備下了,不多日得往廟裏去的。”

    王家也在備香油,一年往棲霞寺香油都要添上五十來斤,蓉姐兒有了借口,得了兩百斤這個數,第二日早早坐了車回去。

    不曾進門便先問玉穗兒,點一點裏屋,再點一點外院書院,玉穗兒壓低了聲兒:“昨兒老爺來了,瞧著像是好了。”

    夫妻兩個吵了這一回,話趕話把舊帳俱都翻了出來,氣性一過,又念起好來。沈家確是靠著王四郎起的家,蓋了大屋開了綢坊,一年最少也有百來兩銀子的進項,沈大郎夫妻還不是打下手,是真個有幹股的,若不是秀娘,憑他五張綢機能做甚?

    再有麗娘,高大郎那些個店鋪吃租子都漸漸活不下去,耳根子軟受不得人說甜話,說甚個賺錢便往哪個投上一把,早年攢下的家底,折騰的七七八八,若不是王四郎時不時伸伸手,把南來北往的貨物半賣半送予他,他哪裏還能支撐得起來。

    而王家那些個姑子,確是不曾待秀娘好過,姑子裏頭能瞧的統共隻一個桂娘,鄉下住的房子,蘿姐兒的嫁妝,一樣樣都不曾少了她,餘下那些個,明麵兒上也不曾虧待了,四時節禮秀娘送去的是甚,她們回來的又是甚,若不是秀娘客氣,這親戚早就走不成了。

    兩邊一樣理虧,吵一回氣一回,五十步笑不得百步,王四郎來看秀娘一回,再問一問病症,算是放低了身段,秀娘自家想過也覺無趣,十幾年夫妻,真要計較,自她進門頭一日數起來,那些個不是填山填海都夠了。

    真要擺在心上,一百個沈秀娘都跟他過不下去,既那頭有個認錯的意思,便也接過了話頭,兩邊雖還尷尬,到底算是和好了。

    茂哥兒似模似樣的歎一口氣,還告訴蓉姐兒說:“姐姐,你要跟姐夫吵架了,就來告訴我,爹娘我不知道幫哪個,可定是幫你的。”

    蓉姐兒刮刮他的鼻頭,拎了裙角進門,把吳夫人那匣子地契銀票的事兒給說了,秀娘見著女兒原還訕訕的,到女兒嫁了竟還拌起嘴來,一聽女兒說這些,趕緊點頭:“這卻得趕緊,頭一回壓不住,往後哪個都當你是好混弄的,點了一個莊頭一個帳房,兩個人跟著去吳氏的莊子上收租。

    “這些個你切不能自家拿了,女婿給你,你也別翹尾巴,不給你,也別跟同他生份,男人這性子哪裏有個定準。”到底還帶了氣,說出來的話也帶了三分煙火味,說完了一歎,摸了女兒的手:“萬幸他是沒個姐妹兄弟的,跟你才是最貼心。”

    蓉姐兒眉頭一蹙,聽了這話思想過來:“娘,你睜了眼兒閉了眼兒就是,小姑姑難道在咱家住一輩子不成,她總要嫁人的。”

    秀娘半點不曾聽到風聲,聽見女兒這樣講倒吃一驚:“嚇,哪個說的?”

    “阿婆說的。”她一晃腦袋,頭上的玻璃燒花蕊子不住輕顫,秀娘眼睛一掃便知道是徐禮給的,這個嫁妝裏頭卻不曾有,想是吳氏那一份嫁妝全給了女兒管著,心裏歡喜過了,聽見女兒這樣說拍了她一把:“可不許編排你姑姑。”

    算一算梅娘也隻二十五六的年紀,這時節守什麽,是合離回來的,又有甚個要緊,便是再嫁也並不難,原她是氣王四郎不說一聲就把妹妹接來,似倒她不通情理,如今既認下了,也不再氣,還問一聲:“你怎把你姑姑屋子排在外頭,她該住到內院裏頭才是。”

    “娘聽我的,住遠些省事兒。”秀娘還記著梅娘未出閣時的模樣,蓉姐兒卻記不真了,兩個一比,自然還是爹娘要緊,再為著這事兒拌嘴卻不值當。

    說完了家裏事,蓉姐兒才說起徐大夫人要的兩百斤茶葉,鼻子裏哼哼一聲:“她倒想的美,兩百斤,當咱家是衝頭呢。”

    秀娘一聽皺起眉頭來:“你膽兒也太大了,上回回來怎的不說?”兩百斤,便是徐家兩個官兒,要的也太多了。

    蓉姐兒伸出一隻巴掌:“這不是過了明路,她私下裏問了我要,我給了,這錢落了誰的口袋還不知道呢,銀子扔水裏,我也得聽個響不是,五千兩呢!”

    秀娘一時笑起來:“那也沒這樣多,兩百斤又不都是好茶葉,那價貴的,一兩金才隻得二兩,那價賤的,幾十個錢便能得一罐子,當中的差價,你不算了。”

    蓉姐兒一聽,“撲哧”一聲笑起來:“她漫天要價,我著地還錢,這一回回去,又有話好堵她的口了。”得意洋洋的晃晃腦袋,外頭的照來的光把她頭上的花影兒打在地下,金絲餅上前一撲,在那紅光裏翻地打了個滾兒。

    “可不許這麽回,便是女婿做官不求到她門上,你還得跟著上任呢,仿佛聽見說徐家的孫媳婦沒一個跟著去的,她若拿這個拿捏你,你怎辦?”秀娘這回真把自家事放下,還當女兒了門子不必憂心,竟比原來多這許多煩心事。

    蓉姐兒不聽則罷,聽見笑的眯了眼兒:“二房有了嫡孫,她不急,大嫂子還不急?”隻要宋氏跟了去上任,她就有法子一道,再不濟,還有張氏,她才二十,膝下隻有一女,便不想再生個兒子?

    秀娘到底不放心她,細細把茶金算過,若不計賺頭,再把茶葉分個三六九等,個中差價對衝,兩百金茶葉最少也要千金,這事兒卻得問過王四郎,娘兒倆個再算也拿不定主意,秀娘出一口氣:“罷了,等我夜裏問問你爹再說。”

    蓉姐兒定了這樁事,又拿了兩個茶餅預備去拍老太太的馬屁,走到門邊,玉穗兒挨過來:“那姓鄭的再沒上過門,怕是尋不著回去了。”

    蓉姐兒心定,問不著音信再好不過,可誰知道他一路摸到王家鋪子,跟那些舊夥計套了話出來,大剌剌上了陳家門。

    差點兒叫亂棍打出來,若不是見他是個秀才,門房也不會好言好語,他實是糾纏不休,這才冷了臉推出去關上門,擾得左領右舍都出來看,鄭寅總算還要臉,隻叫身邊的小廝打聽了,知道陳家往棲霞寺捐了香油,探聽得那兒立著陳老爺的牌位,估摸著下元節要到,進了寺中舍一間淨室,守株待兔起來。

    果然叫他等著了,小廝日日去寺門口等著,看見陳家轎子上來,立時就報給鄭寅知道,鄭寅打理了衣冠,等安哥兒打醮去,挨上去叫一聲:“寧姐兒。”

    口裏喚得還是她的閨名,寧姐兒一回頭,就看見他立在滿地秋葉中,那付模樣同她走時半點不曾變化,還是那個人,卻又不是那個人了。

    她看上一這眼,又轉頭要往前行,鄭寅快步上前去,滿麵急色:“丫頭,你聽我說,我來娶你了。”他說的往前一步,如意吉祥兩個先是吃驚,而後又趕緊四顧,見少有人,扯一扯寧姐兒的袖子。

    她聽了這話,提起一口氣,拿眼兒把鄭寅打量一回,冷笑一聲:“娶我?綺姐兒呢?”

    鄭寅聽這一句漲得滿臉通紅,吱唔了半日:“我好容易磨得我爹娘肯了,你跟了回去,我隻拿你當妻子待!”

    “我已定了親,三媒六聘。”寧姐兒側了身,往前兩步,避過他的目光,兩個丫頭麵麵相覷,見姐兒這模樣,心裏暗猜是原來識得的,趕緊擋了鄭寅,簇擁著她要往前去。

    “我知道,可他那樣的名聲,你嫁過去隻有苦頭吃,不如跟了我回去,我……我不計較。”鄭寅穿得竹青色袍子,高瘦清俊,斯文文的秀才模樣,腰上還別了一把竹結柄的扇子,聲兒越說越低,不計較這三個字,咽進喉嚨裏。

    寧姐兒原來背了身,此時驟然轉身,兩眼直定定的盯住他:“你不計較,你不計較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累趴了

    婚禮如預計的那樣有各種不如意事

    不過當新娘穿著婚紗出現在門那頭時

    的確是閃閃發亮的

    頭疼,額角一跳一跳

    我去睡了,麽麽妹紙們。

    點下麵這個按鈕,進入愫頭的專欄,愫有好多完結文喲~~

    大吉大利求包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