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瘧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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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我和喬治再次踏上前往科諾的路,雖然直到臨走我們也沒弄清楚差點讓我們丟性命的srs是什麽,於這我心裏老大的一個疙瘩,喬治就告誡我不要有太大的好奇心。
我拿出照相機給村裏人照相,魯古姆斯陪著他老婆照得最多,因此我的相機裏滿是魯古姆斯和依莉絲陽光燦爛般的笑臉。由於我給他們照還不過癮,魯古姆斯還將照相機借走,和依莉絲在叢林裏照相,直到將相機的電池耗盡。我幫馬歇爾和他兒子也照了幾張,其他村民也拖家帶口來照全家福,當他們看見屏幕中的自己時竟然用手去抓,結果在相機上留下許多黑乎乎的手印。
村裏唯一不肯照相的是安第納酋長,我好勸歹勸他就是不肯照,有一次我偷拍安第納和他老婆被安第納發現,於是安第納就馬上轉過身去,因此我隻留下他瘦弱的背影。
我看馬歇爾生活艱難本來想送給他一些錢,但轉而一想這裏的人都生活在貧困線,幫得這個卻幫不了那個,遂也就算了。也許再過不久戰爭平息,那時好生活就離得不遠。
蒙蓋巴離科諾不遠,隻要過了前麵的麗西鎮就到了科諾的地界,那裏是革命聯合陣線的地盤,所以我們必須要一百二十個小心。
由於好些天沒有洗浴,身上癢得不行,我估計是生了虱子,剛到麗西鎮我就先去找住宿的旅館。恰好這家旅館院子裏有口井,我就讓喬治幫著打上來幾桶水放進房裏,令他守在門外我便在裏麵急忙洗起來。沒有沐浴露,我用的是依莉絲送我的一塊用棕櫚油做成的肥皂,這種肥皂特別的滑,用它洗澡後特別多的泡沫,我用了好幾桶水才將身體洗淨。
穿上幹淨的衣服後,我拿起脫下的髒衣服一聞,又餿又臭,滿是汗味,真難為喬治怎麽能忍受這種氣味,我直接扔進桶裏搓洗,洗淨後晾曬到院子裏。第二天清早起來去院子收衣服,卻發現晾在樹枝上的衣褲不翼而飛,顯然是被人偷走了。
雖然損失了兩條衣褲但並沒影響我的心情,我和喬治分吃了一個木瓜當早餐便趕緊結清住宿費,騎著自行車往公路行駛。可能麗西鎮離科諾比較近,鎮上有不少兜售鑽石的小販,盡管我們騎著車但還是被攔下來,在他們看來也隻有外國人才買得起鑽石。他們通常把鑽石藏在嘴裏避免掉在地上難以尋找,對方看過鑽石後如果想買,他們就會報出交易的價格,如果對方不同意他們再把鑽石放進嘴裏尋找下一個買家。
對不起,我們不需要鑽石。”喬治禮貌地拒絕。
在非洲大部分地區盛傳一句話:要想活得久,就別碰鑽石。一些居心叵測的野心家為了權利和財富,強迫無數平民去渾濁的河水淘鑽石,掠奪鑽石礦,將無意中發現鑽石礦的人殺死,美麗的鑽石從此蒙上洗不去的血腥和屠殺。
我認為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戴比爾斯鑽石公司,如果不是那句“nsrr”的廣告蠱惑了全世界女人的芳心,並迫使男人爭相去買鑽石來討好獻寵,那還會有誰把鑽石當成稀世之寶而拚命地想據為己有呢。在古代,中國認為白玉最為貴重,西歐崇尚琥珀是寶石之王,在兩河流域則是青睞貓眼石和祖母綠。長期以來鑽石隻不過是钜瓷器工匠用以鑽割的工具而已,沒有一個女人會為一塊大鑽石瘋狂尖叫,或許瓷器匠可能會因為發現好工具而大叫一聲。
直到nsrr這句廣告語的橫空出世,給名不見經傳的鑽石賦上幸福美好和對愛情忠貞永恒的含義,打動了無數沉溺愛河的男女更加期待愛情的永恒。事實鑽石僅僅是鑽石,它本身沒有任何的含義,佩戴它也不能使愛情恒久不變,但是這種被強加的喻意卻使善男信女們趨之若騖,因此鑽石的價格一路高漲並形成今天高度壟斷的鑽石市場。
如果鑽石還隻是像很早以前是乏人問津的商品,那麽塞拉利昂這場關於鑽石的戰爭是否會爆發,也或許還會因為其他的原因發生戰爭吧,人類的野心總是無法滅絕。
騎了半個多小時我忽然覺得身體有些冷,抬起頭朝天上一看,陽光猛得很,估計氣溫足有35度以上,這樣的天氣皮膚是不會感到寒冷。我縮了縮肩,身體確實感到冷,甚至還能感到握著車把的雙臂在發抖,我停下車,伸手去摸臉,居然滿臉的汗。
諾,你怎麽了。”喬治將腳踩在地上停下車瞧我,忽然他大驚失色道:“諾,你的臉色很蒼白,嘴唇發紫,你是不是生病了。”
我好冷。”我照實說了。
會不會會不會是感染瘧疾了。”喬治摸著我的額頭。
我也早想到可能是感染瘧疾,由於衛生條件差、水源汙染和多雨炎熱潮濕的氣候,在塞拉利昂存在著各種傳播瘧疾的蚊子,在那裏感染瘧疾就和得感冒一樣常見,許多老百姓由於貧困無錢就醫或延誤治療時機而死亡。我多次進出叢林,穿越河流,感染瘧疾並不奇怪,而且我現在所表現出來的症狀也和瘧疾無異。其實幾日前我就感覺乏力倦怠,食欲不振,不過當時並沒放在心上。
喬治見我不說話大概也知道他說中了,便道:“諾,我看我們現在返回麗西鎮找醫院看病,等你病好了再去科諾。”
我明白喬治的擔心,瘧疾並不是什麽嚴重的大病,但是也有不少的人卻死在這個病上。“那好,我們先回去。”
我們回到早前住宿的旅館,將自行車推進房中喬治便催著我去醫院,結果鎮上唯一一家醫院在兩年前被革命聯合陣線摧毀,目前隻有一家很小的私人診所。診所的黑人醫生為我打了一針,我便回旅館去休息。
在僵硬的木板床上躺了一會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入睡,全身酸痛得沒有力氣,頭暈腦脹,大汗淋漓。喬治坐在床前用濕毛巾揩我臉上的汗,關心地道:“諾,你現在感覺怎樣了,要喝水嗎?”
我無力地搖頭,道:“不喝,喬治,我還是好冷,你去找老板要床被子來。”
半晌喬治回來抱著一床淺綠色的棉被,他細心地蓋在我的身上,然後坐下來摸我的頭,頓時驚叫起來:“諾,你的頭好燙,你在發燒。”
我輕輕嗯了一聲,瘧疾的症狀就是交替寒戰發熱。我側過身不再說話,兩條胳膊抱在胸前取暖但仍是瑟瑟發抖。
還冷嗎?”
我沒有答話,胳膊上滿是起的小雞皮疙瘩,人漸漸有些昏沉。朦朦中感覺身上又加了幾床棉被,勉強睜開眼卻瞧見喬治擔心緊張的眼神,他一直坐在床前守護。
喬治,你不用管我,去休息。”我迷迷糊糊地說著。
沒有人回應,額頭上搭著一隻粗糙的大手,我想著要翻身卻沒有力氣。不知睡了多久感覺有個男人在窗外叫我的名字,他叫得很輕像怕惹怒我不高興似的,我睜開了眼從床上起來,推開窗子探出頭去,隻見外麵站著一個三十多歲的黑人男子。
這男子我認識,叫穆罕默德,我在南斯拉夫奧克德洛醫院進行學習交流,而他則是這家醫院的清潔工人。我剛來醫院不久就知道他,穆罕默德為人十分謙虛禮貌,又極為健談,他給我打過好幾次的招呼但並沒有深談下去,因此我對這個不熟的男人來找我還頗為驚訝。
你有什麽事嗎?”難得的一個休假,我對被吵醒還是不悅的。
他小心地看著我似乎在觀察我的神色,或許我的麵色有些沉他倒不敢說話了,我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態度趕緊笑道:“穆罕默德,你來找我一定是有要緊事吧。”
秦醫生。”穆罕默德點點頭,仍是小心翼翼道:“我需要您的幫助,和我住在一個院子裏的小夥子生病了,所以我想請您去幫忙看看是怎麽回事。”
怎麽不去醫院呢。”我有些奇怪。
他很窮,我也沒錢。”他遲疑著看著我。
我輕輕哦了一聲,也不再往下問,像他們這些來打工的黑人由於沒有學曆,一直隻能做些簡單的體力活,辛苦賺來的工資除了生活開銷外就所剩無幾,而眾所周知看病是個燒錢的事,這在全世界哪個國家都一樣。
好,我換件衣服就和你去看看。”我答應著,這不過是舉手之勞,而且我們這一代的中國人總有濃濃的中國自豪感,中國是仁義之邦,予人玫瑰手有餘香。
我跟著穆罕默德去了他所租住的房子,那房子在貝爾格萊德郊區的一個廢舊的廠房裏,原來的工廠倒閉後老板便將廠房隔成一間間的小房,供給來此打工的貧苦群眾租住。穆罕默德告訴我他在這裏租住差不多有五年的時間,因此和這裏居住的人關係都十分融洽,平時有事大家都是一呼百應。
這裏距離貝爾格萊德市區有一段不近的距離,穆罕默德說因為大家都很窮,身體好的人平時會很早起床然後跑步去市區工作,到晚上再跑回來,既鍛煉身體又節省車費。
我粗略地瞟了一眼,這像四合院式的廠房被改成幾乎近四五十間小屋,據穆罕默德講有的小屋裏還住著四五口人呢,整個院子大概有百來個人。
秦醫生,劉易斯就在這間屋裏。”穆罕默德推開狹小的門殷勤招呼我進去。
我抬起腳走了進去,這間屋不是一般的僅僅才3平米,也沒有窗,裏麵光線異常昏暗。我在屋裏轉了一個圈才發現躺在草席上的年輕男子,穆罕默德說他是從坦桑尼亞來的劉易斯。
你怎麽不舒服嗎。”我走了過去,昏暗的光線使我並不能瞧清他的神色,摸著他的額頭在發燒,估計體溫足有39度以上。
他指著自己的下腹,無力道:“腹痛,剛開始是肚臍那裏痛,現在是這裏疼,還有些想吐。”
疼了多長時間。”
快10個小時。”他試著想爬起來,不料卻哇的一聲張開嘴大吐起來,頓時屋中彌散一股腐臭的食物味道。穆罕默德趕緊出門去找來掃帚,將地麵的嘔吐物清理幹淨。
秦醫生,你看劉易斯是不是食物中毒,他吐了好幾次,我們吃的蘿卜。”
我搖頭,如果食物中毒斷不可能隻有劉易斯,劉易斯目前的症狀很符合某種疾病,但還需要我多加詢問確診。“有排過便嗎?”
拉了幾次肚子。”
我點點頭蹲在床前,拉開劉易斯的暗紅色舊恤撫上他指痛的右下腹,這個位置叫麥氏點,我伸出食指輕輕地向下一按頓時劉易斯的身體一陣顫抖,整個人幾乎要抽搐地彈起,他大口地吸著冷汗似乎極疼。再撫觸皮膚,全腹皮膚緊張。
這個症狀已經很明顯了,轉移性右下腹疼痛,麥氏點壓痛,持續惡心嘔吐,劉易斯極可能是患上急性闌尾炎,而且伴隨高熱、腹肌緊張,闌尾可能化膿穿孔。
是急性闌尾炎。”
那怎麽辦呢?劉易斯疼得很厲害。”
劉易斯的闌尾可能穿孔,所以需要立即進行手術,不然闌尾穿孔後會形成腹腔膿腫。穆罕默德,你帶劉易斯趕快去醫院。”
穆罕默德沒有動,劉易斯也不再說話,我忽然就明白過來,連病都看不起的劉易斯哪來的錢做手術,這手術費,還有術後的藥費,護理費,住院費等等,這加起來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也許足以讓他們驚為天價。對於窮人而言,生病就意味著等死。
秦醫生謝謝你這麽遠來一趟,我想暫時還是不要做手術,也許明天我就好了。”
我聽著劉易斯絕望無奈的聲音感到異常的心酸,想幫他卻又有心無力,我自己本身就不是富裕的人,雖然有國內所屬醫院支付薪水,但每月在貝爾格萊德的開銷花費仍是不少。這盡管是個小手術,卻也要花費許多的錢,進醫院就要剮層皮這話可不假。
闌尾炎化膿穿孔後會引起彌漫性腹膜炎導致更嚴重的後果,因此劉易斯並不能再拖下去,此時的吃藥打針都不能在短時間使他痊愈。
劉易斯,你願不願意把你的命交給我,由我來決定怎麽辦,即使結果可能是死。”我沉著聲音,說出了這個決定。
黑暗中劉易斯瘦削的身軀明顯在震顫,他在囁嚅著什麽,聲音很小我並不能聽清。我耐心地等待他的回複,這是和性命相關的事,劉易斯會想得很慢很仔細。黑暗中他的身影想要爬起來,但大概腹部太痛他竟然沒能掙紮坐起來,穆罕默德走了過去扶住他的腰將他攙著坐起。
秦醫生。”他抓住了我的手,喘了一口氣道:“我願意,我願意把命交給你,你來決定怎麽做。”
我欣慰地笑開,握住那雙滿是汗漬淋淋的黝黑的手扶著他重新躺下去,道:“劉易斯,我很高興你信任我,現在你先躺下休息。穆罕默德,你找兩三張桌子放在院子裏,然後把劉易斯背到桌子上躺下。我先趕回奧克德洛醫院,兩個小時後我會回到這裏。”
此時我不能再耽擱,也不待穆罕默德和劉易斯同意便一個人先鑽出屋外,外麵的公路上正好有一台出租車經過,我伸手攔下來。